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一千一百四十年

　　不灭城的王者大殿内，除了没有象征皇权的天子宝座，其他所有摆设和规制，与帝国大殿并无二致。
　　今天是新城主召下属的第一天，原本属于南北無逆的椅子上，坐着少年风羽，他已经换去了原本质地略显粗糙的棉麻短衫，穿上了金色龙纹衣缘的牙白绸衫，正襟危坐，整个人神采奕奕，展现出超越年龄的气度。
　　每一位走上大殿的人，看到风羽这副表情和坐姿，都会忍不住在心里赞许一声：“小子好样的！”
　　他们深知坐在上面多么的不易。
　　风羽表面上安坐，实际上，就和上刑差不多，此刻在他屁股下面的那把椅子，或者根本不能称之为椅子，它被刻意做成凹凸不平，尤其正中一块尖尖凸起，枕戈待旦，随时打算强制执行，那不是常人弱不禁风的菊花能够担待得起的。
　　对，设置这把椅子的人，就是如此居心叵测，它放置在这里已经千年有余，就是让坐在上面的人不得安生。
　　此刻，风羽终于明白了，为何这大好的光景，“头衔无敌”的南北無逆咋就非要让出这不灭城主的宝座了。
　　尽管在他的屁股落座之前，映玉强忍着笑再三含蓄说明过，这绝非有意针对他个人，在他之前这上面一共坐过十八人，无一例外的没有好受过。
　　但即便如此，在他看来，这个主子之位始终是没啥诚意的，因为杀他的菊花和杀他根本就是一回事。
　　腹黑如风羽，尽管此刻脸上没有龇牙咧嘴，内心属实是草泥马翻腾，忍不住就要动手打人了。
　　离他最近的映玉，或许已经充分感受到了危机，也在暗暗祈祷着早点结束，放过风羽，主要是放过他那稚嫩的菊花。
　　偏偏这是漫长的一天，一切都还未正式开始。
　　朝见一切从简，因为大伙儿明白，没有谁会在菊花飙着血的情况下，忍受得住那么多繁文缛节。
　　不灭城的功勋臣子们，次第而入，在下首的东西两侧站定。
　　卯时刚过，伺立在风羽左侧，戴冠帽穿宽袖束带黑服，腰挂白色玉坠一脸肃穆的司徒宣布：“早朝开始。”
　　然后面朝风羽，躬身急退下殿，站在下首东侧首位，带头伏下身去。
　　两行人不管内心作何想，也都面对正中上首的风羽跪了下去，三拜完毕，方才起身站定，一一抬头，将目光投向风羽。
　　风羽何曾受过如此大礼，其实当他听到“早朝”两字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等看到众人这般动作，心里自是明白了几分，感情这不灭城还自封为国了。
　　原本城主一事，风羽就已经觉得够疯狂的了，好在自从走下苍槐山以来，一路上受到众多不明不白的“热情款待”，况且他已经知道自己“有点不一般”，再加上映玉在一旁的提点，他才勉强以为是那么回事。
　　但这城主到国主，那可不是几条街的距离。
　　嗯，人生如戏，你们给我接着演，既然都国了，不灭城这个名字是不是显得格局小了些？何不索性再来命个名。
　　那得叫什么国才好？不灭之国？不灭国？那自己不就成了……不灭国主？听起来够霸气，连“头衔无敌”的南北無逆都得甘拜下风了，哈哈哈……
　　想到这里，风羽忍不住一阵窃笑。
　　这种强忍的笑，使得他全身绷紧抖动，屁股上的疼痛立马剧烈起来，他差点忍不住叫出声来。
　　只好努力争取保持神态和内心的禅定，不再胡思乱想，强装镇定从高处向下望去，一眼便见南北無逆站在西侧首位，依旧一身黑衣，眉目凛然，其他人都远远的和他保持着距离。
　　依次站立后面或者对面的，都穿着代表各自身份地位的朝服，对，是朝服，这也是风羽想不到的。
　　这些人上至苍苍白发，下至弱冠年华，无一例外是风羽尚且眼生的面孔，此时也都并未相互言谈，表情肃穆一片，一直排到大殿前端。
　　风羽稍稍熟识一些的太义，并未出现在大殿中，风羽倒是并不意外，那么个素衣寒士，出现在满殿皆是士大夫模样的人群中，看上去确实不够和谐。
　　他甚至开始有点相信确有那么回事，心中竟然忐忑起来，这一城之主当之不易是显而易见的，除了屁股，内心的压力也陡然增加了。
　　好在按照映玉事前安排，风羽勿需多言，只需全程稳坐上首就好。
　　此时迎着殿下众多目光，风羽如架在火上烤一般，却也不好明言，只得略微摆手，示意继续。
　　左首司徒随即转身面众，说道：“今日新任城主开恩，赐我等入座！”
　　众臣子闻言齐声道：“谢城主！”
　　一大早木偶一般站立在大殿两侧的伺者，立刻抬来案台和木座，轻而整齐地搁在了左右两侧。
　　两边朝臣这才又依职位身份，一一不急不缓，次第退后，除司徒一人以外，全都在临时案台后面落了座。
　　整个过程有条不紊得让风羽叫苦连天，一句卧槽夹杂千言万语、不胜感慨，一遍又一遍在喉咙打转，最后变成无数黑苦之线，自额头滑落，融入苦胆之中，化成了嘴角欲哭无泪的叹息。
　　一旁映玉看在眼里，咬碎玉牙，撇过头去扯着嘴角偷笑着，根本停不下来。
　　“好了。”司徒继续主持，他再次伏身对着风羽三拜之后，扶正衣冠，这才开口道：“自虞随大战之后，整整一千一百四十年……悼疆世代恪守祖训，至今经历了三十五代人，整整等待了一千一百四十年……天可怜见我等……”
　　司徒口中的虞随大战，风羽有所耳闻过，那是外来的七雄联军和本土轩辕王朝的生死之战，最终名将轩辕广秀背负七岁少帝投崖自尽，十万文臣武将相继以死明志，上演了垄洲史上最为悲壮的国殇。
　　接下来，风羽从司徒的陈述中了解了更多后续：
　　大战后，身在悼疆的古族皇子之一——轩辕珣，带领不足万人的心腹部众赶回虞随，大战已经结束了，虞随水岸昔日皇城只剩焦土，宗亲血脉无处可寻，皇子一气之下竟郁郁而终。
　　余下部属无奈返回悼疆，启动遮天七十二大杀阵，就是如今的幽冥之境，蔽了悼疆门户，立起这座不灭之城。
　　又因轩辕珣无后，临终嘱托属下，务必遍寻玄黄，找回皇族血脉，以继承皇权意志，因此才有司徒口中整整等待了一千一百四十年的说法。
　　这真是一个漫长的等待，也难怪司徒此刻悲喜交集，说着说着竟以袖掩面大哭起来，其余众臣也是悲从心来，大殿上一时间如丧考妣，变成了众人诉苦宣悲的地方。
　　如果我有罪，请用刀剑来惩治我，风羽此刻也有些想哭，他咬着牙挪动屁股，企图寻得一丝舒爽片刻的所在，但整个屁股只剩疼，疼，疼，火辣又阴沉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