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医人

　　苏庭石被关回了尚书阁，有所不同的是，牢房的看守并没有把他扔到水牢里，而是给他安排了一个正常的牢房。
　　空间不大，但收拾的很干净，地上的稻草也是干燥的，如果不讲究的话，用来当做棉褥也是可以的。
　　想起那位亲手送自己回来的不苟言笑的高大人，苏庭石耸了耸肩，觉得这哥们想的还挺周到。
　　随后，苏庭石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思考接下来事情可能的走向。
　　在苏庭石的帮助下，祝冰蓝等人差不多已经将案子的脉络理顺清楚，想必案情得到突破，郡主得到治疗，不久后真相就会大白于天下。
　　皆大欢喜的结局似乎正在朝他招手。
　　但不知为什么，苏庭石总是觉得心里有点没底。
　　松香酸，这种现代分子医学才能了解的物质，如果这个朝代中有人能分辨出它的性质并用来杀人，那可真是异常严重的事态。
　　往最坏的方面想，连祝冰蓝这位大周医术第一人都无法分辨出松香酸的性质，那行凶者要是再想毒害什么机关政要，那大周可是一点抵抗的办法也没有。
　　“希望只是个巧合吧。”
　　因为长期被尚书阁拷打，且伙食极差，苏庭石已经开始有点低血糖了。
　　他索性不再去想，直接躺下，准备睡死过去。
　　是成是败，就看这几天了。
　　三日后。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时，苏庭石正在这不大不小的空间中，做着五禽戏。
　　这是三国时代的名医华佗自创的一套体操，他仔细观察了虎、鹿、熊、猿、鸟五种禽兽的形态，从中总结出了锻炼人体的方法。苏庭石在前世时，受到院里一位老师影响，一直有在坚持做五禽戏，身体也因为做五禽戏一直充满活力。不过对于现在的他来讲，五禽戏与其说是锻炼身体，不如说是快速恢复状态的一种手段。
　　但就在他的五禽戏做到一半之时，牢门那边却传来了声响。
　　“吱呀！”
　　仍旧是粗暴的打开牢门的方式，一名看守脸色平静的走了进来，“苏庭石，在这里盖个手印，你就能出狱了。”
　　苏庭石面露喜色，“郡主治好了？”
　　看守虽面有不耐，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治好了，说是吐了十几口黑血才治好的，看病的祝大人说，全是从你小子这里得的灵感。”
　　看守一边给苏庭石解着铁链，一边说道，“看来你这郎中，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苏庭石嘿嘿一笑，不多应答。
　　......
　　......
　　“吱呀！”
　　腐朽的牢门再次被粗暴的推开，两名看守走入，随后同时停在一处牢门前。
　　而他们面前的水牢里，关押的正是德济堂堂主，赵文星。
　　此时的赵文星，因为连续多天被严刑拷打，身上的囚服已经破破烂烂，整个人还处于昏迷状态。
　　透过那些斑驳的布条，青紫色的或者尚未愈合的伤口清晰可见，足以见得赵文星这几日受到的拷打之重。
　　其中一名看守见状，微微皱眉，抄起一盆冷水就朝他身上泼去。
　　“嗯！！~~~”
　　寒露刚过的季节，天色清冷，赵文星被泼的一激灵，浑浑噩噩的抬起头。
　　被赵文星的咳嗽声惊醒，其他几处水牢内的德济堂的伙计，也朝这边投来视线。
　　见到赵文星遍体鳞伤的样子，几名小厮都是十分愤慨，却又十分痛恨自己的无力。
　　心理挣扎了好一会儿，其中一名小厮终于鼓起勇气，朝两名看守说道，“两位官爷，堂主年事已高，受不得拷打。若你们还要打，就来打我吧！”
　　其中一名看守听了，余光瞟了他一眼，倒也没有回复，只是默默掏出钥匙，打开了水牢。
　　随后，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下，赵文星的铁链就这样被解开，然后被两名看守无情的拖了出去。
　　“哎，”一名小厮无奈的摇摇头，悲痛道，“终于到这天了，想不到我王小二一世名医，还未出名，竟然就要被我大周的律法给斩下头颅！”
　　“得了吧你，还名医呢，”另一名小厮淬了他一口，不屑道，“要说名医，堂主才是真正悬壶济世的名医，你说说你说说，一个给穷人看病只收成本费的好郎中，怎么就会被诬陷落狱呢！”
　　“我是真为堂主感到不值！”
　　“对啊！”“对啊！”
　　“兄弟们，”就在大伙的情绪稍微被调动了点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一名小厮开口了，“没什么好说的了，德济堂生我养我，今日有难，大伙同生共死，也算是个缘分。”
　　“愿我们来世，还能在德济堂，做一名普渡世人的郎中！”
　　“嗯！”“一定！”
　　几名小厮互相对了对视线，许久未起波澜的情绪终于决了堤，几个大男人就这样不讲风情的哭了起来。
　　“欸欸欸吵什么吵，吵什么吵！”
　　一名看守拿着皮鞭走了进来，气势汹汹道，“不就是让你们慢了点，至于激动成这样？”
　　“时间到了，总会轮到你们出狱的！”
　　“哎，官爷，你是有所不知，我们...啥？”一位小厮刚想悲痛的说个百八十句，权当做遗言了，可入耳的内容却让他觉得好像自己误会了什么。
　　“出狱？官爷您刚才说出狱？”
　　“tnnd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还要我说几遍！”看守一边咒骂，手上动作却是没停，又把水牢中的一名小厮拖了出去。
　　于是，在一阵惊怒与狂喜的心情中，德济堂全员都被看守拖了出去。
　　......
　　......
　　当以赵文星为首的德济堂全员走出尚书阁的大门，看着眼前奔流不息的富水河，以及其中排队游泳的鸭子时，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出狱了。
　　出来了，出来了，我们真的出来了。
　　有几名小厮好像现在才想起情绪，他们不顾自己是个大老爷们，再次痛哭流涕起来。
　　赵文星同样十分激动，但身为一堂之主的自尊让他没有哭出来。他把腰杆挺直，抬起脖颈，静静等待前来接他们的马车。
　　一名小厮按捺不住好奇，朝一旁看门的官爷拱手，“这位官爷，请问，请问为什么我们会被放出来啊？”
　　显然这是大家都很关心的问题，所以听到他的问话，十几个大老爷们纷纷朝看门的官爷投去视线。
　　“郡主治好了，原因已经清楚，不是下毒，和你们德济堂没关系。”官爷回答。
　　“郡主治好了？不是下毒？哈哈哈，我就说，我们德济堂清清白白，怎么会是毒害郡主的犯人嘛！
　　听到了令人振奋的事实，德济堂的小厮们显得都很兴奋。
　　赵文星没有加入勾肩搭背庆祝的行列中，但他也罕见的勾了勾嘴角。
　　是啊，我赵文星一生行医，做事光明磊落，怎么会去做下毒这种苟且之事。
　　稍微被年轻时的豪情振奋了下心情，赵文星感觉胸口的郁积之气瞬间一扫而空。
　　重重的喘了一口气后，前几日关于郡主病情的疑惑又涌上心头，于是赵文星朝看守的官吏拱手，“这郡主得的是什么病？又是哪位名医把她治好的？”
　　看守瞟了他一眼，道，“是御药房总管事祝大人。”
　　“哦~”德济堂众人纷纷恍然大悟般的点点头，御药房是什么地方？大周医术的圣地，而能够管理这圣地的人，一定是人中龙凤，医术赛过活神仙，有他出马，郡主得救，的确理所应当。
　　“嘿，不愧是御药房啊，连那种病都治得好。”
　　“哎可惜，我年纪已经过了，不然要是年轻十岁，一定要再考考，兴许就进去了。”
　　“这总管事听说年纪不大，还是位女子，又有如此医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得了吧你，贫嘴，人家能看得上你？”
　　看守把德济堂众人的打闹都听在耳中，知道真相的他就像是看着一帮小丑那样。而后，在众人讨论的心情达到最高点时，看守不动声色的又说了一句，“治好郡主的是祝总管，但这具体给出治疗方案的，却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众人都愣住了，难道还有人的医术，能比御药房还高明？
　　看守撇了撇嘴，面无表情，“提出治疗方案的，是你们德济堂的郎中，苏庭石。”
　　庭石？居然是庭石？
　　众人的表情顿时变得极为精彩。
　　好巧不巧，就在众人还在惊愕之时，一声熟悉的毛驴叫，忽然从街的另一头传来。
　　穿着朴素整洁的郎中衣服，翘着二郎腿，苏庭石挥舞着竹鞭，很有节奏的鞭打驴车前进。
　　见到庭石的刹那，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德济堂出身的同僚们顿时像看到了家人那样，朝苏庭石露出开心的笑容。
　　苏庭石缓缓把驴车停好，见到德济堂众人都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自己，朗声道，“都愣着干嘛，上车啊！”
　　一位小厮破涕而笑，笑骂道，“用啥车不好用驴车，多丢我们郎中的面！”
　　苏庭石没有怯懦，回怼过去，“有啥丢面的，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还考虑这些！”
　　是啊，能活下来就不错了。众人回想起前几日在牢中被拷打的日子，心底自然地涌起一阵恐惧之时，也更加珍惜起眼前的生活来。
　　赵文星没有说话，他走到苏庭石面前，张开口，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庭石，谢谢。”
　　他重重拍了拍苏庭石的肩膀。
　　苏庭石看着年过半百的堂主，虽身穿囚服，且被拷打多日，然而眉宇间的英气，却似乎被锤炼的更加锐利。
　　苏庭石没有摆谱，他脱下郎中外套，披在堂主身上，“堂主，您受苦了。”
　　赵文星摇摇头，“不碍事，身有正气，公道自在人心。”
　　苏庭石抿抿嘴，没有多言。经此一役，德济堂众人劫后余生，互相之间的感情，却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厚。
　　然而就在苏庭石感动的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背后的驴车上却是忽然吵嚷起来。
　　“你压到我的脚了！”
　　“沃日，你这家伙，待牢里这么多天，还长胖了不少？”
　　“屁股，屁股，谁屁股挤着老子了！”
　　看着吵嚷的众人，苏庭石和赵文星对视一眼，随后两人也很没品的大笑了起来。
　　后来，在京城百姓异样的目光中，一帮穿着囚服的大老爷们挤在毛驴车上，像疯子聚集那般摇来摇去，不紧不慢的赶向德济堂。
　　“古人医在心，心正药自真。”
　　“今人医在手，手滥药不神，”
　　“我愿天地炉，多衔扁鹊身。”
　　“遍行君臣药，先从冻馁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