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只是故事并非总是如表面看起来一般美好。
　　就像雪看起来只是薄薄一层，但你若踩下去，却不知这积雪究竟有多厚，甚至可能厚得将你掩埋。
　　而希语冰知道很多别人所不知道的，故事之下的故事。
　　她总是宗门里那个最受欢迎的，不因其他，因她平易近人的活泼性格，因她可爱的外表，因她在天骄姐姐的光辉之下仍然闪耀的修行天赋，也因她甜美的笑容。
　　而这位宗门的吉祥物小姐，总喜欢带着她的双马尾到处逛逛，就连山腰上给凡人留出的几块地方也总能寻到她的身影。
　　也正是如此，她总是能听到很多东西，知道很多东西，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她总是能知道那么一些。
　　而正逃避着姐姐追捕的她，此刻正来到了山腰上的一个药园子里。
　　药园子这半边山除了药田和两三间小屋便再无其他的东西了，按理来说应该是冷清的，但这时却比山上修仙者学院里的故事大会还要热闹些。
　　『啊呜呜！』
　　『哭什么呀，再哭姐姐不给你包扎了！』
　　『嘿嘿，你就是因为一直都这么凶，所以那些男修才不敢来找你吧。』
　　听着一间屋里小孩的哭声和明显不耐烦的女声，刚推开木栅栏的希语冰用手遮住嘴，窃笑俩声，又在听到那阵欠打的男声后，笑着看向那屋子的门。
　　『给老娘滚！』
　　不出所料，在那女声的一阵咆哮后，那门就被急忙忙地推开，一名黑发男子便从里头狼狈地溜了出来，迎面要撞上门口的希语冰。
　　但还好他反应了过来，在她的身前停住了，并没有撞上她小巧的身躯。
　　于是他抬起头来看向身前人，天蓝色的瞳孔与她棕色的瞳孔相对，引得后者白皙的脸上泛起一阵微红，但她并未害羞地挪开头，而是就这么和他对视，仿佛要将他看得害羞了才会罢休一样。
　　『你来了？』
　　『嗯。』
　　只是他的表现明显要比她淡定许多，他直起身来，笑容满面地用手摸了摸她的头。
　　『刚刚是有人登上了登仙阶吗？』
　　说着，他看向山上，眼中无悲无喜，若是真要有什么感情，那或许是一种怀念。
　　『好像是今年的一位新天才，叫洛……』
　　说到一半，希语冰发现自己好像也没听个完全，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之中。
　　『洛柒柒。』
　　『哦，对！』
　　听到一旁传来的声音提醒，希语冰也立刻反应了过来，点了点头，那头旁的双马尾也随着她的活动而摇动起来，看起来十分可爱。
　　『啊，卢姐姐！』
　　此时希语冰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个声音并非是由那男子发出的，赶忙对着另一个从门里出来的人道好。
　　而那人将手中的银簪放在嘴里咬了一口，插回了自己脑后的马尾中，又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茶色头发，再笑着向希语冰搭话：
　　『小语冰又是躲你姐姐来了吧？现在可是上课时间。』
　　『谢谢卢姐姐，祝卢姐姐早点找到男伴！』
　　而她话音刚落，还没等希语冰开口，那门里就窜出一个手上绑着绷带的小男孩来，他拉了拉卢栴的大衣袖子，说完就赶忙溜走了。
　　而此时的卢栴则是直接愣在原地，还没等一旁憋笑的男子笑出声来，她就已经愤怒地看向了他。
　　『何·源·岚·！这又是你干的好事是吧？！』
　　这阵咆哮的音量大得即使是已经跑远了的小男孩也能听到，不过幸好希语冰和何源岚早有准备，已经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令这声音并没对他们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欸，事先声明，这可与我无关。』
　　何源岚不等她发作，赶忙摊了摊手，往旁边跳了一步，而脸上挂着的笑意却是没有减少半分。
　　『这说明就连山下的小孩子都开始重视你的人生大事了，这是好事。』
　　『……那我懂了。』
　　卢栴却少见地没有生气，反而是反常地咧开嘴角，笑着看向何源岚。
　　『那我从明天开始就为了我的人生大计开始省钱吧！至少得先把你的零用钱减少了对吧？』
　　一边说着，她一边观察着何源岚看起来越来越差的脸色，于是又笑着加了一句：
　　『我知道的，你都是对我好，所以不劳你费神回话了哈。』
　　说罢，她也不给对方任何反驳的机会，一溜烟就回到屋子里了。
　　『卢姐姐还是一如既往呢。』
　　见卢栴终于走了，那原本转移到自己身上的话题也结束了，在一旁假装空气的希语冰才松下一口气来和何源岚聊天。
　　『啊啊，你是不知道这个疯婆子真的可能会说到做到呀。』
　　何源岚有点抓狂地用双手抓了抓自己的短发，有些失落地蹲到栅栏边上去。
　　『哈哈。』
　　希语冰倒是已经看惯了这俩人之间这样的互动，在一旁露出了开朗的笑容。
　　『……天才啊。』
　　何源岚蹲在栅栏旁，抬头看向山上的那道光柱，眼里的情绪却是复杂的。
　　希语冰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但并非每一个故事都是童话，并非每一个故事都是美好的。
　　例如何源岚虽然表面上是在卢栴这帮忙看园子的药童，但实际上也曾经是个不世出的天才。
　　他身怀的是天灵根，最适合修仙的灵根，没有之一。
　　但当卢栴在山下捡到奄奄一息的他时，经脉全碎，修为全失，虽然从外表看，他的身躯没有一点损伤，但他的气息已经近乎与死人无异。
　　但幸好，他遇到的是卢栴，挂职在探月宗的神医。
　　看着现在与卢栴调笑的
　　只是伤痛或许可以痊愈，记忆也可能会被时光冲淡，但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无法还原。
　　例如镜子，又例如他的天灵根。
　　所以倒映在何源岚眼瞳里的是什么？
　　怀念？向往？嫉妒？
　　还是……怜悯？
　　希语冰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从何源岚的眼中看出这些，但她看着如今的何源岚，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或者说，什么都不该说才对。
　　她或许平日里总是大大咧咧的，但她一直都知道什么事情是该做的，什么事情是不该做的。
　　所以她陪在了他的身边，在他身旁一屁股坐下，将双手环绕在蜷起的双腿上，甚至不在乎自己的裙子会不会被足下的泥土弄脏。
　　只是一提起天才，希语冰就突然又想起了曾经。
　　◇
　　希仞雪确实是天才，也确实是当代弟子里最出色的那个，甚至比很多老弟子要出色得多，登上仙途三年不到就能够达到元婴期的人不能说是没有，但探月宗的历史里也仅是屈指可数。
　　而希语冰自己也是个修仙上的天才，但她和她的姐姐不一样。
　　希仞雪生来就是凡人，但她不一样，她天生便具有仅次于天灵根的地灵根，并且修行天赋也是极佳，在刚入宗时也是突飞猛进。
　　只是她到了元婴初期之后修为便再难以精进半分。
　　并非到了瓶颈，也并非天赋更足，更不是她不够努力。
　　而是她的命如此，是那无情的天道不允许她再进一步前行。
　　她从小便体弱多病，在与姐姐相依为命许多年后，终于还是到了病根爆发的时候。
　　幸亏大师兄当时下山修行，遇到了她们姐妹二人，或许是看中了她的地灵根，对她们抛出了宗门的橄榄枝。
　　只是被她的姐姐拒绝了。
　　希仞雪是那样的性子，她一向不接受他人的施舍。
　　而大师兄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只是偷偷地塞给希语冰一些即使是凡人也能看出品质上佳的丹药。
　　而希语冰也依赖着这丹药吊住了命。
　　只是好景不长，希语冰又再度被病疾所扰。
　　于是希仞雪便背着她，走上了那阶梯，只身没入了暴雪之中。
　　但这病疾只是因为这次登梯而缓解，并不代表她战胜了天意。她确实能像凡人一样健康地过简单的一辈子，也能和大多数修仙者一样在登上仙途的过程中陨落。
　　但天道和她开了个玩笑。
　　她的天赋绝佳，所以她在无人知晓的时候比她的姐姐更快地摸到了元婴的界限。
　　但她却发现，这是她的极限。
　　于是天堂和地狱，仅仅隔了一步。
　　只要再修行一步，迎接她的将是灵气失控后爆体而亡，并且失控的原因并非是修行能改变的——来自她身体的先天缺陷。
　　如果不曾见过光明，又怎会知道黑暗是那么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