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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长缨照胆 / 第二章 山上山下

第二章 山上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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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之将晓,有大日升于东方,但大半个身子仍藏在青山后。
  白石镇西旧时巷的一座院儿内,萧迟正握着根长棍,姿势与昨日在酒肆接酒所摆架势一般无二,左手在前虚握,右手在后实握,左脚前右脚后,但双足微微踮起。
  这般架子大概维持了有半个时辰的样子,却未见萧迟有半点疲惫,只是脸庞上生出些汗水,精气神依然很足。
  某一刻,没有丝毫征兆的,萧迟动了。只见黑衣少年松开左手,咬紧牙关,右手生发出莫大气力,像一只咬死的铁钳紧紧握住棍柄。左脚猛地往后一蹬,右脚则迅速朝前蹦出一大步。
  眨眼间,长棍以惊人的速度往前轰出,重重地扎在了萧迟面前立着的那根铁桩上。
  “当”的一声,铁桩被扎出一个肉眼可见的凹洞。粗略看去,桩子上至少有着十几二十来个坑洞,甚至有些坑洞连在一起已经模糊不清了,想来这铁桩平时也没少这样受萧迟“摧残”。
  长棍向上弯曲出一个夸张的弧度,萧迟握住棍柄的那只手青筋暴起。未见萧迟有半点收手的动作,又以这个姿势维持了大概一刻钟,萧迟才缓缓向后退去,收棍小憩起来。
  “不错不错,看样子离登堂入室也差不了多远了。嗯……力度是够了,但速度还是稍微差了那么一点。”
  院儿里除了萧迟与他的铁桩之外还搁放着一条长板凳,但凳子上并没有人。声音是从院子里那棵异常高大的桃树上传来的。陈瑛笑嘻嘻地坐在一根粗壮的枝桠上,她今天穿了一身素衣,配上本就不差的面容,看起来文静了不少。
  “小迟子,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这套枪法的由来吗?”
  “记得。六式山字枪,前长眉营女将关内侯叶长眉所创,乃沙场厮杀枪法,专为女子所创。”萧迟盯着铁桩,缓缓道出,却没注意到在念到“叶长眉”三个字时陈瑛眼里那一抹一闪而逝的黯然。
  “没错。”陈瑛接过话头,“女子本弱,先天气力逊于男子,然在奇诡机敏上犹有胜出,故六式山字枪皆为攻法,刺、戳、点、扫、挑、扎,无一守势,力求于须臾间分生死,招招皆往要害走。”
  “你五岁提枪,至今已是有十年光阴。但俗话说:‘月棍,年刀,久练枪。’再加上这套枪法本身的特殊性,就算我为你做了些许改动,但仍是事倍功半呀。”
  萧迟回了回神,又抖擞了一下筋骨,走到凳子旁坐下,不慌不忙地喝了碗水,这才回道:“没关系,多练练,总是无错的。”
  他转过头看向那棵桃树,确实高大。别的桃树矮则三四米,高一点的也不过七八米,但他家这棵粗略看去便有十米。那树长得实在是喜人,翠绿的叶子娇嫩欲滴,叶尖斜直朝下,疏密不一地搭在一起,仿佛一树绿瀑,且枝桠粗壮无比,盘根错节,正似虬龙。现在是二月间,花开已是不晚,果熟怕是还得等上五六个月。
  萧迟双目放空,心神不自觉飘远,向桃树上的素衣女沉声询问道:“对了,师父。你上次跟我说过的那个‘山上三教,山下两道’是哪几家来着?我有点忘了。”
  陈瑛皱了皱眉,无奈道:“小迟子,你行不行啊?不是告诉过你这些常识性的东西要记牢吗,可别等以后被人打杀了还不知道凶手是哪门哪派的。”
  “听好了,我再说最后一遍。”陈瑛一个翻身跳下桃树,落地无声,身姿只在跳下之时微屈了瞬间,又在眨眼后恢复了挺拔。
  “人间修士分两路,一路朝上,往山上走,一路朝下,往红尘去。山上客,分三教,儒释道,也就是我们俗称的读书人、和尚和道士。不知道是不是这三家人觉得山下住着硌脚,都往山上跑。儒家还好,住在山脚,他们老巢就在咱燕国中部的习山脚下。”
  “这个我记得,习山脚下成林书院,那可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地。入得成林门,方可治世人,三岁小孩都能背。”
  陈瑛斜睨着插嘴的萧迟,向他抛了块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碎石块。
  黑衣少年一棍挥出,击飞了碎石,神色淡然。陈瑛忙要说话,萧迟却对她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说话的时候不许插嘴是吧,不插嘴就不插嘴呗,你接着说。”
  陈瑛双眼微眯,咬牙切齿地说道:“除了位于习山的成林书院外,其下又有众多书院位于燕国下属城池中,专司教化之职,如云州府的月胧书院,流州的白露书院。”
  “道士们在楚国,他们的教派没有儒家那么统一,按他们的说法是各有各的理,各有各的道,互相之间甚至还多有竞争。这群家伙都喜欢住山上,比如衢桑山上的浮沉观,还有芥微山青羊观等等。”
  “佛门不处于任何一国境内,他们自己划了一块地,在楚国西方,号称小西天。一切诸佛皆居极乐土,渡众生苦厄,但灵山之上却不是庄严宝刹,只有一间老庙,一棵枯树,一个人,便是每一代的佛门住持。灵山下倒是有许许多多有名的古刹,你以后若是有空,倒是可以去看看。”
  萧迟点了点头,又站起身摆开架子操练起来。少年目光如炬,紧紧地凝视着手中的长棍,眼里再容不下外物。
  一千次刺,一千次戳,一千次点,一千次扫,一千次挑,五次扎。前五项是基础,故而每日都需练习千遍。而这每日仅仅只练习五次的“扎”字诀才是山字枪基础中的基础,每一遍都需要摆架半个时辰,而扎的瞬间恐怕只花了一秒不到,扎完后还需要维持一刻才能收枪。
  少年自五岁提枪起,除了前四年因为身体尚幼的缘故,前五式每日只练习了五百遍,但最重要的“扎”仍是每日五遍,不曾有丝毫懈怠。
  十年来习枪不辍,虽不敢自称枪法登峰造极,但离登堂入室已是不远矣。
  “至于山下嘛就复杂多了。三教之下又有九流,说是九流其实远远不止,为了方便,这一类人又被统称为散修,就比如咱们这些耍枪的武夫,就可以归类到这里边去。”
  “三教和散修之外犹有一路,也就是楚江边那些耍剑的。说到这里我就来气,他们那些玩剑的跟咱们这些舞枪的有个鸟区别,凭什么他们就可以自成一派,不就是出了个了不起的祖宗嘛,瞧不起谁呀。”
  说到这里,陈瑛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细细打量起萧迟,又往他跟前凑了凑,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竖起大拇指,贱兮兮地笑道:“徒弟,加把劲儿,好好练,说不得咱们这些练枪的以后就指望你开辟新路了。相信自己,以后一定能干点大事出来,比如一枪戳爆那耍剑头子的狗头。”
  萧迟无语地看了看陈瑛,想着师父是不是脑袋出毛病了。
  很多年后,当少年不再年少,独自背着把枪坐在院子里啃着桃树新结的粉嫩桃子的时候,想起那一年冬末女子在他眼前说过的这句话,还是会不禁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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