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流水 一

　　壹
　　——叹流水兮落花伤，谁在烟云处琴声长…
　　
　　秋叶飘零，寒风凛冽，一个女孩挤过乌泱泱的人群，在街口直直跪了下去，她捧起红状纸，向着銮驾驶来的方向大喊一声，“皇上，臣女冤枉啊！”
　　那少女不过金钗之年，稚嫩的脸蛋却难掩出尘的气质，只是芙蓉色的襦裙污浊不堪，想必是方才太过焦急，不知跌了几次，她撕心累肺的哭喊，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侍卫冲上前将她猛地拎起，丢在一旁，“哪里来的野丫头，滚一边去！”
　　她颤抖着手拭去脸上的泥水，连跪带爬地逼近辇车，那人望见少女的眉眼，微微怔愣，嘴角扬起玩味的笑，摆摆手，“让她说。”
　　女孩挺直身子，杏眸里射出阵阵寒光，冷笑道，“皇上，臣女名琪瑶，要状告当今圣上！”
　　“大胆！来人，拉下去，打入刑部大牢！”身边的太监脸色骤变，尖着嗓子喝令，我大笑，丝毫不在意那人阴冷的目光，我本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当今圣上李玄，弑兄夺位，强抢臣妻，害臣女家破人亡，有违人常，今冒死上告，天下黎民为证，望陛下为我讨回公道！”
　　“说完了？”他挑起我的下巴，笑意深沉，眼里晦暗不明，“这样不服气啊…不如…你就留在宫里，好好看看朕是如何宠爱你娘亲的。”
　　“李玄！你个禽兽，畜牲！你不得好死，枉为天楚国君主，有本事就杀了我…”
　　“这张脸倒是相像，这个性怎么就那么烈呢…杀了你太可惜了，朕要让你知道，朕才是你娘第一个爱上的男人。”
　　那人甚至还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仿佛他是慈爱的长辈，然后将我带入宫中好生供养着，一切按照公主的礼制。
　　可是我，怎么会善罢甘休呢…一切才刚刚开始…
　　
　　皇上喜欢我娘亲。
　　他丝毫不在意民间朝堂四起的流言蜚语，以及众人的极力劝阻，强夺臣妻，养在深宫，做尽丧乱朝纲，罔顾人常之事。
　　至于我父亲，也被他派去边境驻守，不多时，便收到他战死的消息…
　　当我看到狗皇帝牵着她的手招摇过市的时候，我脑子一热，扑了过去，在他的手背上狠狠地又抓又挠，还留下两道紫红色的咬痕，那人反手一推，我重重地摔倒在地，他扣上我的下颌，力道大的几乎将我捏碎，“琪瑶！今日看在俪贵妃的面上，朕饶你一命，往后再敢以下犯上，像只野狗似的乱咬，朕不介意…拔掉你满口的牙。”
　　李玄拂袖而去，娘亲缓缓蹲下，看到我额头磕出的血，她的眼圈发红，丹唇泛白，簌簌滚下泪来，把我紧紧搂在怀里，“瑶儿，对不起…娘舍不得你…”，声咽气堵，那手颤抖着抚上我的脸，“对不起，原谅我。”
　　我何尝不知自己是母亲的软肋，只要我死了，她应该不必再经受皇帝的凌辱和折磨了罢…
　　那日，我仰头灌下一口鸩酒，酒刚入喉，就开始头晕目眩，站立不稳，随之而来的是麻木感，沉沉昏迷过去，恍惚中，啜泣的女声刺激着我的神经，我在娘的臂弯中醒来，她泪流满面，“傻孩子…我做了那么多…就是要你和爹爹好好地活着啊…”
　　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什么时候死亡竟成了一种奢望？
　　我怎么也没想到，这是娘和我的最后一个拥抱，也是她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再之后，我连母亲的面都见不到。
　　
　　狗皇帝囚禁了她，整日整夜荒淫无度，听侍奉的宫女说，娘亲身上遍布零零碎碎的青紫的痕迹，她带着哭腔的求饶声，在整个玉芙宫响着，那夜，我摒开一众宫女太监，偷偷溜进去，正撞见眼前不堪的一幕，我来不及尖叫，闭眼就往外跑，气血涌了上来，口中满是浓重的咸味液体，我还是回头看了可怜的娘亲，只是隔着薄纱，只是一眼，我便急火攻心，当场昏了过去，我看见…那人掐了一把她的腰窝，然后是掩不住的调笑声，“乖，大声点，让他们都听见。”
　　第二日，他便令人将我带到御花园，说为我安排了平日里喜爱的糕点，瞥见那里只狗皇帝一人，我暗暗发狠，取下玉兰发簪紧紧握在手心，趁他假做慈爱地揉我的头发的时候，往他心口狠狠刺去，李玄似乎没想到一个年仅十二岁，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真的敢杀人，何况这个人还是皇帝，所以我轻易地得手了。
　　龙袍上浸湿一片血渍，他反而轻轻地笑了，“不愧是清婉的女儿，有胆量，不过要想杀人，你这手法不怎么样啊，”
　　他抓住我的手贴在胸口上，“不知道心脏的位置是在这里吗？”随后上下打量我一番，缓缓吐出两个字，“有趣。”
　　狗皇帝不仅没有处死我，还让我陪同皇亲国戚们读书，当然，其中也包括当今太子。
　　我暗自好笑，就不担心我杀了他的孩子吗？
　　我还是高估了自己，虽然我恨皇帝，但是把罪责全部推到他们身上，让他们替自己的父皇还债，我终究还是做不到，我不会对他们交付真心，也不能伤及无辜。
　　“你是没长眼睛吗？！挡着本公主的路了，”怡安公主，是曾经最得皇帝宠爱的娴妃所出，又是长公主，向来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我不欲与她纠缠，低头行礼后转身就走，她见我不理不睬，更加肆无忌惮，对着我的背影啐一口，“野种！”
　　野种…她是在笑话我没有娘，或者是暗讽我娘现在是狗皇帝的，我的父母八抬大轿，三礼六聘，明媒正娶，凭什么说我是野种？
　　她怕是不知道我是个疯子罢，我连皇上都敢杀，会害怕一个只比我高出额头的小姑娘？
　　我冲上前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擒住她的双手，猛地按在地上，狠狠地掐着她的手腕，那珠钗步摇散落地上，她惊恐万分，连连尖叫，却动弹不得，任我摆布，身旁的宫女吓傻了，缓了好久才过来将我们拉开，怡安作势要扇我耳光，我不惊反笑，“公主殿下，若有下次，臣女便直接把您丢进御花园的池子里了，就像…方才那般。”
　　她愤愤地收回了手，哼了一声，“算我倒霉，我们走！”
　　“这是怎么回事儿？楚元，你看看你身上，可还有公主的样子！”来人拉过她的手，柳眉微蹙，接着便把嫌恶的目光射到我的身上。
　　“母妃！是，是这个贱人，她还威胁儿臣，说要把我丢水池里…”楚元眼含泪水，委屈兮兮地就是一通哭，娴妃走到我面前，轻蔑地笑了笑，“抬头。”
　　我向她行礼，随后扬起脸，正色道，“臣女见过娴妃娘娘。”
　　她的眼里满是惊诧，捏住我的下巴，“难怪，你这般年纪就生得妖媚，你娘果然是个狐狸精，蛊惑圣上，这张脸…想必将来还会迷惑太子殿下，来人—”
　　她笑得越发瘆人，“不如…本宫帮你毁了，以免重蹈你娘的覆辙。”
　　我粲然一笑，说，好啊。
　　“你，你就不怕吗？为何不求饶？”她神色微变，紧紧抓住我的手臂，我静静地对视她的眼睛，“倘若真的会重蹈覆辙，这容颜，不要也罢。”
　　“好…真是嘴硬，来人—”她招手，唇角微勾，那簪子正要划过我的脸颊，突然身后一人揽过我的腰肢，蓦地拉开，少年清脆的声音响起，“住手！”
　　我转头想要看清他的相貌，那人却抬手覆上我的双目，手指撇开我眼前拂过的一缕青丝，俯首在我耳边轻声细语，“琪儿妹妹别怕。”
　　琪儿…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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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你上路。”那男人一身夜行衣，宽厚的手掌压在少年的身上，随后面无表情地推入井中，突然眼前寒光闪闪，刀刃抵上他的脖颈，一众暗卫上前，清亮的女声传来，“就算是审讯犯人也应当交由官府，为何私下了结他人性命？”少年睁眼，一双手正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襟，“别怕，我拉你上来。”
　　李景行暗自冷笑，自己竟被几个乌合之众算计了，看来需要尽快动手，不能心慈手软，他足尖点壁，翻身越过井沿，几乎是一瞬便抽出短剑刺穿男人的喉咙，循着那双雪嫩的小手瞥了过去，那女孩沐雨桃花的脸蛋，美得不可方物，一时竟移不开眼，“多谢…本…在下宋景行，救命之恩，敢问姑娘芳名？今日就此别过，往后必定相报。”
　　“我叫琪瑶，琪花玉树的琪，琼瑶的瑶，”她俏皮地眨眨眼，“不要怀疑，琪就是我的姓啦。”
　　“琪瑶…琪花瑶树，这名字真美…”少年挑了挑眉，唇角微勾，“当然，人更美，想必小姐定是令尊令堂的掌上明珠，…我记住了，后会有期。”
　　女孩本欲道别，却瞥见他手腕处的刀伤，心下一急，“等等！你伤得好重啊，我家就在附近，不若先随我修养一番，再做打算，如何？”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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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行哥哥，那些人为何要追杀你？”女孩趴在书案上，一脸好奇。
　　“这世道向来如此，弑兄夺位，灭妻宠妾…琪儿还是莫要问太多了，免得引来杀身之祸。”他手指轻轻敲打案边，望见琪瑶娇痴的神态，忍不住弹了一下她脸颊，深邃的眼眸里难得流露出些许温柔…
　　“那…往后还有—”
　　“别担心，我不会让他们轻易得手的，那次不过是我大意中了迷香，否则再多些人也不是我的对手，还有你，你也要小心，照顾好自己，知道吗？”他捧起她的脸，柔声道了句什么，可是琪瑶没有听到，她拉住那人的衣袖，“风太大了，再说一遍罢。”
　　少年但笑不语，转身离去，只留下出神的女孩挥挥手告别。
　　琪儿，我说我李景行这一生非你不娶，我等你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