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

　　洛柒柒第三次将剑指向了何源岚。
　　这其中的故事或许并不复杂，可仍能将当事人困在这张由过去织成的蛛网中。
　　洛柒柒就如同被蛛丝紧紧缚住的蝴蝶，她越是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被这蛛网束缚得越紧。
　　于是她又出剑了，想要将这蛛网斩断。
　　◇
　　洛柒柒再度经历了那不愿回想的剑势，便回到何须峰上，用一夜的时间领悟前几日梦中所受的那一“剑”——那人以扫帚为形挥出的剑势。
　　于是洛柒柒藉由这剑道，窥见了升仙大道一角，升入了筑基期。
　　而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落在泥土上的声响。
　　『洛柒柒，有你的信。』
　　听到这略熟悉的和蔼音调，洛柒柒连忙用被褥擦了擦自己的泪水，把那剑收回戒指里，向着外边走去。
　　一出门，她便看到了那前不久还在为她授课的大长老正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口。
　　可此时，大长老的笑容却不如同往日般灿烂，反而像是为了她而勉强露出的。
　　他见洛柒柒出门，将一封白色的信封交到她的手上，便转身欲走。
　　可他还没走出一步，又转回身来。
　　『洛柒柒……刚入仙途便达到了筑基期，你这份天赋必将让你前途无量。但……你的心态一定要放平和些，不论接下来发生什么，探月宗都在你的身后。』
　　他笑着拍了拍洛柒柒的肩膀，即使他的笑容十分勉强，可还是那么令人心安。
　　『谢谢大长老。』
　　洛柒柒对他躬身作揖，而大长老只是微微点头，但却没有接着转身离开，因为他看到了她眼中的疑惑。
　　『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大可以问，不必拘谨。』
　　大长老开口道，这时他脸上的笑容显得更正常些了，或许是这更像是自己与弟子平常的相处方式让他感到更加的舒适。
　　『……这座峰，曾是哪位前辈的修行宝地吗？』
　　洛柒柒轻启红唇，可她说完后，却是不敢再多说些什么。
　　因为这次，是大长老的眼中出现了疑惑，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没有控制住自己外泄的灵力，让洛柒柒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
　　但也就那么一瞬间，随即他便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又连忙挂起一副笑容。
　　『抱歉。我能先问问，你为什么想问这个问题吗？』
　　他的语气很亲切，可他的眼睛死死地抓着洛柒柒的视线，似是想要在她的回答之前先从她的眼中看出答案。
　　洛柒柒见状，也知道这个话题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让对方信服的了，于是叹了一口气，从戒指中抽出那把断剑来。
　　大长老见她要拔剑，本以为她要玉石俱焚，都差点动手了，可他又注意到洛柒柒的剑并未指向自己，而是指向不远处的一棵枯树，还是暂且放下心来，警惕地看着她。
　　『呼——哈！』
　　洛柒柒深吸一口气，随即出剑。
　　她挥剑的速度很慢、很慢，慢到一旁的大长老可以把这一剑从被抽出到挥出的整个过程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那剑已经挥完了，一道剑气也随之前去，打在那枯树上。
　　被剑气所影响，那枯树大幅地摇晃起来，甚至有几条树枝掉落下来。
　　大长老这时才意识到此剑已出的事实，就好像是这剑快得他看不清一般。
　　『“山海”——？』
　　大长老有些难以置信，他自言自语般轻声道出这剑势的名字。
　　“山海”一剑很慢，慢到可以看清那动作的全过程，可一剑挥出，仿佛有山海般的气势，将面前的一切都摧枯拉朽般倾覆——也正是因此，对手或许连这一剑已然出完都没意识到，就已经被碾碎，而即使是注意到了，也会发现自己无法躲过。
　　洛柒柒现在的水平还很低，可她这一剑所挥出的，确实是实打实的“山海”剑势。
　　因为曾经有一个人，曾经常在他们面前使用这种剑势。
　　所以他不得不相信洛柒柒，甚至不用去问她究竟从何得知的这道剑势。
　　洛柒柒看大长老面露难色，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也并未上前打扰，只是默默地收起剑。
　　但她的内心却是激动的，她竟然能用出梦中悟到的那一剑，可她却要为了不引起大长老多余的疑心，只得尽力去压下自己上扬的嘴角。
　　『洛柒柒，你知道我们探月宗曾经的大师兄吗……？』
　　『……啊？』
　　◇
　　『那我先走了，今日的事情暂且不要告诉其他长老。』
　　大长老有些忧心忡忡地，和洛柒柒简略地讲完当年的故事后，便急匆匆地走了。
　　『……原来如此。』
　　洛柒柒看着自己背后的小屋。
　　此刻她知道了为什么这座山峰如此荒芜，也知道了自己这一剑的来由。
　　因为这何须峰之前便是那名大师兄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
　　但他背叛了宗门，堕入了魔道。
　　所以他该死，所以他死了。
　　而自己，或许是被他留下的一丝残魂托梦了，也在这梦中被他传授了他生前所擅长的剑势。
　　『唉……』
　　洛柒柒默默地叹了口气，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什么而叹气。
　　她低下头来看向自己一直被搁置的左手，它紧攥着一封没有一丝装饰的信件，这时她才想起这么一封信来。
　　于是她将这信封拆开，里头只有一张信纸，洛柒柒还没细看内容，仅是拿到这张纸，她的手就已经开始颤抖了。
　　从她被父亲送出家门的那一刻起，她就设想过这最糟糕的情景，可她从没想到，这情景会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突然。
　　那信纸很空，空到上边甚至没有一个字，只有一个“清樱坊”的印章。
　　而清樱坊，是转交这封信的组织。
　　而这封信没有内容，或者说，内容是她和那寄信人的默契。
　　她的父亲是一个极度自信的人，但却称不上自大。
　　而那般自信的人，也一样相信着自己的女儿。
　　所以他曾说过，在他离去之时，不会对自己的女儿多说些什么。
　　『……』
　　洛柒柒因修为精进而感受到的那么一点欣喜早就不知去哪了，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她发现自己此时感受不到任何感情。
　　愤怒、悲伤、怀念……这些都没有，本该五味杂陈的内心却是意外的平静。
　　或许是因为在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所以如今波澜不惊……？
　　『不，不是这样的。』
　　可她也从没有像现在这般一样，如此希望自己不是天才，如此希望自己的推测能够有所偏差，希望自己无法默契地领会这空空的信所代表的东西。
　　她的思绪顿时间乱成了一团，她想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自己呆一会。
　　这时，她想起了那名大师兄一日连破三境的地方——这何须峰上的悬崖。
　　◇
　　这悬崖是整座探月山最高的地方，若是坐在那悬崖边上，朝远方望去，能看到太阳从云中升起，朝云里落下。
　　也正是因为它的高，它高过了那云层，不被那乌云所遮盖半分，即使是山下大雨倾盆，这里也或许是阳光普照的。
　　洛柒柒如此想着，她的目光看向悬崖之外，思绪也顺着轻风飞向天边。
　　所以她没有去上课，而她自然也不会知道希语冰因为找不到她而四处奔波着。
　　是一阵脚步声将她拉回了现实，于是她一转头，便看到了那顶着一头杂乱短发的男子，这次的他并没有带上那个诡异的长木匣。
　　没有半分迟疑，洛柒柒仿佛要将自己所有无法独自表达的情绪全部倾泻一般，将那只剩一半的玄铁剑指向何源岚。
　　『……何源岚，今日，你便会葬身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