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检索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在这过程中，我开始思考可构造宇宙在未来战争中的战略价值，这里注定成为人类领土的一部分，也许能成为一个新的算力矿井。领主们如果在这里建立基点，构造新的星丝网络，我们的计算力在遥远的未来又能开拓出怎样一副繁荣呢？可是思来想去，现状还是让我最终不得不放弃了那些美好的念头。因为想要用超阈领主的技术挖掘这里的算力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只能承认，我们的处境就像是一群未开化的猿人接触到了一艘极其先进的星际飞船，哪怕飞船能做到短时间遨游完整片宇宙，我们的脑袋里却还想着把飞船的外壳拆下来做成坚硬的棍棒刀枪。
　　可构造宇宙的用途远远超越我们想象的极限。不过更大的无限寓意着更大的危险。任何错误都有可能会让这个繁荣的硕果变成绝望的地狱。我逐渐变得慎重，认为急于发展并不是最好的举动。再者，比起成为文明未来的设计师，我更喜欢成为一位探索未知世界的先驱者。于是，我开始尝试向更深层的理论进发，关闭引擎，任由球体飞船以某种形式在抽象的超因果领域中下坠，如此的超现实反馈让我尝试理解其过程的理智变成了单纯的直觉，过了一会儿，直觉又变成了彻底的无意识，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会觉得飞船将永远徘徊于这片黑暗中，直到我们的飞船真正接触到了构成这个宇宙L的理论世界。
　　理论世界充斥着许多公理，在我们的认知中，公理可分为两大类∶“内在证立”与“外在证立”。可我们并不在这两者的任何一个可覆盖范围，球形飞船正在这两者之间的非区间中翻转，两个被具象的公理范围成为清晰可见的灰色地带，而我们通过的那道缝隙宛如两片浩瀚大海在相互推挤下所形成的夹缝真空。
　　四周的空间轰鸣不断，好像一场史无前例的暴风雨正准备倾泻而下。我们的飞船摇摇欲坠，哪怕能抗击奇点压缩打击的飞船外壳现在也成为了一戳就破的泡沫。
　　没有信息碑的计算辅助，我的导航完全就是迷宫里的盲人，只能随波逐流。不过哈德森的到来倒是起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我让没有算力技术的他作为生物导航，用飞船的自指协同，通过哈德森的神经感应，回收着外界仅存的信息。
　　飞船还在进发。
　　越是坠入可构造宇宙的下层，越会感觉到那种理智和疯狂的边界正变得愈发模糊。
　　理论世界是万有公理宇宙的缩影，就像底层的逻辑。形式语言的表达是这里主要的沟通媒介。理性在这里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对反常的矛盾和悖论的容纳。
　　直到飞船穿过了某种界限，一些反应才开始见效。
　　“巫师！你的船正在消失！”这时，哈德森惊讶地指着我的飞船墙壁说。
　　我的球体飞船开始崩解，并不是毁灭，而是存在的定义无法再被承载，我们的肉体也开始消失，哈德森立刻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他带着几乎发狂的情绪大叫着向我求助，我猜是因为这里已经不符合任何一种几何公理。理论世界的深处，哪怕几何概念也会不复存在。我强迫自己去安抚哈德森让他不要慌乱，实则也是在提醒自己不能因为眼前的混乱而失去基本的判断力。
　　这个位于宇宙L底层的万有公理宇宙不仅仅在于包含所有公理，而是将矛盾也作为理论的一部分呈现，像沙粒一般撒开在各处，也许在某个理论世界中，ZFC早已解决了V≠L和可构造宇宙不相容的问题；也许在另外的理论世界，广义连续体假设已经被一个新公理纳入集合论的范畴并成为了绝对可判的命题，万有公理宇宙中存在无数个违背我们初始数理的悖论，这些悖论和矛盾被宇宙本身赋予其新的可构建领域。哪怕那些我们至今都无法解释，无法接受和无法越过的数学和哲学高峰，在这片万有公理宇宙的某个角落里也总能找到一个符合要求的界说。看上去，公理世界充斥着的并不只是我们已知的公理，还有很多代表V的不可言说性的新公理、甚至是“不存在”的公理。这便是万有公理宇宙的“最大丰饶状态”。
　　我的心情不断地在震撼和惊恐中徘徊，根本无法想象再往深处前进会遇见什么……要是我们继续向前，还会见到什么更高的领域吗？在这之上，难道还会存在其他更广阔的更加不可预见的超理论世界吗？难道还存在着一种超越万有公理宇宙和最大丰饶状态的超万有？还是递归般的又会存在着其超巨模式……？
　　飞船撞上了一个实体，如同空心的蛋壳一样瞬间支离破碎，我和哈德森被甩出了早已不成形体的飞船残骸。
　　“哈德森！”我大叫。
　　他像溺水的人一样拼命的挣扎。
　　“救命！”他叫道。
　　“抓住残骸！”我说。
　　他伸手，却扑了个空，哈德森开始不受控制的远离我，直到在我视野中逐渐远去，变成了一个小点，他一头栽入上方那片浩瀚灰色海洋的边界，最后消失。
　　“哈德森——！”我第一次如此撕心裂肺地叫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同时，我也开始向下坠落，下方那片灰色海洋近在咫尺。
　　一股力量抓住了我。
　　那股抓力似乎成为必然，我在眩晕中被拉出了灰海。
　　我的理智和记忆不复存在，只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我的潜意识让我觉得自己已经超脱了那片万有公理宇宙，然后是整片可构造宇宙，在无形力量的拉扯下，我被甩出了这片领域，然后向不可描述的更高层穿越而去。
　　{超越}
　　一个声音说。
　　刹那，一切都开始加速，我的脑海里已涌入了大量不可描述的色彩和变换万千的剪影，无数未曾存在的事物在一片空白的空间中跃迁并舞动，目睹那些永恒矛盾的悖论在被称为实体的网格中划出无比诡异而癫狂的轨迹。
　　可我还在向上……
　　向更深处迈进。
　　那些比可构造宇宙和矛盾宇宙更高层的抽象界说或是超越抽象的过程我已经无法记清了，如同古巴比伦在历史上残留的废墟一般捉摸不透，我只是记得自己在无法阻挡的向上，然后不断的超越它们的最大丰饶状态。
　　直到一切重新变得寂静。
　　好像什么都消失了。
　　然后……
　　……
　　……
　　【爱丽丝掉进了兔子洞。】
　　【在那里她发现了一个低矮的布帘，在那帘子后面，有一个只有十五寸高的小门，她把钥匙放入门锁里，大小正合适，她高兴极了。】
　　【爱丽丝打开了这扇矮门，看见里面有个只比老鼠洞大点的小洞。她在洞前跪了下来，朝洞里望去。】
　　【她看到了一座漂亮的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