004

　　月轮高舞，狂乱的风沙搅动荒草，让荆棘丛里的狡兔瑟然蹿出，触动了墙角散乱的碎石，发出啪嗒低响。
　　噗的一声，彷如天外而来一把长刀狠狠刺入了那灰褐色的毛皮间，连哀鸣都不及发出，那倒霉的小东西便抽搐着咽下了最后的气息。
　　黄灿轻轻拔出了自己的兵刃，满意地看看猎物丰硕的体型点点头，随手扔给了一旁蹲在墙壁阴影里的暗哨，冲他眨了眨眼睛。
　　哨兵兴奋地连忙将兔子拴到了腰里，忍不住想要吹个口哨，却偶然想起自己正在执勤当中，只好强捂住了嘴巴，无声地用手指了指隔壁。
　　黄灿知道这心腹校尉是邀请他稍后一起享用美食的意思，眉梢一挑，嘴角微微翘了起来。他很满意自己有这么知情识趣的手下人，于是捋了捋自己的八字燕尾胡须，略微颔首示意，便继续又转往屋后去了……
　　车队驻扎的是靠山庄里曹氏族人的公屋，也是本庄最大的一趟院子。这里有正房三间，东西厢房也有六七间，除了曹老头本人住的一间配房外，其他都作为祭祀和库房以及衙前办公的所在，所以平时有人精心打扫，屋里的配备也基本齐全。
　　莫氏老者带着那个小孩子住进了正厅三间大房套间。护卫队长黄灿则马上安排了十五名亲卫布下三明两暗哨位，分三班轮流值守，却并没有向下面的人透漏出他发现有人跟踪的怀疑。
　　他是一个聪明人，知道这次出行的主人身份非比寻常，自然也就倍加了小心。
　　而且，在莫氏老者的暗示之下，他更打算借此机会能把那些跟在后边的“尾巴”一网打尽，也好起到一个敲山震虎的效果。
　　不过对于那些随行的护卫来说，他们并不知道黄灿本人的计划，虽然人在哨位，却依然像往常似的依旧漫不经心，只当是例行公事而已。
　　就如刚刚到手野味的暗哨张全一样，人缩在墙角的篱笆丛里，眼看着头儿走过眼前，他便又忍不住低头去用手摸了摸腰里的兔子。脑子里浮想联翩，想象着很快就可以吃到满口流油的美食，不禁一丝馋涎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瞅了瞅院子门口的两个护卫，他不禁得意地笑了笑。
　　这好东西就这么多，当然不可能雨露均沾，除了头儿黄灿之外，他根本不想招呼其他人，哪怕是一起下哨的其他人也不行。
　　嗯，得找个僻静地方料理，最理想莫过于隔壁柴房背后，再想办法到厨房去搞些调料……嘿嘿……总归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俗话说乐极生悲，张全万万没想到此刻门口两个守卫已经被彻底打晕过去，只靠着门框在那里摆设，而他对面两个哨位也都被人抹掉了。一个矮胖黑影正蹑手蹑脚地从他左侧慢慢爬了过来，手里捏着一根又粗又硬的枣木棒子，露出了一嘴白森森的牙齿……
　　“呃……”
　　嘭地一声低促的轻响，张全喉咙里咕噜一声便慢慢趴到了地下。巴三虎掂了掂手里的木棒，无声地向墙头上楚风竖起了大拇指……
　　楚风知道这是向自己表示一切顺利，于是微笑着摇了摇头，一蹁腿从墙头轻轻飘落在地。那动作仿佛狸猫般异常灵巧敏捷，竟是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巴三虎撇撇嘴，心里很不满意这小子只顾在一旁看戏，却连手都没伸。不过，再想想之前人家可是往镇上跑了上百里山路的，于是便也心平了下来……
　　往正房指了指，楚风向巴三虎做了个跟着来的手势，便当先往最中间的堂屋飘身过去，两个人一左一右往门边站住，屏气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隐隐有灯光透出，门窗关得很严实，里面只听到哗哗水响，却没听到有人说话。
　　皱了皱眉，楚风隐约明白了一些。刚想招呼巴三虎先到隔壁看时，哪知道这货已经无声无息潜到了窗户根下面，用手指轻轻把窗棂挑起一条细缝，一股子热气立刻顺着空隙呼地冒了出来……
　　微微跳动的灯光里，如同花前弄影，一汪净水多情地映照着那少女蓬松的发髻、娇润的肌肤。
　　只见那白嫩脸上泛着潮红，仿佛意犹未足似的迟迟不肯起身，只顾慵懒半躺在香汤里享受着。
　　四壁清冷，又是夜阑人静，无人敢靠近这房间附近。
　　想来她自然是无所顾忌，这才尽情放开了怀抱，悠悠哉哉地撩起水花，把一对如玉般的小腿高高抬起，调皮地把玉足蹬在桶边，夹着些许山花的花瓣，不时轻轻发出了嘻笑。
　　想到古辞中竟也曾有这一幕描写，“浴兰汤兮沐芳，华彩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巴三虎不禁意乱神迷，一时忘乎所以忍不住咕咚咽了口口水。
　　哪知却让里面浴中美人随即有所察觉，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立刻从房间里面传了出来……
　　“啊……”
　　像是尖锥刺入耳朵，巴三虎心头剧颤，连忙一骨碌滚到了楚风面前大喝：“风紧……扯呼！”
　　也不管后者听懂了没有，他已经蹭地跳起了三丈多高，一个飘身之间登时蹿出墙外去了……
　　“该死！”
　　楚风心里暗骂，这才知道他是让自己跟着一起逃走的意思。
　　只是巴三虎未免太过于自以为是，根本不想楚风自小乃是个豪门公子出身，只装了一肚子诗书礼仪和经纶战策……眼下事发紧急，其心乱如麻之际，又哪顾得上猜他那些江湖的黑话？
　　他这里想要逃走已是不及，旁边呼啦抄涌出了十多个衣衫不整的家丁护卫。而就在旁边，一户房门立时洞开，一袭青衫人影从里面如闪电般跳了出来，口中洪钟大吕般地一声大喝：“鼠辈！敢尔……”
　　耳边嗡嗡作响，倒是把楚风震得一愣。左右也是被人围住，他索性把双臂一背，稳稳站在当院，哼了一声，把一对皂白分明的眸子往那青衫人身上扫视过来。
　　“好大的胆子……朗朗乾坤之下，你这个淫贼居然如此明目张胆胡作非为……难道当我莫某人是透明的不成？”
　　说话的人正是那车队领头的莫姓老者，只不过，此时他脸上浑然不见了白天那飘逸潇洒的淡然，只带了几分恼怒，几分诧异，还有一点点气急败坏的意思。
　　“我可没做什么……你们何必这么兴师动众的，未免也太夸张了点吧？我说莫老爷子，您老人家一把胡子了还这么大火气……要小心气大伤身呐！”
　　楚风背着手余光瞟过周围一圈虎视眈眈的人群，坦然一笑。也不理气得把胡子撅起老高的莫姓老者，自顾自地把头仰起来，兴致勃勃去看天上晴朗无云的夜色，脸上却毫无一丝惧色。
　　“你……大胆的狂徒！”
　　老者勃然大怒，右手如锋划过，立时一道利刃般的劲风骤然刮起，势如闪电往楚风面上劈到……
　　“咦？”
　　惊讶地把身子一侧，楚风不慌不忙躲过那袭来的掌风，单手收回胸前，脚下不丁不八地站着，脸上也随之露出警惕的神色。
　　眸子轻眨，老者身体倏地弹起，脚下“唰”地一个盘折，立刻疾如流矢般扑向楚风而去！
　　劲风骤然罩过来，楚风已知不妙，他突地一个大旋身，双手连挥，罡风扫荡中，他的一条腿已唰地踢过去！
　　近前的老者如游鱼在水，洒脱地转了个身，把隐藏在袖子里的左手一扬，立刻一道匹练似的豪光直扫过去！
　　“来得好！”
　　楚风不惊反喜，脚下急步闪走，两只手臂如同拨开浪潮般一分，剑眉倒竖，大片劲气狂风骤雨似的迎上了敌人的剑光。
　　噗噗噗噗地连响，风球卷动如同轮转，剑尖接二连三被荡开，而老者的身体也随着东摇西晃。
　　眼见不好，老者连忙身体往起一跃，手里挥剑仰身，整个人在半空连连翻转，剑势如龙荡起，带起瑞彩千条的流光，自四面八方包卷至楚风身侧。
　　“好身法……看我也来！”
　　楚风一时兴起，随即也不再藏拙，竟随手在地上拾起一根枯枝，东指西划，根根虚影如雨点落下，准确无误地刺向对方剑柄手腕处。
　　而他整个人也风拂柳絮似的，随着老者剑锋所至，每每几乎就被伤到时，偏偏险之又险地让开了锋芒，仿佛片缕不沾身般上下腾挪跳荡，屡屡挑衅着对方。
　　“蟊贼……你、你找死！”
　　老者手里加紧，一面留意着他手中枝条，身体旋得更急起来。
　　“只怕未必吧？哈哈哈哈……”
　　只觉得胸中块垒尽吐，楚风大笑着长啸而起，暴喝里枯枝突然急颤，伴着嗤、嗤的怪异响声，枝条虚影交织成为一片灰褐色罗网，密密麻麻回族飞舞，枝尖颤出点点万千桃花，上下浮沉不定，其间诡异如斯，几乎已不像是一柄操在手中的枯枝所能施出，宛如有千百只手隐于暗处，在暗中同时出剑相助一般！
　　这正是天玄界云梦楚家的剑法绝技之“碎梦追星式”。
　　老者顿觉满目精芒有如落花缤纷，又似晃花了双眼，愤怒之下将心一横，剑骤换左手抖出一片月弧挡住，空中刹那只见劲风充斥飞泻而至，光亮闪烁呼起盘旋。
　　光弧交映，枝剑互撞，老者一声暴叱：“好剑法’！”
　　叫声里，人影一触倏分，楚风及老者跳出圈外，枯枝段段碎裂，长剑亦脱手弹往空中，借着余力插入地面。
　　脚步虚浮，楚风踉跄两步勉强站住。
　　而这边老者却口吐鲜血，一张老脸已成苍白之色，但他仍然一双眼睛死盯着对方，看他身上，居然有三处伤口之多，正在滋滋地冒出鲜血来！
　　一声惊骇大叫，出自旁边黄灿口中：“不好了，莫前辈他受伤了……”
　　呼号悠长凄厉，更包含了无限恐惧惶然。
　　刹那间，院里众人顿时一阵大乱，须臾间，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退出了一大步！
　　黄灿不退反进，怒吼着拚命奔往莫姓老者这边意欲护救，对面的楚风冷冷一哼，脚下掠进，双掌翻飞闪击，在一连串的“噗、噗”声里，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叫出声来，这魁梧的大汉已在同一个时间里倒翻于地。
　　老者“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全身抽搐着，用手指向楚风道：“你……你……竟如此咄咄逼人……莫非还想赶尽杀绝不成？”
　　楚风傲然一笑，冷冷说道：“两下交手白刃相向，老前辈，请恕小子不得不防。”
　　老者脸色一僵，心里却也知道对方说得的确是实情，不禁叹了口气，伤口立刻一阵钻心的巨痛袭至，他面色骤然一变，豆大汗珠沿着脸颊淌了下来。
　　楚风只觉意气风发，慨然道：“老前辈，你我一场好斗，待此间事了……容晚辈再行讨教！”
　　他刚刚说完了话，后面却呼地响起一阵急骤风声，一个略带娇憨的声音跟着传到，“淫贼休走！给我留下命来……”
　　楚风连忙迅速转身，一个浑身还冒着蒸腾热气的长发娇俏少女，正飞也似穿过人群，大叫着飞扑而至。
　　但见她穿着一袭粉色宫装衣裙，如云秀发飞扬飘摆，形容俏丽可人虽然身形尚还稚嫩，却仍不失清丽脱俗的绝色，只可惜她脸上此刻双眉紧蹙，正一脸寒霜手执着匕首站定，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楚风摸摸鼻子感觉有些尴尬莫名，一时晒然无语间，坐在地下以手捂着肚子的黄灿却喘着气叫道：“殿下，那恶贼手段高明，你不是对手……走……快……走。”
　　那少女却仿佛充耳不闻，大眼睛里盈满了委屈的泪水，细碎牙齿紧咬着下唇，一脸悲愤的模样！
　　“哈哈哈哈……小兄弟，看我等下来帮你！”
　　说话间，已经有几十号青衣彪形大汉在一个华服中年人的带领下从墙上房顶纷纷跳下，竟是毫不犹豫便呼啦啦围住了所有院里的护卫连同老少两人！
　　“你们是什么人？”
　　楚风一愣之下，随即脱口而出问道。
　　那华服中年人却端着一对大刀嘿嘿坏笑道：“自然是来帮你的人……你先闪退一旁，他们这几个老弱残兵都交给我们好了！”
　　楚风皱着眉头刚要再问话，却不提防那少女已经双手高举着匕首，啊地大叫一声狠狠扑了过来……
　　只不过，她还隔着尚有三四步时，两名青衣大汉已从斜刺里杀到，长刀带着寒芒猛然朝她头上挥去！
　　少女身躯一震，匕首左右挥舞，身体却骤然微沉蹲下，两名青衣大汉挥刀砍空，正慌忙后退之际，少女却默不作声地将匕首舞起片片雪光，泼风般卷了过去……
　　银芒骤闪，一名青衣人冷哼一声，立刻捂着肩头踉跄退出。
　　另一名青衣人狂吼如雷地手臂急挥，大刀呼地劈下来，而黄灿也暴叫了一声，一把将少女推到身后，自己拔刀挡住，发出当啷一声巨响……
　　此刻，车队护卫们已然奋不顾身的猛冲上去，堪堪挡住四面八方围上来的青衣杀手。
　　楚风转转眼珠，随即生硬地一笑道：“你去对付旁的，这手下败将和那小妮子让给我！”
　　青衣人刚和黄灿招架了几下，却眼看并不是黄灿对手。
　　闻言之下脸上露出喜色，连忙往一侧跳出。那少女面色铁青，似乎不忿对方无端出手，竟是撇开了黄灿步步紧追上去。看她手中匕首往那青衣人眼珠直戮，下手委实歹毒，楚风心中不悦，眸中一丝蓝色的光芒闪过，身形宛如长虹自两人中间掠过，手掌一挑横切少女手腕，脚下轻轻一勾！
　　“噗通”一声，那少女已被他当场绊倒，手上匕首也早不知到哪里去了……
　　楚风把自她手中夺过的匕首在掌上一转，冷喝道：“小丫头，乖乖呆着！”
　　少女却一咬牙，双目圆睁着有如疯了般扑向楚风，单脚飞起点向他的左肩，隐隐间流光闪动，竟是在鞋尖出还藏着一个小小的尖刃，随风舞柳般疯狂近身连踢过来……
　　楚风身形连闪，也不还手，耳边听到身负重创的莫姓老者嘶声大叫：“婵儿……快回房去……你……你打不过他……”
　　那少女脚下如飞般猛刺，咬着牙恨声叫叫：“不！本宫就是死，也要让这无耻小贼先死在前面不可……”
　　楚风左躲右闪着偷偷观察左右形式，那少女的话语他一字不漏的听在耳中，眼中闪过一丝惊疑，略微犹豫一下，便高声大喊道：“那好，本少爷……这就成全你！”
　　说着话，手里匕首一甩，却是把手一转，仿佛一只无形之力在暗中操控似的，锋芒利刃来回在青衣人中穿行，顿时一片惨叫响起，四五个青衣大汉脸色铁青，登时手捂着脖子，只听得喉间咯咯作响，接二连三地往后倒了下去……
　　那莫姓老者脸上先是一愣，继而大喜，后更骇然惊叫道：“这……这是以气御剑……天哪，修者秘传……无上妙法仙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