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四

　　玛德琳的神秘如同重重雾霭。徐安安，是一束投射进来的强光。江千里隐约感到她的世界将有所改变，这是一种无法明言的直觉。梦境里，冰冷的黑色鸟笼在雾中摇曳，如同海上的孤帆。徐安安，一个沉默的，不会流泪的孩子。她有美丽的眼睛，桀骜的神采。仅一眼，便过目难忘。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的眼神。又一个夜晚，江千里迫不及待地走进玛德琳，院长早已在等待她。“千里，徐安安是个可怜的孩子，一直生活在家庭暴力中。”院长为她冲上一杯荷叶桂花茶，据说，这款茶提神醒脑的功效尤佳。“你愿意帮助她吗？总体来说，她是个乖孩子。”院长凝视江千里的眼睛，诚挚而温和。“当然……”面前孤独男子的请求她从不会拒绝，何况她非常乐意帮助别人，尤其是一位迷途的天使。但是那位天使的眼神，总让她有些不安—那并不是普通孩童的眼神，她怕自己会弄巧成拙，惹来厌恶，甚至，憎恨。想到徐安安紧紧抓住黑色鸟笼的那十根纤细、苍白得如同利器的手指，江千里下意识地紧揪住了裙摆。
　　“让我们来谈谈安安的身世。”院长坐在江千里面前，嗓音温和响起，“安安的母亲徐薇，你也见到了，是我的一位远亲。我一直不知道我们之间有亲戚关系，直至我念完博士回国。那时，徐薇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电视明星，不过她也有一些年纪了，随时可能过气。”江千里撇头，仔细在脑海中寻觅徐薇的面孔。那个戴着墨镜一脸凌厉，卸下墨镜又如猫般慵懒的女人，江千里断定自己从未在电视上见过。院长看出江千里心中所想，就笑：“徐薇不是大红大紫的一线明星，但在火棠市，她有一支壮观的粉丝队伍，那也是她原先生活的地方。”“所以，你们原先在一个城市生活？”“要不然，冷傲如她，是断然不会前来与我相认的。”“昨晚见她，觉得她的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她一直是这样吗，我是指……自出道以来？”“当然不会。自从她的男友挥霍尽她的资产，留给她一堆债务又消失不见后，她的精神状态才开始恶化，情绪会不可遏制地狂暴起来，连通告也没法接了。”院长扬了扬手，“她的男友，据说是她大学的学长，两人在贫寒的学生时代，曾一度风雨同舟。但后来那学长变了心。不过也在情理之中吧，她的学长长着一张俊美异常的脸，风流韵事从未间断过。”江千里一脸震惊，后背挺直拉长了脖子，并维持着这个不舒服的姿势很长一段时间。“千里，你觉得很不可思议，是吗？但这其实是大城市里几乎每一个晚上都会发生的平常事。背叛这个词，在道德底线越发模糊的现在，几乎成为一种被社会默认的牟利手段……”院长阴沉的目光落在江千里尚余稚嫩的面庞上，就无可抑制地柔和起来。他动了动嘴角，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抱歉，我无意和你讲这些，你现在这个年龄，还没必要懂得。”江千里慢慢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心中怅然。“徐薇昨夜找到我，大概是真的被债务逼得走投无路。而玛德琳也不是她追求的乐土。她曾经对我说过，比起在疗养院里受尽狗仔及劲敌的冷嘲热讽，她更羡慕玛丽莲·梦露烟花般的陨落。所以她无法留下，行踪未知。”“玛丽莲·梦露是谁？”“一个快乐而可悲的女人。”院长摇头轻叹，“我们再来说说徐安安。
　　事实上、我并未料到、徐薇那薄情的恋人，在留给她一堆债务的同时，也留她一个孩子。徐薇一直没有说起过这件事，她偶尔来找我，也不过是希望我能开些药或是用催眼术缓解她内心的痛苦，让她摆脱因情感创伤而引起的头眠症。我地是在昨夜，才得知她一直一个人带着一个孩子十六年。确切地说、那是一个，儿子。”本来江干里并不是很清楚院长说的全部，但在听到最后一个词时，还是立刻呆住。长头发大眼睛，身穿蓝色连衣裙的，美丽的爱丽丝……“你说什么？”江千里眨了眨眼，“儿子？”没错，徐安安是个男孩。或许是厌恶他长得过于像他父亲吧，徐薇给了他一个女孩的名字，并一直拿他当女孩养。因此徐安安有轻微的自闭症也就不难理解了。但我觉得那不是大问题，经过善意的诱导他可以摆脱阴影。但做到这一点，我需要你的帮忙，千里。”“嗯……我会帮忙……”江千里缓缓点头，眼中茫然。她还记得那双让她心跳停止的大眼睛，美丽、桀骜。原来，那是一双少年的眼睛，难怪，有一股难以掩饰的英气与暴戾。徐安安，他瘦却不脆弱。她能嗅出他身体内有抗争命运的力量，以及童年留下的，无数悲苦。举杯轻抿，上好的荷叶桂花茶，不如以往香甜。“安安的学习成绩并不理想，但也算过得去。因为精神障碍及家庭方面的原因他休学过几年，十六岁，才念初二。不过从测试中我知道，他并不是那种对外界有强烈抵触情绪的严重自闭症患者。所以我希望你们能成为朋友。”院长递过来一张纸，江干里接过一看，是徐安安上学期的成绩单。他就读的是火業市的某所初中，一眼瞥去，分数清一色都在及格边缘，甚至还有三个“不及格。”这就是院长说的，“还过得去”。“我想让徐安安下星期就去你的学校念书，毕竟他和普通的孩子，并没有多大差别。不过他一定不能那么快适应斜雾镇的校园生活，所以你最好能在生活上，学习上帮帮他。”“但是，他是应该念初二不是吗，我才初一……”“你的功课那么优秀，而他的根基又十分不扎实，你尽量多帮帮他吧。”
　　江千里的手指在椅子上跳动着，节奏紊乱。她还是不太明白，穿蓝裙的爱丽丝，怎么就忽然成了一位少年呢。美丽到模糊了性别的容颜，究竟是什么样的父亲赐予的呢?“噢对了，他的鸟。”江千里忽然大声说。她非常想知道为何徐安安会带着一只死鸟，他看起来是那样珍惜它。“鸟？”院长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仿佛不知道江千里在说什么。“是的呀，安安来的时候，带着一个鸟笼子是吧，里面有一只死去的小鸟。”江千里边说边比画着。“是吗?我倒是知道那只笼子。当时我注意着徐薇，没有发觉那笼子里还有什么。”“这样啊……”“嗯，现在，那笼子空荡荡的，清洗过后，挂在徐安安住的房间里。徐薇留下的手提箱里都是一些证件，安安的私人物品少之又少，那只鸟笼，就当是唯一的纪念物。”院长没有询问小鸟死尸的详情，也无意细究，这让江千里有些怀疑，是否自己出现了幻觉，难道事实上，徐安安是抱着一只空鸟笼走进玛德琳的?的确，装着死去小鸟的笼子，也实在过于诡异了。正当江千里思考之际，院长开了门，示意久久伫立于院长室外的徐安安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