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修者陆远

　　青年花了数秒钟才摆脱初醒的晕眩，随着视野一点点变得清晰，双眼才渐渐有了一丝生气，最后露出茫然的神色。
　　他从床上坐起，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卧室模样的房间中，身下是柔软的床铺，床头一侧摆放着烛台和随意倾倒的酒瓶，另一侧是红褐色的衣柜。
　　刺眼的阳光透过木窗，均匀地倾泻在凉席和他的手臂上，隐隐有些发烫。
　　劣质的熏人酒气在房间内弥散着，这让已经许久不沾人间烟火的他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抬手揉着发胀的额头，快速的思索着。
　　恍惚之间，过往的记忆如同溪流一般地徐徐涌出。
　　青年迷茫的眼神中渐渐地蒙上了一层异色。
　　我是陆远，我已……死去。可是……为什么，我还活着……
　　翻腾的意识中，是如同被摔成碎片的瓷器一般的，一片片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
　　在记忆的末端，是一道贯彻天地的雷芒。
　　雷霆是苍穹的利刃，肃正清浊，诸神辟易；雷劫是天道的试炼，不渡雷劫，终不成仙。
　　作为一名无门无派的散修，陆远独自修行千年，不曾寻求道侣，不曾与人交恶，不曾沾染人间烟火，不曾贪恋世间繁华似锦。
　　只寻仙道，只求长生。
　　最终与无数碌碌无名的寻道者一样，湮灭于雷劫之下。
　　这就是……修道者陆远的一生。
　　不渡雷劫，终不成仙。
　　震惊过后，陆远脸上除了痛苦，更多的是迷茫之色，他闭上双眼，双手用力抱住了头。
　　“我早已死去，在雷劫之下化为齑粉。可为何我又活过来了？难道天道要让我这个毫无仙缘的凡人继续那毫无意义的一生？”
　　他清楚的记得，在那无情的雷劫之下，他曾经引以为豪的修为道行、千般法术、诸多法宝尽皆损毁。
　　他这一生，所有的信念，所有的努力，全部都在一瞬间，被击得粉碎。
　　记忆中逝去一幕幕在思绪中浮现，幺妹的哭泣，父母的嘱托，师尊的教诲，一切一切，早已远去。残留下来的只有那一丝丝寂寥的情绪。
　　狭隘凌乱的房间中充盈着污浊的空气，陆远的心中空空荡荡，没有一丝着落。
　　过了好久陆远才慢慢从床上爬起，他的目光开始在房间内游离。
　　这里，是什么地方？
　　“哗啦，哗啦。”
　　能够听到门外传来的轻微的响动声。
　　陆远想了想，站了起来。
　　他寻着声音，轻手轻脚地走到卧室门边，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似乎有人正在房外。
　　推开房门，外面是一个更宽敞的房间，看摆设像是客厅。空荡荡的木椅旁，挂着几个破旧的布袋，虽然从窗户刮进来的微风，发出嗡嗡的鸣响。木椅前方是一张方桌，上面摆着许许多多的黄色牛皮纸书卷，以及盛满各种各样液体的瓶瓶罐罐。
　　其中还有一樽人头大小的坩埚，咕噜咕噜地煮着东西。陆远听到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除此之外，屋子里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而且，这屋子的摆设完全不是陆远所熟悉的家居风格。
　　屋子外面传来喧闹的人声，陆远想了想，推门走了出去。
　　刺眼的阳光，让陆远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眼前，是一片充满异域风情的城镇，不再是熟悉的街景。
　　行走在街道上的，是拥有各种不同发色和不同肤色的异邦之人，说着陆远听不懂的语言。
　　一阵微风轻拂，虽是正午，陆远却只感觉到了一阵透体的悲凉。
　　陆远用手抓着自己胸口，真实的痛感冲击着他的神经：“谁能够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人听到他的话语，也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周围匆匆的行人只是疑惑地瞥了他一眼。
　　在看清他的面貌之后，大都如同看到瘟神一般的避开了，嘴里还念叨着陆远听不懂的污言秽语。
　　纵使陆远听不懂他们所言，但是也能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出他们的不善。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叫买、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但是陆远能够感觉到的只有陌生和孤寂。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世界的抛弃的孤儿，身处一片陌生的地域，一片陌生的世界，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我本一介凡夫，登仙路上证道失败，命陨雷劫。既然已经死去，为何又让我在这不知何方的异域之地上重新苏醒？”
　　天空中飘过一大片漆黑的浓云，天色迅速地黯淡了下来。空气中弥散着清新的湿气。
　　这片地域的气候比陆远想象的还要多变。
　　轰隆——
　　一声震耳的雷鸣闪过过后，街道两旁的店铺纷纷收起了货架、关上了门庭，街上行人咒骂着匆匆离去，不一会儿工夫大街上便变得空空荡荡。只有少许装潢华丽的马车在骏马的拉动下疾驰。
　　雷鸣夹杂着雨水，冲刷着这幕中的一切，在街头道上汇聚成了浑浊的溪流。
　　陆远踉跄地行走在这冷清的街道上，纵使雨水浸湿了他全身的衣裳也浑然未觉。
　　“天下修者，千千万万，多如过江之鲫，我不过是其中最为平凡的一员……”
　　“我千年所修道力，尚且不及天资聪颖者数百年之力……”
　　“登仙路上，渡过六九雷劫者、九九雷劫者甚多，我却在三九雷劫之下便灰飞烟灭……”
　　他昂起头，木讷地看着那被雨幕笼罩的苍穹。“在那登仙路上，雷劫之中，我已经知晓我的命。我，陆远，并没有能够踏上仙道的命格。”
　　“剔除不合格者，试炼有资格者，这就是肃正雷霆使命。”
　　陆远仰视着天空，面目狰狞，直视着那苍穹雷霆所在。
　　“既然无缘，可偏偏又为何让我重活一世！”
　　“我只是一个平凡之人，既无仙缘，又无道法！别人数月就能修成的功法，而我却要修上数年！别人数年就能达成的境界，而我要修上数十乃至数百年！”
　　“这就是我！陆远！一个毫无仙缘的平凡之人！”
　　“一只满身疮痍，却依然相信仙道公正，最后却被现实击打得头破血流的败家之犬！”
　　“天道啊！你让我重来一次，难道是要我在茫茫陌世中，毫无意义地重走一次那令人发笑的修仙路？”
　　轰隆隆——
　　回应陆远的，只有震耳的雷鸣。
　　“哈哈……”陆远长笑了一声，任由雨花将自己的眼睛洗礼湿润。
　　“陆远啊陆远！你又能如何，难道你以为你能参破天机？重生之前你道法无能，命陨雷劫。重生之后，以此身平凡之资就能逆转乾坤？好一场春秋大梦！！”
　　陆远冷冷发笑，笑声中尽是嘲弄。既是嘲弄自己，亦是嘲弄这天道无情。
　　因为醉心仙道，他十二岁便离开了父母，离开了家人，独自一人踏上了修行之路，终身孤独，直到最后只身一人迎接雷劫，彻底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也没有人会记得在被雷劫抹杀的修者中，曾经有一个叫做陆远的可怜虫。
　　“我还是真是……”
　　眼泪，雨水，肆意地混合在了一起。陆远已经不知自己是在哭泣还是在发笑了。
　　“可悲啊……”
　　他喉中哽咽，一抹郁气结在心头。
　　突然他腹腔中钝痛无比，喉咙一甜，一口腥气涌了上来。轰隆——
　　又是一声雷鸣。
　　一口乌黑的血迹，从他的口中吐了出来。
　　四肢的力气仿佛被抽走了一般，他重重地瘫倒在了雨水中。在意识的最后，他看到了，在雨幕中，一道白色的倩影正冒雨向他跑来，面露焦急，口中不断低唤着他的名字。
　　“叔叔！你没事吧！叔叔！！快醒醒。”
　　原来，我也会被人记挂着么？陆远这样想着，便失去了意识。
　　“叔叔！叔叔！！”
　　“快来人啊！谁来帮帮我！快救救我叔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