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

　　夜半，花满再一次从梦中惊醒，便再也没有了睡意。她有些郁闷地着衣起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看来是幻境的最后时刻到了，她的手下意识地在杯沿上摩挲，想到那个人，手指不禁微微一颤。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紧接着门突然被推开，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迈了进来。
　　花满一惊，目光落在傅辛雪脸上，只见他发冠凌乱，衣袍也失了以往的齐整，面色很不好看。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出事了？
　　傅辛雪一眼看到了坐在桌边的花满，神色突然安定下来，连带着紧皱的眉眼都略弯了一弯，像是阴霾里露出的一点阳光，晃花了她的眼。
　　花满被他少有的温和愉悦所惊艳，真别说，他笑起来真好看，眼里有光，少了一分嚇人的冷淡，多了一分烟火气息。惊艳归惊艳，她但还是马上起身，规规矩矩垂手道：“先生，可有事情？”
　　傅辛雪没有立即回答，思忖片刻，像是在考虑她能不能接受，最后还是开口说：“刚才在我房里侍候的下人突然消失，就像是蒸发了一样，我怀疑……”他顿住，目光中痛意隐隐：“星陨时刻到了。你不要出门走动，就呆在房间里。”
　　花满抿抿嘴，目光游移，想给他解释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怎么说？你们只是幻境里的人所以现在都会消失？我不是原来的花满所以我要离开？哪句话都足以把人刺的遍体鳞伤，所以她不敢，也不愿说出口。
　　傅辛雪见到她的反应，以为她心中恐惧，心中莫名其妙一揪，想出言安慰她，话一出口却是：“多大人了，莫要恐惧这等事情！”
　　傅辛雪：“……”恨不得咬断自己舌头好把话咽回去。
　　他怎么就说不出一句女孩子们喜欢的温柔话一出口还是先生对学生的苛责。
　　花满：“……”
　　看着自家师父以肉眼可见速度黑下来的脸，花满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假装没有听出话里的嫌弃，大人大量地揭过去，于是干咳了一声说：“那个，先生，我觉着吧，这个地方好像开始消失了，我们……”
　　话没说完，空气竟然隐隐扭曲了起来，看来幻境损坏已经迫在眉睫。花满的话不禁停住了，她一直把这当做和特工任务一样的工作处理的，但真到了这一刻，她还是有些惆怅。
　　傅辛雪也注意到了空间的异动，作为一个幻境当中的人物，这里就是他的全部世界，生于斯长于斯，如今一朝星陨，自然难以接受。他眉头紧锁，目光却有些贪婪地偷偷回转放到了她身上。
　　明知是毒，却情愿沉疴不起，饮鸩止渴。
　　罢了，最后一次了。
　　深吸一口气，他猛地向前一步，将花满拥入怀中。花满大脑瞬间有些当机，鼻间是他清淡的味道，脸颊贴着他挺拔的身体，那么古板冷漠的傅辛雪怎么会有这般表现？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听见傅辛雪的话语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传进了她的耳中：“阿满，是我当年误杀你娘亲。”
　　花满楞楞怔怔道：“我不怪你。”她不是真正的幻境，对他自然没有深仇大恨。
　　“是我一直对你期望太高，逼迫太紧，不近人情。”
　　“我不怪你。”
　　“是我未经允许，对你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我不怪……啊？”
　　花满的话戛然而止，她惊异地猛然抬头，正对上那双隐隐泛红的双眼。那人轻轻笑了，卸下了一直的冷肃和凌厉，此刻也不过是个爱而不得的小丑，他近乎羞耻地第一次把不堪的内心袒露在她面前。先生居然对学生动了情，何其可笑!
　　花满怔住了。她没有想到傅辛雪对她居然生出爱意，可怔了怔后，却不由自主地完完全全顺了自己心意，伸手也拥住了他。
　　此人甚好。花满在此刻终于明白内心的彷徨由何而来，自己居然也对这幻境里的人物有了感情。也许谈不上爱，可好感确确实实是有的。或许真是她记忆缺失导致的情绪外漏，她管不住自己的心了。
　　傅辛雪的身子猛的一僵，接着一种狂喜冲上了心头。她是不是也……
　　他要问问她，是否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与他心意相同，是否能够接受，这样一个他？可是下一刻，他怀中的人却突兀的消失了，完完全全像是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神情骤然凝固，他张了张口，想要喊她的名字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眼前的场景瞬间朦胧了。
　　傅辛雪的花满死了。
　　与此同时，花满视角里的世界骤然消失，等她张开眼睛却发现又回到了城门口，自己的装束也回到了入城时的男儿模样。
　　花满站定，再回首时城中什么都没有了，入眼之间茫茫一片虚无，一切如梦。
　　花满的傅辛雪，也死了。
　　一时之间泪水居然肆虐着想找个出口，花满费了好大劲才憋了回去。不敢再想，踏步便出了门。
　　踏出门的瞬间，她的身形突然一滞，失去的记忆水一般涌了上来。
　　嘶——自己怎么，怎么还真就被这妖物摆了一道，真可以说是她特工路上光辉灿烂的大败笔了。
　　门外那个身影还在，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改变，背对城门，负手而立。
　　花满压下心里的难过，迅速调整好了情绪，向着姬尘走去。走到跟前，他还是没有转身，花满撇撇嘴，大咧咧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倾澜兄，走着吧！”入城之前他没有告诉她自己的表字，花满这么说也是在告诉他自己的记忆已经恢复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姬尘的身体被她一拍突然剧烈地颤了一下，吓得花满赶紧缩手，生怕把他拍个趔趄。
　　这还没完，姬尘仿佛大梦初醒一般，猛得转过身，见到是她之后露出了花满从未见过的仿佛并不属于他的见鬼般的表情。
　　花满：“？”黑人问号脸。
　　姬尘往昔清雅的眉眼此时充满了错愕甚至惊恐，面色如雪般苍白，瞪大眼睛愣愣地望着她，倒是颤抖着嘴皮想说些什么，可偏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下一刻，姬尘扭头就走，什么礼法谦和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背影看上去，居然有几分落荒而逃的狼狈意味。
　　花满皱皱眉头，心中陡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迟疑了一会，还是跟了上去：“喂，姬尘，说你呢，等等我！”
　　就在一个走一个追的过程中，他们纷纷越出出口。花满再睁开眼时，已经从出口抽出身来，迎面对上自己在熟悉不过的天花板，哟，回来了？还是自己那个小小的房间。
　　她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磨磨蹭蹭下了床，确实发现日头已经西斜了，一缕黄昏特有的腊梅般的光影打在地面上，无端生出几分温馨。
　　抬眼看另一张床时，那里已经空了，被褥整整齐齐置于床上，想是已经起身了。
　　真好，又回到了没有先生能管住我的潇洒日子。花满咧咧嘴，想起那个幻境管的她老老实实的人，笑容又暗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