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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我死后的日子 / 第十二章 生前

第十二章 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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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到了那个小区。
  该走的都走了,不论是死者还是无关的生者都走了,剩下死者的几个子女在楼上,应该是要商议善后的事情了。
  灵棚已经被拆了下来,几个中年人正在帮忙收拾地上的垃圾。
  满地的白花,风一吹,一个个都要飞起来似的。
  风里面还夹杂着遗落的金元宝银元宝,还有烧纸剩下的灰,把灵堂前面的空气搞得味道很怪异。
  死人的味道,还没有散尽。
  味道没有散尽,人却都散尽了。
  我最终离开了那个小区。
  我还是要去乡下多转转,这才是我从小镇回来的主要目的。
  乡下的风景虽然也是一成不变,但每一次去看,都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这就是我喜欢乡村的原因之一。
  到山顶吹吹风,看看乡下的田野,或者去小河边看人家的鱼,都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走!这回我是不会再回来了。
  可惜上天可能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或者说祂执意要欺负我。
  我更倾向于前者,要是后者的话,那我的存在就真的是一个错误了。
  我只想好好活着,没心思要和上天作对;虽然生前说了些上天不好的话,但也没必要这么针对我吧。
  我这么差劲,这么渺小,为什么要针对我呢?
  我生前就命途多舛,死后的心愿竟也无法实现了。
  我在不久之后不仅回来了,而且还离开了乡村,去了城市。
  我在之后的一段时间也在感慨,他妈的命运一直在捉弄我。
  算啦,我就这样了,不值得别人怜悯,我就是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甚至很差劲的死者罢了。
  我认命了。
  我走到小区大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栋栋高楼,心想这下我是不会再回来了。
  心情好起来了,对我的未来也没什么担心,对之前的事也不在意。
  现在的我,只是在享受此时此刻,因为我认为未来是虚幻的,过去是不可改变的,计划是没用的,后悔也是徒劳的。
  只有现在,还牢牢地在我手中。
  我要享受现在的每时每刻了。
  死后的我不会再被亲戚另眼看待,不用再每天对着自己空空的钱包叹气,不用为我这一天怎么过而担心,不用为我的未来发愁了。
  我现在,要活出我想活的生活。
  我走出了大门,看见了一帮孩子在门前玩。
  我笑了笑。
  这些孩子的未来是充满苦难的,他们却浑然不知,他们也在享受现在的生活,他们还能在外面玩,很不错,总比我好。
  我还深刻地记得小时候就一直在上补习班,也没什么兴趣,只是单纯地补习那些语数英。
  小时候天天都为上补习班唉声叹气,因为没有兴趣就开始不学。在补习班不学,习惯之后,在学校也不怎么学了。
  小学的事情记不得太多了,初中的事情我还记得很多。
  那时候也是天天补这补那,我的学习兴趣早就被磨光了。
  好在我很聪明,不用怎么听讲就能学会,于是我每次上课都会长时间走神,就这样还混上了重点高中。
  不过高中的时候我就不行了,这么学下去,成绩是一落千丈。
  不过我是怎么混上了本科大学的来着?
  我边走边想,看着旁边的车辆飞驰而过,落叶一次次地起舞,我突然感到伤心了。
  哦,我想起来了我是怎么考上大学的了。
  我在高中的最后半学期,开始好好学习了,这不是因为我意识到了学习的必要性,而是我当时有了奋斗的理由。
  正好现在想一下吧,虽然不愿回首,但说不准过几天就忘记了。
  我当时喜欢上了一个女生,她原来是我的初中同学,但是我平时也是那种没事不和异性交流的那种人,所以六年没什么交集。
  也就是高考前的三个月吧,我突然想这些恋爱的事了。
  我每天守在我教室前面,也是她下课的必经之路上,她一经过我就打招呼。
  我和她不是一个班的,而且平常也没什么交集的,但我几番坚持下来,她开始对我以礼相待了。
  我们经常见面微笑,我觉得打招呼就是一个很好的突破,于是也没敢再进一步。
  我知道学习很重要,所以我觉得暗恋,等高考结束再去表白。
  我在那三个月里,开始了我的刻苦学习。
  我现在还仍然认为,我也就那一段时间像一个人了。
  因为我有点胖,我想通过运动把我变瘦,于是我每天早上起来先围着村子跑一圈,然后跳绳;每天晚饭也不吃,出去跑步;晚上十点多到家还要做半个小时的体育运动。
  我白天虽然也经常走神,而且每次走神都是和她的各种幻想,相爱啊结婚啊之类的。
  但总的来说还是比以前有很大的进步。
  我还偷偷把初中的毕业合照找出来,把她的那一块剪了下来,每天学累了就看一眼,我就有动力学下去了。
  我就这样过了三个月,瘦了二三十斤,学习也突飞猛进,高考结束,成绩还凑合。
  然后我在网上通过她的企鹅,给她发了情书,我写了三个中午的情书,我十几年智慧的结晶,我生前最好的词语,我都加了进去。
  我还专门写了一遍,那些字比我高考作文还好看,这要是换成高考作文非得满分不可。
  要是看的是一个阅卷老师的话,TA一定会被我的真心打动的。
  可惜TA不是阅卷老师。
  我事后想了一下,我犯了两个错误。
  第一个错误,是我没有当面把情书给她,而是选择在企鹅上面拍照上传。
  这一点怪我,因为我太软弱了,我没有勇气去面对。
  我从小胆子就小,现在还记得被人扮鬼吓到睡不着觉,长大之后就形成了我的软弱。
  我却经常以文质彬彬自诩,自以为我只是不适合那些强硬的行为。
  高考前没有表白,是我怕影响她考试,但考完之后确实也见过面,我还是没有去当面表白。
  我真是一个怂蛋了。
  第二个错误,就是我不知道她早就有了男朋友。
  这也怪我,情报工作做得不出色,搞了三个月的地下工作,连对象的基本情况都不知道,每天因为一个微笑就能偷偷得意半天,这三个月真是白过了。
  我知道她之前和人家搞对象被学校处分,但我觉得她应该没那个胆子再去搞了。
  没想到啊,我应该早就想到的,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向学校低头啊,当时被恋爱冲昏了头脑了吧。
  总之,我很失败。
  这件事直接导致我在之后很难相信别人,直接导致我没胆量找对象,直接导致我失去了对自己的信心。
  我在后来的日子总是觉得我很差劲,就连现在也是如此。
  现在想想,就算她的存在让我的学业突飞猛进,但我之后的生活也确确实实因为这件事慢慢地支离破碎。
  我在之后的生活里一旦遇到挫折,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我很差劲,连这点小事都完成不了,还是逃避吧。
  我的信心在那个时候,被她打得粉碎,连渣都不剩。
  不过我当时的表现倒也没什么,被她拒绝之后也就半个钟头,我就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我在之前做过心理准备,我知道表白这件事几率很渺茫,所以当时并没有受到过太大的打击。
  我只是没想到,这件事默默地让我怀疑自己,也就一年的时间,这个慢性毒药就发功了,在我需要努力的大学时期。
  大学。
  大学很失败啊,前十几年就没怎么认真学习,到了大学更是学不下去。
  受了之前老师和家长说的激励性语句‘等你上了大学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的影响,我每天一上课就开始玩手机,我要把我之前没玩过的,上学欠下的,全给补回来。
  平时就玩手机,没事干也玩,机械性地玩,仿佛不是为了玩,而是为了践行他们曾经对我欺骗性的承诺。
  平常我就想着,反正考前多看几天就好了,等到考前,我就破罐破摔了,我知道我不是那种逼得起自己的人。
  对别人这么软弱,又怎么会逼自己好好学习呢?
  爱情的失去,伴随着学习动力的消亡,最后开启了我传奇的挂科生涯。
  挂了一学期,第二学期就要牵扯时间来复习补考,然后第二学期挂的更多了……
  最后,来不及复习,开始了重修。重修也像挂科一样,越积越多,越积越多,最后,我退学了。
  我退学是有很多原因的,学业问题只是其中之一。
  我的性格原因才是我退学、自卑、抑郁,最后自杀的原因。
  之前提到的软弱只是一个小问题,我有太多的缺陷,软弱只是其中一个。
  我的性格内向孤僻,不喜欢和别人交流,但我又胆小软弱,希望有人在身边陪伴。
  我平时在室友面前很欢快,经常做丑角引别人发笑,而面对自己的同学又无法展现我的喜剧天赋了。
  我挣扎在这两种极端中,心里就愈发地不适应,开始拒绝接受新的朋友,开始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
  每天去上课的路上,我总是一个人,戴着耳机听着音乐,看着身边三五成群的同学,心里都是不屑一顾。
  我认为这种合群没有意思的,我注定做不了没心没肺、整天嘻嘻哈哈的人,从小就内向的我已经开始习惯了孤独,而面对孤独的方法就是思想。
  一件小事,在别人眼里一瞬就过去了,我却能够联想得到很多,就单单这一个念头就够我想个三五分钟了。
  我整天想这想那的,对凡事有太多的顾虑,唯独死亡我没有想到。
  我认为那是一个神秘的话题,我确实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但构想了许多却又觉得太过虚幻。
  与其想着死后的世界,我更愿意想一些故事。
  就像那些武侠小说一样,故事里的我是孤僻的,内向的,但和显示不同,我有女朋友,我有一身武艺,我有钱,我每天过得很快活。
  我整天沉浸在我的幻想中,慢慢地,我被周围的人孤立了,不如说是我主动孤立了我自己。
  到了期末考试,别人都串着宿舍学习,我就更加心烦意乱。
  我讨厌吵闹,可每年的这个时候却又是最为吵闹的。
  我讨厌听到他们哈哈大笑,我讨厌听到他们在那里吵闹着讨论问题,我讨厌他们学习到半夜,害得我睡不了好觉。
  我只能坐在桌子前,听着歌,发着呆,也不复习,也不交流,只是听着歌,想着事情,醉生梦死。
  我除了默默忍受,别无他法。
  我总不能对别人说‘停止学习’吧。
  放在平日,我对他们的吵闹还是忍受,我曾经反抗过几次,但他们过了几天就会把我的话当耳旁风,然后在半夜化作喉咙里的嘶喊,在游戏的战场中厮杀着。
  我之所以选择忍受,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太在意别人的感受了。
  我认为这个问题才是导致我人生失败的最大元凶。
  我在做每一件事情前,都会想别人的感受,会觉得自己做的是不是很过分,伤到了别人。
  比如别人吵闹这件事,我不去劝阻的最大原因,就是我在说出口前会想别人的感受,我会想:说话是别人的权利,我要是劝他,以后的关系也不好过,不如忍一时吧。
  我就是这么‘体贴’别人,而没在意自己的身上早已伤痕累累。
  要是再加上我的软弱,那么两个毛病会就互相配合,浑然天成,让我一步一步彻底沦为一个卑微的人,让我对自己的自信彻底烟消云散。
  这样看来,抑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学习也不行,人际交往也不行,加上我内心想这想那,心神不宁,整天唉声叹气,内忧外患,我就变得悲观了。
  当我发现自己变得异常的时候,竟能理解那些生活艰难的人了。
  我慢慢地知道,每一个孤独的灵魂都有难言之隐的,在别人眼里,他们可能是生活的失败者,是网民口中的败类,是心里承受能力太差的弱者。
  是,我承认我的心里承受能力很差,我承认我的人生很失败,我都承认。
  就算我不承认,事实也摆在我的面前。
  但是,我认为人和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是那种百折不挠的类型,你不能因为自己走过了这道坎,就说走不过的都是失败者。
  人生皆苦,但我觉得应该允许有人哭泣,有人逃避,有人放弃。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同样,每个人的成功都不可复制,若是拿自己的一时侥幸作为取笑的资本,那么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生活的矮子。
  我在网上的许多评论里看到的都是对抑郁症的取笑,那些愚昧的网络人上人往往反串抑郁症患者。
  像我这样真正抑郁的人,是不会去看什么别人的评论的,是不会发表什么“我抑郁了”之类的话语的。
  真正抑郁的人,平时的大部分时间会和自己的思想作斗争,而不会去卖惨,至少像我这样内向的人是如此。
  我对那些评论与弹幕选择了逃避。我知道那些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随波逐流的跟风行为而己,没意思。
  我整天就是想着自己的心事,在苦痛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我想过把自己的心态调整好,但太难了,生活处处都是苦难,我想的越多,来的困难也越多。
  我的心越来越累了。
  ‘学历’。
  我并不否定学历,反而承认学历至上。
  对于普通人来说,学历是最有用的东西,在这个唯学历至上的时代,没人可以否定学历,说的直白些,普通人是无法对抗时代的悲哀的。
  所以,我讨厌它。
  我讨厌这种可以否定一切的存在。没有学历的人,真的是社会的垃圾、生活的败类吗?
  好学生不见得是好人,底层人虽然粗犷,但没有什么尔虞我诈,生活的真实在生活的底层。
  我对学历、对学校的讨厌,导致了我的学习在本不‘富裕’的基础上一落千丈了,退学,成了必然的事。
  退学是一件不光彩的事。虽然我不这么觉得,但我的父母会认为这会让他们在村里人面前抬不起头。
  我讨好着别人,想着别人的想法,自己的失败却由我的父母买单,自己的痛苦分给了他们去承受。
  在他们的眼中,我就是一个不孝子,拿着钱去挥霍,不去学习,不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我都知道。我知道他们会这么说我。
  我真的很想和父母说出我的困难,我心里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连我最亲最近的人都这么想,更何况其他人呢?
  回到家没有多长日子,我就去异乡谋生了,我想证明给他们看,我可以在这个社会活下去,但我知道我这样做的行为其实只是逃避。
  我在异乡吃不饱饭睡不好觉,找工作也没找到什么像样的,倒不如说像样的工作不会找上我。
  我在一个偏僻的地方找到了工作,就是给别人打电话让他去指定的工厂上班,说白了就是黑中介。
  我念着写好的句子,把他们往一个工厂里拉,什么月薪八千包吃包住都是骗人的,我这样干一个月也不过两千露头。
  我干了几天,实在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而且这个工作主要吃的是提成,上面的管理看你业绩不好就会踢人的,我干不好,也没签什么合同,自然被踢走了。
  我失业了。
  前途?
  钱途。
  事实就是这样,没有钱,就活不下去,就会被周围的人瞧不起,这就是事实。
  我注定是一个没有钱途的人,挣不到钱,回不去,只能在网吧里鬼混。
  每天的堕落让我渐渐地想寻求解脱,我看不下去这么堕落的自己了,但当时我并没有怪罪自己,而是觉得这个世界容不下我了。
  最后,我选择了投湖自杀。
  现在我有时还在假设,万一当时我梦到了那样的梦,说不准我之后就不会离家出走,就不会在异乡喝着西北风,空着肚子放着屁,干着没有人样的工作……
  就不会投湖自尽了。
  但我清楚地知道,这一切是不可能的。
  我走在空旷的人行道上,思索着前生的故事,迎着冷风,向着路的尽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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