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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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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树下,萧迟仍旧操习枪法不怠,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早已烂熟于心的架子。
  三天时间,他当然没有虚度。既然已经决定离开这个驻留了十五年的镇子,些许交代便不得不做了,虽然不是再也不回来什么的,但也算是和白石镇的十五年折柳遥寄彼此吧。
  第一天他去了鸳鸯楼,赠给老帐房一套颇有些年份的古书,是他刚当上跑堂那会儿在书摊闲逛时淘来的。
  一份看上去极为古旧的经算书目,署者已不可考,甚至一些字迹都已经模糊不清,大概残损了两三成的样子。他知道老帐房有收集古书的癖好,就专门留意了,原本是打算等到老帐房六十岁的时候再送给他的,现在也只能作为临别赠礼了。
  老帐房老伴儿已逝,膝下也没个一儿半女,平时话又少,朋友不多,萧迟勉强算得上一个,如今也要远游,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老帐房听了萧迟的打算,默默接过书,被岁月留下沟壑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些笑意,但也是淡淡的,“远游好啊,趁着年轻,多走走多看看。”
  就这么短短的一句话,简简单单十四个字。
  一句话后,老帐房便又低下头继续算账,柜台旁响起熟悉的拨弄算盘的声音。
  给胖管事捎了颗品相不错的宝石,反正比他脑门上那颗好多了。
  两把菜刀,精铁的,给蒋厨子。
  几件用料考究的劲装,给同为跑堂的几个哥们。
  便算是与鸳鸯楼作别了。
  院中,萧迟呼出一口浊气,收枪而立,姿态挺拔。手中长枪,自然便是郑铁匠耗费数件仙材悉心打造而成。
  亮银枪头,唯枪尖一点猩红,特别扎眼。山南木做杆,枪长丈二,原本深红褐色的木心,不知郑铁匠用了什么法子,竟完全成了褐色,只有两个“驮龙”的古篆还残留着一点红色的余韵。
  枪名驮龙,萧迟心想大概是因为锻造过程动用了睚眦铁和赤龙牙两样仙材的缘故。据郑铁匠所说,这杆驮龙长枪的品级虽然还离神仙兵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但也远远超出了一般的仙家兵刃,称其为“重器”毫不为过,算是他平生所铸兵器第四。
  萧迟闭上眼睛,凭借不算浑厚的气机温养起长枪来。山字枪法,除却六字枪诀之外,还有一篇炼字诀,很是不俗。
  少年心念微动,气府气机如获敕令,如列阵行伍,齐齐掠出,借由双手进入枪身内,再逐一化为一丝一缕的淡白色细线,从枪头与枪杆的接头处穿行至枪杆尾部。一时间,枪身中仿佛排列着密密麻麻的蛛丝,却并不杂乱,反而整齐有序。
  炼字诀前半篇,观想天边流云,藉气机之绵长,化作游丝三千,缀满枪身。三千游丝,可软可硬,可绵可脆,远胜天底下韧性最好的木材。
  萧迟摩挲着内蕴乾坤的山南木杆,心里感叹,“叶老将军不愧为燕国百年难得一觅的将才、帅才,不仅腹藏百万雄兵,而且在修行一事上也有如此天赋。”
  炼字诀后半部,是以兵刃自身的锋锐兵气,砥砺气机,而修士的气机本身又是一块最好的磨刀石,二者相互砥砺,特别是沙场厮杀,森寒兵气尤盛,效果最好,看得出来这天然就是为披甲将士创造的炼兵法门。
  一部山字枪诀,再加上一杆驮龙长枪,三境秉烛的修为。
  萧迟手握拳状,感叹道:“还是不够啊。”
  陈瑛已入五境苦生短多年,在山字枪上的造诣更是远在他之上。可即便这样,对上贵为关内侯的叶老将军,仍旧是十死无生的险绝境地。
  谈到叶帅,举国上下无不敬重有佳,纵使师父与她的渊源颇深,似乎是敌非友,萧迟也愿意敬称她一声“叶老将军”,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身份,更因为她做出的那些事,获得的滔天功绩。
  叶长眉,生于云州叶氏,虽是女儿身,却偏偏不爱红装爱武装。自幼熟读兵书韬略,腹有百万兵,是无可争议的少年天才,百年难得一遇的将才、帅才。
  十四岁女扮男装投身从戎,十六岁献计巧取对垒敌军将领头颅,饮马楚江边,十八岁领军大破楚国十五城。
  十九岁,受封关内侯,食邑三百户。
  燕国朝堂之上,十九岁的叶长眉当着燕太祖和文武百官的面自述女儿身份,举朝皆惊。太祖开明,并不恼怒,反而朗声大笑道:“好好好,想我燕地多少好男儿纵马扬鞭,朝饮渭河畔,暮宿岭山边,却也不及卿今日之豪迈,原来竟是个假男儿捣毁楚国十五城,哈哈哈。”
  不到二十二岁的年纪,就已经是独领一军的长眉营叶帅,谈之便让人目眩神迷,心生敬佩。
  萧迟当然也不例外。
  但该出的气,还是得出。
  “吱呀”一声,陈瑛拎着壶酒,推门而入。萧迟转身看向她,慢慢走过去。
  她的衣角沾上了一些泥沙,少年伸手替她拂去两鬓间的些许风尘,又蹲下身帮她拍去衣服上的灰尘,“怎么搞的,莫不是又有仇家找上门了不成?”
  萧迟语气带着些戏谑,陈瑛周身气机流转有序,没有丝毫紊乱之感,显然不可能是与修士动手。
  “什么呀,铁牛他们几个和刘虎那群人干起来了,我又恰巧在场,总不能不管吧。”
  萧迟收回手,走到板凳旁坐下,“没下重手吧?”
  “放心,几个小混混而已,连气机都没用上,可惜徒弟你没看见师父一穿七的雄伟英姿,实在是遗憾。”陈瑛仰头灌了口酒,含糊不清地说到。
  萧迟将驮龙枪搁放在双腿上,运转炼字诀,双手握紧枪杆,以便通过游丝引导锋锐兵气。
  “还吹牛,那你这衣服是怎么脏成这样的?”
  陈瑛闻言低头看了两眼,“哦,这个呀,这个是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跌的,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干的缺德事,在土坑上种草。”
  萧迟闭上双眼,仔细感知着长枪内兵气与修士气机的激烈碰撞。山南木做的枪杆内,纯白气机盘踞成一团,蜷缩在中央。三千游丝上,猩红色的森寒兵气化作千百把各式各样的兵刃,肆意劈砍在那一片纯白上。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每一次的劈砍都有无数兵刃被震散,再重新凝结,挥刀直下,周而复始。而那白色的修士气机也在与兵气猛烈碰撞中留下了许多“伤痕”,惨不忍睹。
  萧迟细细观察之下才发现每一条“伤痕”内都孕养出了一道与周围的纯白色格格不入的玄黑色气机,其表面还染有一丝锃亮,像是刚刚打磨完的精铁,深邃却又锋芒毕露。
  “原来如此,并不是让气机去吸收兵气,而是互为磨刀石吗?”萧迟暗自想到,默默收回气机,却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应该是玄黑色气机数量还太少的缘故。
  “想来也是,兵刃以自身锋芒炼就森寒兵气,锐利逼人,修士于呼吸间吞吐天地灵气化为气府气机,中正平和,本也该是势如水火,两不相容。”
  “喂……喂!徒弟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呀。”萧迟睁开眼睛,只看到一只手臂在面前晃来晃去,陈瑛还在一旁张牙舞爪地描绘着她是怎样在没暴露修士身份的情况下一个打七个的。
  萧迟收回心神,开口询问道:“师父,咱们什么时候走?”
  陈瑛愣了愣,显然是没有回过神来。
  她背手来回走了两圈,难得的收敛了嬉笑神情,正色道:“明天吧,给我一晚上打好算盘。当时定下去江南的主意其实并不全是有感而发,这趟远行,我们不求快,相反,我们得慢,慢到有足够的时间让你多往前走几步。”
  “一路上若是遇上些使枪的好手,我还能带你去讨教一番,山字枪的招式确实还是不太适合男子。”
  一番话竟是把萧迟心里的那点小算盘全都摸了出来。
  萧迟难掩脸上的惊诧,他望向陈瑛,“师父,你……”
  “行了,你那点小心思,难道还瞒得了为师吗?”女子慢慢走到萧迟身旁坐下,把他往另一边挤了挤。
  她望着远方,“你呀,从小就不愿意在师父这边多说点什么,什么事情都自己拿主意,包括去鸳鸯楼当小二也是,那还要我这个师父干什么。”
  她伸手揉了揉少年的脑袋,低声道:“其实师父都知道的,你不用一个人扛着。”
  萧迟感知着头上的那股温热,双眼微眯,一时间竟有些享受。
  夕阳下,二人并排坐着,昏黄的余晖铺洒在他们身上,很是温馨。突然,陈瑛双指变作敲门状,在少年头上狠狠地来了两下,“嘻嘻,上当了吧。”
  在萧迟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她又马上站立起身,萧迟一下子失去了平衡,随着板凳一起摔了个七荤八素。
  “你别跑,给我站住。”少年连蹦带跳地冲向陈瑛,却被她灵活地躲过。
  “来呀,来抓我呀。”
  陈瑛在闪躲之余还不忘回头嘲讽。
  “抓不着,略略略。”
  萧迟在奋力追击的时候也在思索,刚刚温柔似水的师父和现在这个恼人的惹祸精,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陈瑛?
  唉,管她是哪个呢?不还是他师父嘛。
  江南吗?希望不要让我失望啊。
  少年一时愣神,又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贴上身来的陈瑛赏了两个板栗。
  “大胆小子,还敢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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