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三的梦

　　天宁寺
　　一大早，侯有福就跑去找朱小胖玩了。
　　见四下无人，侯三压着低低的声音对月莲说：“有福他娘，牛头马面要把我抓走了。”
　　“啥？牛肉面抓你干什么？”月莲听得云里雾里。
　　“不是牛肉面，是牛头马面。”侯三一脸严肃地说。
　　“牛头马面？孩儿他爹，你是不是没睡醒发癔症啊？我吃过牛肉面、猪肉面、焖面、炒面和拉面，这牛头马面是啥面？”月莲脑子一根筋，一下没转过弯。
　　“阎王爷的牛头马面，要人命的牛头马面，抓住飞人就生吃，吃得连个骨头渣都不剩。”侯三很有耐心地解释。
　　“孩儿他爹，你是不是撞见鬼说胡话呢？什么牛头马面，什么飞人，还有啃骨头什么事，，你慢慢说，我倒要听个明白。”月莲鼓励侯三把话说清。
　　“唉，我做了梦，又好像不是梦。那情景就跟现实中一模一样，如果不是你在我眼前，我现在都不太确定，现在我是在梦里，还是梦里发生的才是现实。”侯有福眼神空洞。
　　“孩儿他爹，张开手。”
　　“干啥？”
　　“张开手就是了。”
　　“哎呦，你这疯女人，干嘛拿针扎我？”
　　“知道疼了吧，现在明白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了吧，梦里不疼！现在能把话讲明白了吧。”
　　“对，那刚才就肯定是在梦里了。在梦里，我是在一座山上，从小在山里长大，可是我感觉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的山，群峰秀丽，果树成荫，鸟语花香，流水潺潺，山间到处流淌着潮湿的云雾，闻上一口只觉得浑身舒坦，仙气也不过如此吧。”
　　“我见成群的野兽在山上嬉戏玩耍，有狮子、老虎、狗熊、水牛，还有成群的猴子。说来奇怪，这些野兽虽然种类习性不同，却都安然相处、其乐融融，老虎、狮子居然不吃旁边的白鹿、野兔，真是咄咄怪事。忽然间一阵鼓响，这些猛兽瞬不知怎么都穿上了黑色的盔甲，手持刀枪棍棒聚拢在一起，你见过成千上万的狮子、老虎、猴子、大象手拿兵器列队集合吗？
　　天上飞的孔雀、老鹰等各种大鸟，居然也长者人一般的身体，拿着各种兵器，这才真正是一只虎狼之师呢。”
　　“鼓声响了三通，这些野兽猛禽都安静下来了，这时有一个细长洪亮的声音响起来了，具体讲啥我也没听懂，只听见下面这些怪兽嚯嚯嚯时不时大喊两声，然后整个大山就安静下来了，成千上万的生灵居然没有一点声音。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漫天的神兵天将就出现了，他们身上的金盔金甲照亮了天空，天马虎跃龙腾，战船高大雄伟，如雪花一样纷纷扬扬落在这大山之上。”
　　“满山的猛兽飞禽毫无畏惧之色，他们摆开阵型做好战斗准备。大山忽然安静下来，但我能闻到这片刻安静之后的血腥味，我怕啊，可是能跑到哪里呢，这里已经被包围得连个鸟都飞不出去了。忽然，双方的号角和鼓声响起来了，大战爆发了。双方就像两股奔腾的河流冲撞而去，相遇的那一刻就是死亡和末日。鲜血染红了河流，尸体铺满了大山，战斗真是太惨烈了。”
　　“我躲在一颗大桃树后，想着如何脱身，不料一位身穿金甲手拿大刀的天兵发现了我，冲着我就杀了过来，我的两条腿早不听使唤了，站不起来，更别说跑了，我心想，这下可要见姥姥去了。忽然，我身后跳出一只牛头怪和一只马面怪，像闪电一样拦住了天兵。不等天兵挥刀，牛头怪便将他的脑袋吞了下去，马面怪大嘴一张，把剩下的身体吞了个干干净净，连个骨头渣都没吐出来啊，我的个亲娘啊，再不跑我就是个呆瓜二傻子，非得被这牛头马面给当了点心。”
　　“想明白了，我的身上也有劲了，腿脚有是我的了，我就俩丫子凑一个丫子，撒丫子就跑啊。这时我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哪里人少往哪跑，我跑得那个快啊，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两只脚好像离开了地面在空中飞，身后牛头马面在后面嗷嗷叫‘老爷子，别跑，我们是保护你的！’歇歇你们的吧，还保护我，我看是保护你们的肚子还差不多。我哪能听他们忽悠，还是没命地往前跑。”
　　“山路不好走啊，不是石头就是草，我一脚深一脚浅，就好像在泥地里一样，老天可怜，我终于扎进了茂密的森林，再也听不见牛头马面的呼喊了，看不见天上的飞人，山间的各种猛兽飞禽也不见踪影。我还是放心不下，继续一路狂奔，突然双脚被藤蔓绊倒，正好是下坡路，我一溜儿滚跌进了一条小河。好在河水不深，我嗓子早就冒烟了，我双手捧水喝了个水饱，紧张的心情略微好了些。”
　　“我眼角望水里一看，差点真魂吓出了窍，水中一只妖怪正盯着我呢，这妖怪长着一张大马猴一样的圆脸，穿着一身灰色的战袍，背后插着一把九环钢刀，浑身金色的毛发，看上去面目狰狞，凶狠异常。我这是到了八辈子的血霉了，他妈的刚出虎穴，又走进狼窝，我这次算是彻底交待了。””
　　“不对，这不是妖怪，这不过是谁的身影而已。我抬头四望，周围空无一人。我往旁边张了张手，那大马猴也张了手，我挠挠头，那马猴也挠挠头。我看了看自己的穿着，与这水中的怪物一般无二，我的全身怎么全是金色的毛发，我的脸怎么也变得不再是我了，我这才知道，那水里的怪物就是我，我就是那大马猴！”
　　“哈哈。你是大马猴？得了吧，我看你是大种马还差不多。”月莲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就知道取笑人，我说的是真格的。”侯三很是不满。
　　“真格的大种马。”月莲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再喊我大种马，小心我把你就地正法了。”侯三一把抱住月莲，恶狠狠地威胁道。
　　月莲从侯三怀中挣脱，说道：“孩儿他爹，别闹，后来呢？”
　　“后来梦境转换，不知怎么，我就又回到了战场，居然和这些凶兽猛禽一道跟这些天兵天将打了起来。我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也不知道哪里学的本领，我就拿起九环钢刀这段砍啊，就像切西瓜一样，杀敌无计其数。这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小心天火！”就见这些天兵天将刹那间退出了战场，天上下起了巨大的火球，猛烈地砸向了我们，数十名野兽战士熊熊燃烧起来，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发出哀嚎，反而冲向敌人，抱住敌人同归于尽。我们都被激怒了，怒吼着杀向敌人，但天火下得越发猛烈，我身旁的凶禽猛兽不断倒下。”
　　“这时天空突然出现一位浑身散发着万丈光芒的兽王，长着猴子模样，手拿一根擎天大棒，巨棒一挥，那从天而降的火球都被打向了天兵的队伍中，天兵哭爹叫娘，损失惨重，空中的战船被击碎了数十艘。就见那兽王大棒向天兵一指，无数凶禽猛兽潮水般涌向天兵，天兵打败，消失在云朵之中不敢露头，地上到处是天兵的尸体和辎重。
　　凶禽猛兽嗷嗷大叫，胜利的呼喊在山谷中回荡，我在梦中没有恐惧了，有的是从来也不曾体会的快乐和痛快，我们在山野中奔跑，在山石上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在泉水里恣意欢笑。兽王也来到我们中间，向我们敬酒，与我们联欢，我这才看清楚，他身穿华丽的战甲，转过身来却是一只瘦弱的猴子。可是，无数的凶禽猛兽纷纷向他下拜致意，他也向群兽挥手，浑身上下散发出惊人的威严和力量。我没有时间了解这位兽王的身世，狂欢也未持续多久，天兵又开始进攻了。
　　这次他们来的人更多了，遮天蔽日，密密麻麻，如同山中的树叶一般。我们没有害怕，来吧，这片天地是我们的家园，一切侵犯之敌都要付出代价。天空中那光芒万丈的猛兽又出现了，这次他直接杀进了敌人的阵营。老虎跑进了羊群，对，这猛兽就是那猛虎，无数的天兵天将就是羊群，巨棒在万千人群中挥舞，成千上万的天兵天将纷纷倒下。他们祭出了烈火、天雷、大水，都被这兽王大棒一挥，纷纷击溃了。
　　战争持续了数月，大大小小的战役经历了数十战，我在梦中难以苏醒。直到有一天，来了一位威风凛凛的天将，自称是二郎神杨戬，特意前来收伏兽王的。兽王与他交战，这才发现遇到了劲敌，两人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在群山之巅、白云深处打了七天七夜，不论是天兵天将，还是凶禽猛兽，都忘记了战争，大家每日都痴迷于这精彩绝伦的打斗。就在大家都认为这争斗将无休无止时，空中突然一道金光击中落下，将兽王击倒在地。那名叫杨戬的将兽王擒住。
　　兽王被擒，凶禽猛兽再也无力抵挡天兵天将的冲击，我也和他们一道慌忙逃命，天兵天将紧追不舍，势必要将我们斩尽杀绝，我跑啊跑，突然两脚一空，坠入无边悬崖，惊起一身冷汗，这才知道是南柯一梦。”侯三回忆起梦中所经历之事，心有余悸，呆呆望着窗外。
　　“孩儿他爹，莫怕莫怕，梦已经醒了，我在呢，小福子也在呢。”月莲温柔地安慰侯三。
　　“孩儿他娘啊，我想了想啊，我侯三一生不偷不抢、不淫不盗，从来没做过亏良心的事，只是有一件事我没有做好，心里有愧啊。”
　　“什么事？”月莲问道。
　　“那年我曾去天宁寺求子，向观音菩萨许下愿来，倘若赐我一子，我必重上寺中，为菩萨重塑金身，只是近几年这家中没有什么钱财，我这心愿一直兑现不了。这肯定是菩萨怪我言而无信啊，托梦警醒我呢。盐从哪咸，醋打哪酸，我这有酒喝，有肉吃，还有个大胖儿子，还不是菩萨他老人家赐给的，做人可不能忘本啊。重塑金身做不到，去给菩萨他老人家磕个头，说说我这心里的感激还是必须要做的，明天我得带着小福子去寺里还愿去。”侯三一脸严肃地说道。
　　“你说的对，孩儿他爹，老天爷赐给咱们小福子，咱们可要永志不忘，改日不如撞日，明日不如今日，别明天了，今天就去吧，我赞成你。”月莲说道。
　　侯三一听月莲说的有理，抱起月莲在脸蛋上亲了一口，说道：“还是老婆大人说的有理。”
　　月莲羞得满脸通红，向四周看看无人，啐了侯三一口，说道：“你这死鬼，越老越不正经了。”
　　月莲为侯三准备干粮，从箱子底下取出攒下的五两银子，都交给侯三。
　　侯三去村头侯双喜的铺子买上糖果、点心、蛋糕和烧酒，牵上毛驴就去朱大成家找侯有福。侯有福一听老爹要带他去天宁寺，屁颠屁颠地就跑出来嚷着要走。在他的世界里，能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玩耍，总归是件有趣的事。
　　朱小胖与侯有福自小是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一听侯有福要去天宁寺玩耍，哭着嚷着要同去，朱大成两口子怎么哄骗也无济于事。
　　侯三说道：“大成，你们这是何苦来着，让小胖同行就是，还放心不下我吗？”
　　朱大成说道：“大哥说的哪里话来，只怕小胖同行耽误哥哥办正事，哪里放心不下。”
　　侯三摆摆手，说道：“不碍事，不碍事，小胖与福子同行，两人正好有个伴一同玩耍，都不寂寞，你们两口就放心吧。”
　　朱大成见侯三如此说，便不再阻拦，拿起家中的两个大筐套在驴背上，将两个孩子分别放进筐里，却也舒服自在。
　　侯三别了大成，牵着毛驴，一路颠簸颠簸奔向金鸡岭天宁寺而来。两个孩子在筐中悠悠荡荡，觉得新奇好玩，加上筐内有糖果点心，更是大快朵颐，一路上说说笑笑、吵吵闹闹，说不尽的兴高采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