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

　　连续承宠七日后，甄嬛想起沈眉庄的话，又见识过华妃的为难，便想着劝皇上雨露均沾。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没劝，玄凌就去了永寿宫。
　　甄嬛一方面松了口气，一方面又有些不是滋味。娴贵妃在坐月子，自然不可能侍寝，但毕竟自己劝走和玄凌自己去其他地方的概念是完全不一样的。
　　姝慧这几天觉得自己闲的发慌，幸好玄凌送来了不少话本，沈眉庄等人也经常过来说说话。
　　玄凌这日又在为青海战事苦恼不已，好不容易解决完朝事，实在没心情也没精力陪甄嬛演戏，便直接进了永寿宫。才要睡下，门上“笃笃”两下响。内侍尖细的嗓音在门外恭声唤道：
　　皇上。
　　玄凌有些不耐烦，他已经好几天没睡个好觉了。
　　什么要紧事？明日再来回。
　　是。
　　凌哥哥不妨听听吧，许是要事。
　　玄凌披衣起身，方朝外淡然扬声：
　　进来。
　　因有嫔妃在内，进来回话的是个嬷嬷。素来宫人御前应对声色不得溢于言表，嬷嬷只不疾不徐道：
　　启禀皇上，沈容华小主了。
　　姝慧猛地一惊，一把掀开帐帘失声道：
　　凌哥哥，沈容华是不懂水性的。
　　永寿宫与咸福宫并不太远，一路与玄凌乘着步辇赶去，远远看见整个咸福宫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般。咸福宫主位敬嫔早得了消息，带了合宫宫人在仪门外等候。见了御驾忙下跪请安。
　　玄凌很不耐烦，如果不是怕姝慧担心压根不想过来，看着咸福宫众人，只问道：
　　怎么样了？
　　太医已在里头抢治了，沈容华现时还未醒过来。臣妾已打发了人去回皇后娘娘。
　　嗯。这时候皇后该睡下了，再打发人去告诉让皇后不用过来了。
　　是。
　　敬嫔一应声，忙有小内监悄悄退了下去回话。这时候甄嬛和安陵容也赶了过来，对玄凌一行礼，玄凌摆摆手打发了她们。玄凌对众妃嫔道：
　　既然太医到了，这么一窝蜂人进去反倒不好。你们且先去歇着吧。敬嫔、安常在与莞贵人同朕进去。
　　咸福宫主殿为敬嫔居所，眉庄住在西侧殿。太医们见皇帝来慌忙跪了一屋子。玄凌一挥手命他们起身。
　　甄嬛已按捺不住，发急道：
　　惠嫔姐姐的情形到底如何？
　　（江太医）回皇上和莞小主的话，沈小主已经没有大碍，只是呛水受了惊所以一时还未能醒转过来。
　　唔
　　（江太医）臣等已经拟好了方子，沈小主照方调养身子应该会很快康复。只是……
　　只是什么？说话莫要吞吞吐吐。
　　（江太医）是。是。只是小主受惊不小，怕是要好好调养一段日子精神才能完全恢复。
　　如此你们更要加意伺候，不得大意。
　　进了内堂，沈眉庄的贴身侍女采月和白苓脸上犹挂着泪痕，半跪在床边忙不迭的替沈眉庄收拾换下的湿衣，用热水擦拭额头。见玄凌进来忙施了礼。
　　沈眉庄已然换过衣服，头发犹是湿的，洇得颈下的香色弹花软枕上一片黯淡凌乱的水迹。面色苍白无血，衬着紫红的米珠帐帘和锦被，反而有种奇异的青白。因整个人昏迷不醒，连那青白也是虚浮的，像覆在脸上的纱，飘忽不定。一滴水从她额前刘海滑落，径直划过腮边垂在耳环末梢的金珠上，只微微晃动着不掉下来，一颤又一颤，越发显得眉庄如一片枯叶僵在满床锦绣间，了无生气。
　　敬嫔历来端庄自持，见沈眉庄如此情状也不由触动了心肠，拿起绢子轻轻拭一拭眼泪。玄凌并不说话，只冷冷看着内堂中服侍的宫人，一一扫视过去。目光所及之处，宫人们神色皆是不由自主的一凛，慌忙低下了头。
　　怎么服侍小主的？
　　还不快说是怎么回事！沈容华好好的怎会？
　　（哭道）奴才们也不清楚。
　　这话糊涂！小主出了这样大的事竟有贴身的奴才不清楚的道理！
　　奴婢真不清楚。夜间奴婢与公公陪同小主去华妃娘娘的翊坤宫叙话，回来的时候经过千鲤池，因小主每过千鲤池都要喂鱼，所以公公去取鱼食了。华妃娘娘宫里的霞儿说有几方好墨可供小主所用，才刚忘给了，让奴婢去取。谁知奴婢才走到半路就听见嚷嚷说小主落了水。
　　如此说来，沈容华落水的时候，你们两个都不在身旁？
　　正要继续问下去，听得堂外有人通报华妃到了。也难怪，眉庄的千鲤池离她的翊坤宫不过一二百步，尚在她宫禁辖地之内。她又是皇后之下位分最尊的妃子，协理六宫，自然要赶来探视。
　　华妃见玄凌在，巧笑嫣然温婉行礼见过。玄凌道：
　　外头夜深，你怎么还来了？
　　（面有愁色）臣妾听说沈容华，急的不知怎么才好，忙赶过来了。沈容华可好些了么？
　　你去瞧瞧罢。
　　华妃走近一看，抽泣道：
　　这可怎么好？如花似玉一个人竟受这样的罪。
　　华姐姐也别太难过。太医说醒了就不妨了。
　　华妃抽了绢子拭一拭鼻子，回头对采月、小施道：
　　糊涂东西！怎么伺候你家小主的，生生闯出这样的大祸来，叫皇上忧心。
　　不中用。
　　这样的奴才留在沈容华身边怎能好生伏侍，只怕以后三灾八难的事少不了。臣妾思忖，不如打发了去慎刑司算数。
　　玄凌皱皱眉头，正欲发话，甄嬛打断道：
　　不可！
　　采月和小施公公虽然伏侍眉姐姐不妥当，但事出意外也不能全怪他们。与其处罚他们两人，不如叫他们将功折罪好好伺候着姐姐苏醒。
　　怎么莞贵人妹妹以为罪不当罚，功不该赏么？如果轻纵了这两个奴才，难免叫后宫有所闲话，以为有错只要折罪即可，不用受罚了呢。
　　赏罚得当自然是应该的。只是妹妹想着，采月和小施一直服侍着眉姐姐，采月又是眉姐姐从府里带进宫来的，若此时罚了他们去慎刑司，恐怕姐姐身边一时没了得力的人手，也不晓得这怎样才能照顾好姐姐，反而于姐姐养病无利。
　　这样的奴才连照顾沈容华周全也不能，怎么还能让他们继续留着伺候，莞贵人未免也太放心了。
　　何况千鲤池于我翊坤宫不过百步，在本宫宫禁周围出的事，本宫怎能轻饶了过去。
　　赏罚得当是理所当然，可是娘娘若杀了他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事情出在翊坤宫附近于娘娘威严有碍才如此恼怒，并非只为沈容华。取两个奴才的命事小，可伤了娘娘的名誉事大。还望娘娘三思。
　　华妃眼中精光一轮，微微咬一咬牙沉思。甄嬛说完只瞧着玄凌，玄凌一想沈眉庄和姝慧关系不错，这两人又是沈眉庄的人。再者现场所有人都能看出这事是华妃干的，如果不点醒华妃只怕以后会有更过分的事发生。
　　玄凌略一思索，便道：
　　莞贵人的话也有理。先饶了他们俩，若沈容华不醒，再打发去了慎刑司不迟。
　　玄凌说了话，华妃也不能再辩。采月和小施听甄嬛与华妃争执，早吓得人也傻了。敬嫔催促了两次，才回过神来谢恩。甄嬛见华妃脸上仍有忿意。转念一想，华妃不是要杀我们的人么，那么，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施其身。甄嬛走近玄凌身边，轻轻道：
　　嫔妾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你说。
　　眉姐姐落水原因不明，可必定是侍卫救护不及才会呛水太多昏迷不醒。依嫔妾的意思，不如撤换了翊坤宫的守卫另换一批。否则，这次是眉姐姐，若下次再有什么不当心的伤及了华妃可如何是好呢？
　　莞贵人适才不是说要将功折罪么？怎么现在又要换我宫苑的侍卫，岂非赏罚太有失偏颇？有护短之嫌。
　　华妃娘娘多虑了，嫔妾也是为了娘娘着想。皇上一向爱重娘娘，怎能让这样一般粗心懈怠的奴才护卫娘娘宫禁，置娘娘于险地而不顾呢？况且只是换一批侍卫并不算是惩罚啊。
　　臣妾愚见，皇上勿要笑话臣妾见识短浅。
　　（回过神）你说的极是。朕差点忽略了这层。就让苏培盛明日换一批精干的侍卫过去戍守翊坤宫罢。
　　华妃脸色不好看，极力忍耐着再不看甄嬛，也知道事情无转圜之地，她身边的侍卫必定要被替换了，遂不再争。换了笑脸对玄凌道：
　　多谢皇上挂念臣妾。臣妾带了两支上好的山参来，压惊补身是再好不过的。叫人给沈容华炖上好好滋补才是。
　　华卿。你成日惦记着六宫诸事，这么晚还要劳神，早点回去歇息吧。
　　皇上明日也要早朝呢，不宜太操劳了。臣妾出来时叫人炖了一锅紫参野鸡，现在怕是快好了。皇上去用些子再歇息吧。
　　朕不饿，华妃你自己慢慢用吧。苏培盛，回永寿宫。
　　喳。
　　玄凌走后，华妃咬咬牙一跺脚也走了。甄嬛和安陵容留在咸福宫守着沈眉庄。敬嫔也守了一会儿便被劝了回去。甄嬛本想把安陵容也劝回去，无奈安陵容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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