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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房间的窗户，外面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晦暗。虽在室内，却依然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既视感。
“快下雨了呢。汐，等下回去要不要借你雨伞？”陆筱颖望着窗外漫不经心地问道。
一只灰色的鸽子正飞落到对面房子的屋脊上，跳跃了几下又扑腾着翅膀飞走了。留下沉静不语的黑青瓦片兀自凝视着暴雨前的天空。
“好啊。”汐回应道，嗓音里带着一丝欣喜。
陆筱颖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回头望向汐：“不对。感觉你不需要。”
“需要啊。怎么会不需要呢。白蛇不就是通过雨伞跟许仙牵上线的。龙猫不是还有站在公交车站，撑着雨伞的经典画面。”
“滚。我又不是白蛇，你也没龙猫那么可爱。虽然帅是帅的。”
“那么决绝的啊，小花痴。怕不怕我诅咒你干嘛的。”
“我觉得你不会的呢。”犹豫了下，感觉得罪妖怪好像还是会有点问题的，陆筱颖又轻声窃语地问道，“嗯……汐，你不会真诅咒我干嘛的吧？”
“你猜。”汐笑着捏了下陆筱颖的鼻子。
“我怎么感觉你有一定概率会这么做。哪怕极小的概率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不过，你应该不忍心伤害那么无辜、那么单纯的人类小孩的吧？”
“嗯？是吗。我怎么没感觉你无辜、单纯了。虽然乍一看是挺安静、挺普通，还不显眼的一只。不过接触了段时间，我有点怀疑你是不是变异了。看你父母、身边的人都挺普通的，但你有时候的想法倒不像是个普通的初中生。”
“哪有。我感觉你才变异了，一只土生土长的妖怪竟然还知道龙猫。”
“不是你问我有没有看过《萤火虫之森》吗？我好好补习了下而已，包括这部《龙猫》在内。本来我对这种动画片没兴趣的，感觉那是小孩子的玩意。说起来，我有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得了重度中二病的故友，许久不见了吧。”
想到那个老大不小、还中二病不轻的，汐总有种预感估计他过不了多久会出现。毕竟梦溪对于那个中二病来说还是有不一样的情感的。
“好像跑题了欸。我们继续雨伞的话题吧。我感觉你不需要雨伞的。雨也是水。毕竟你是水里的妖怪，还是个很厉害的大妖怪。”陆筱颖很笃定地说道。
自从那次看到那条蛇和那只鸟的妖怪对汐毕恭毕敬的，她已经十足地确定汐是很厉害的大妖怪了。不是大人物的话，那只鸟的妖怪也不会说汐对人类不感兴趣是众所周知了的吧。
虽然他说他的地盘在隔壁川祁镇，但说不定还统领着附近这一带的妖怪也不一定欸。突然感觉自己可以跟那么厉害的大妖怪一起玩耍，也好厉害。嘿嘿嘿~不自觉地，竟然脸上也随着胡思乱想泛起一丝傻笑。
当她猛然发现汐正盯着自己看，还是带着耐人寻味的微笑盯着自己时，脸上一瞬间涨的通红。
“想交代下刚刚在想什么吗？”
陆筱颖红着脸赶紧摇头。
汐笑着回归了正题：“雨伞，其实下雨天打不打对我无所谓。之前去学校接你，也不过是凑上雨天装得正常点才打伞的。不过要是你借我雨伞，我还是很高兴的。况且，要是被别人看到你让自己家客人淋着雨回去也不大好吧。”
汐一说完，陆筱颖不禁一阵紧张，脸也似乎更红了。
“客人？别人看到？不行，不行。汐，你还是怎么来，怎么回去好。雨伞不管你用不用得到，我还是高兴借你的了。前面只是多少有点好奇是不是水里的妖怪也会怕下雨淋湿。你来的时候都是突然穿过墙冒出来的，要是你回去的时候从大门出去，要是被别人看到，我会解释不清的。闲言碎语很可怕的。”
“放心吧，小花痴。我知道的，不会让你为难的。”汐说着宠爱地摸了下陆筱颖的头。
看着汐站起身打算离去，陆筱颖也急忙起身、穿上拖鞋去拿放在装作业本的袋子里的雨伞。
“真准备去拿雨伞啊，小花痴？”
“对啊。对妖怪大人还是要敬重一点的嘛。万一不小心得罪你了，万一贿赂好了有什么好处。”
“是吗？你不觉得把你自己的不轨意图说出来了？”
只是随意地回问了一句，汐却在说出“不轨意图”四个字时，莫名想起了那次跟墨泽在苕酒屋喝酒的事。夜风摇曳凌霄，玉盏美酒钩月。要是有什么不轨意图，也不会袖手旁观吗？
真要是发生什么不会袖手旁观的事情，估计自己还是舍不得这个人类小孩的吧。已经没法像曾经的自己那样，潇洒地放手一个区区人类了。不过眼前这个小小的人类，虽然只是直觉，但应该不会有发生什么的那一天的。汐在心里暗自对自己说道。
而这会陆筱颖已经拿来了那把平时常备的浅紫色雨伞。
“呐。”
“那就谢谢小花痴了。”
“不客气的，妖怪大人。”
汐往南面的墙壁走去。人类房屋的一堵墙，对于汐来说，在或不在都没差别，完全形不成障碍。而正打算穿墙而过时，他想起跟陆筱颖看梦溪回忆前，隔壁房子那声仿佛颤动了屋子的关门声。而当时分明感受到了严晞身上带着那片深水区里执念的浓厚气息。
他停下步子转头望回陆筱颖，却欲言又止。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正略有疑惑地看着自己。毕竟还是孩子，汐犹豫着是否反而会吓到这个人类孩子。
“怎么了，汐？”
“没什么。”汐再一次转身，却还是迟疑着没有移动步子。犹豫几秒后，他还是决定告诉陆筱颖关于深水区的事情。不管会不会吓到，总归是这个人类小孩要面对的。这样或许她还能有所心理准备。况且打心底里，汐也认为自己所中意的小孩一定可以足够坚强地面对的。
“小颖，我有事情跟你说。希望不要吓到你。”
看着汐一脸严肃地样子，陆筱颖也瞬间神经紧绷了起来，深怕漏听一个字。
“河里那片深水区里，之前有人类肉眼不易察觉到的执念。但现在已经明显感觉执念更深了。小颖，我不知道你跟那个执念有什么关系。但你掉书那天的溺水，还有上一次摔掉了手指甲，都跟它有关。并不是自然发生的。”
“嗯。”陆筱颖轻轻应了一声。要是换作别人说的，这会肯定随口回复“神经病”了。但是，汐不一样。
既然汐这么说了，那肯定是千真万确跟自己是有因果关联的。
之前梦溪提醒过没事少靠近河里的水域。但没想到那片桥下看似宁静又深不可测的深水区里，那看不见、摸不着、却被提醒告知过的执念是跟自己有关的。跟妖怪有往来就算了，自己不知何时又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东西，对陆筱颖来说冲击还是不小的。
这会，汐只是站在那，静静地等待着陆筱颖下一句话。
而陆筱颖，此刻只觉得每一秒的安静都仿佛被延伸成了望不见尽头的绳索，只想快一点停止却感觉自己仿佛忘了如何发声一般。
空气停滞了一会，但陆筱颖的错觉里已经过去很久。她终于决定打破这个折磨人的安静，就好像刚上初中时决定打碎曾经上小学那些不愉快的记忆碎片一样。
她深深吸了口气，再闭上眼睛缓缓呼出。再一次睁眼，只觉得心情好像平复了许多。
她望着汐问道：“那，你知道我是做了什么得罪了那个执念吗？我一定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惹到它了吧。可以告诉我吗？”
汐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听水璃说那个执念大概在水里十年了。十年前，估计你还是个5、6岁左右的小不点。我觉得应该不是你无意得罪了。大概只是曾经为人时，跟你有什么瓜葛，最近因为什么因素惦记起你了吧。”
陆筱颖听了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这样的惦记还是算了吧。承受不起啊。
“十年前，你身边有什么人是在那条河里溺水的吗？”
“不记得了呢。感觉……身边……好像没有吧。但小时候有听到过有小孩溺死在河里过呢。大人也老是告诫我们没有大人一起，不许跑到河里去玩。都说那片深水区是有水鬼的呢，小孩子自己跑过去容易被拖下去。所以我都是乖宝宝，虽然小时候就很喜欢从河道鹅卵石区穿着走，但没有大人陪伴，一个人也不大敢的，宁愿稍微绕点从桥上过的呢。从桥上过，那时也都喜欢走中间，不大敢太靠边。总担心自己太小，会从栏杆那里滑下去，然后万一不小心被拖下去了。”
陆筱颖说着脑海里浮现那座桥的身影。虽然在自己出生前那座桥就在了，虽然镇子上有很多保留了江南古风的房子，但那座桥是真没有一丝古典韵味。
桥面就是钢筋水泥混合体，每次都觉得像是造房子用的水泥楼板拼凑起来一样，只不过更厚实。桥的栏杆，不过是几排同桥面平行、被岁月斑驳了的粗金属管间隔着几个水泥柱而已。而最底下一排金属管护栏同桥面的距离，钻一个小孩子真感觉完全可以。
听完陆筱颖对自己小时候的些许描述，汐不禁笑出了声。总以为她小时候也许内向，但应该还是很胆大的，没想到过个桥还担心自己会从栏杆里掉出去。
“看不出来，你小时候也挺好玩的嘛。我以为你对这种鬼怪之类的事情从小就有兴趣了，竟然还能那么主动不去靠近。这是长大后培养的爱好吗？”
“不是。从很小时候就对这种鬼怪的故、传说感兴趣了的。所以有老一辈的人讲些类似的，我都竖起耳朵听的。特别冬天，大家很喜欢聚到那边井边的空地上晒太阳、唠唠嗑，然后偶尔就会讲到一些这种类似的。”
陆筱颖指了指西北方向，继续说道，“很少，毕竟大人总是怕吓到小孩子的，但小时候很多听到的传说都是在井边听到的。虽然很好奇、也很感兴趣，但是我还是知道底线的。这种听听就好，不能去触碰的，离得越远越好，就怕真有什么万一。”
“那次还你书怎么就没有以防万一啊？”
陆筱颖想起那次直接问汐是不是妖怪的场面，红着脸一时说不出来话来。“请问你是妖怪吗？”果然当时的自己好傻。小时候总以为妖怪什么会是很吓人的。但是……大概、果然，还是汐的缘故。可能……还是自己的问题吧。哪怕知道不能轻易靠近，但看到美丽的事物总会忍不住凑过去。
“嗯……那次……你前面提到的水璃是谁啊？也是妖怪吗？”一说完，陆筱颖就在内心里对自己大加赞扬。感觉自己太厉害了，竟然找到了那么好的可以撇开刚刚话题的问题。
“水璃吗？你刚刚其实也提到过了。你家附近那个井。”
陆筱颖一脸目瞪口呆。
“你小时候有没有差不多年纪的小伙伴，后来没消息的？”
汐的话题转换过快，陆筱颖还没有完全从水璃是那个水井中反应过来。
“啊？嗯……好像没有吧。不确定。当时最亲近的严晞，还有住在后面一片区域的一个比我大的男生，是都好好的，虽然长大了也没怎么见面。小时候，他们俩还带我去跟住在附近的其他小伙伴一起玩耍过。我比较内向，不是他们俩带着，一般不主动出去玩的。当时一起玩耍过的小伙伴里面，果然我只记得了严晞他们俩。”
“嗯。既然这样，也没必要再瞎猜了。小颖，不管是出于什么缘由跟你有瓜葛，我希望你可以好好面对。我相信你，你自己一定可以解决的。”
“嗯。”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这个陆筱颖还是清楚的。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种下的因，造成了这样的果。
但既然汐是妖怪，妖怪是存在的，那小时候因为漂亮，无意却实实在在伤害过的蝴蝶啊蜻蜓啊说不定也是可以化成什么来找说法的。就好像曾经一部动漫holic里面看到过的一个故事一样，清扫蜘蛛网却其实拆了那只蜘蛛的家，而导致那只蜘蛛来复仇。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陆筱颖看了看汐，那双深邃却澄净的双眸不论何时看总是那么的看不透。妖怪是存在的。她在心里提醒了自己一句。
“汐，我会死吗？”陆筱颖虽然想装作没事，却发现声音里还是带着隐不去的颤抖。
“谁知道呢。只是，好不容易遇到个在意的人类，倘若那么快消逝，还是会有点困扰的。”
“哦。”陆筱颖低沉地呢喃道，“果然想想也没用，越想越可怕。还是该吃吃，该喝喝好。反正我也没事不会去河那边。”
汐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倘若只是不去河里就会没事，那就不会有那天的溺水，和后面的摔到指甲了。不过自己也不会邂逅到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的一个让自己在意的人类了。深水区里的那个执念，并不是人类日常认知中单纯的水鬼。不过也许，不知道还更好吧。
“放心吧，不要想太多。相信你可以好好应对的。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你早点知道也好。”
“嗯，谢谢你，汐。也谢谢你今天来找我玩。其实基本没有小伙伴来我家找我玩过，可能跟我平常对不熟的人不怎么多说话也有关吧。也就小时候，严晞来找我的最多了。”
汐的嘴角略过浅浅一笑，便转身往外走去。
“那就好。那下次就还可以继续来找你了。”
“你下次不要招呼也不打突然冒出来。万一我在换衣服干嘛不方便呢。”陆筱颖朝着汐的背影说道。然而，汐早已跟来时一样，穿过墙壁消失了。她也不确定汐是否听到了。
而此刻，原本晦暗的窗外，突然洒入一大片阳光，似乎把房间的亮度也调高了。
虽然仍然是灰蒙蒙、欲雨未雨的天空，但是那穿透层层叠叠的乌云、从天空的细缝间洒漏下的光线，却与那晦暗达成了某种平衡，在天地间显得如此诡魅壮观。那灰色调的穹顶下，光线所到之处，空气更是细密得如同金丝线编织成的光柱。
陆筱颖透过房间南面那扇不大也不小的窗户，看着这令人赞叹、却也易被错过的景象，只觉得看到阳光，刚刚心中多少有点泛起的阴霾也被驱散了。
她独自朝着窗外那仿佛有金色颗粒游走着的阳光开心地一笑，学着动漫里的桥段一般，对自己说了一句“总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