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苍槐山上客

　　“传言念帝陨落后，落神山麓莫名断去一峰，苍渊死地龙迹消匿，炎妖河上浮起薄冰，跟着寒冰绝境的天珠也寂灭了，垄州大地自此沉寂两百多年，世间再没有了这样的英雄……”
　　苍槐山无尽延伸的低缓丘陵上，有一老一少。
　　老者双手拢袖佝背而坐，照本宣科一般讲着故事。
　　小小少年则幕天席地，倒卧在稀疏杂草上仰望苍穹，若有所思。
　　老者相貌潦草，没人知道真实姓名，甚至连“怪叟”这个名号都起得唐突，简直雪上加霜了。
　　而围绕老者的话题也仅有两个：要么何许人，要么何境界。
　　但至今没人能搞明白。
　　只知道四十多年前，风氏老族长，也就是风涛他爹，陌良城与人打赌，赢回来一个半残老头，山羊胡子二荆条细长脸，油渍诸葛巾下稀疏花白发，就是怪叟。
　　当年穿着开裆裤的下人二狗蛋，亲眼看着老头佝偻着身子走进风家。
　　时过境迁，二狗蛋都已成家生了小二狗蛋，可怪叟还是当年的怪叟，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已经停滞不前。
　　就此来说，老头子还真有些古怪。
　　至于少年，年方十五，姓风名羽，繁城风氏族长次子。
　　小子长得聪明可人，却在修为一途有诸多的不便言说。
　　据说风氏为此使尽仙方土术，他却连个脉门都摸不着。
　　要怪这些奇巧淫技没有用吧，还真有那么一两次搞出了点动静。
　　其中一次，小子腹胀如球足足有三月，分明是聚气冲脉在即，举家欢庆之余但闻平地一声雷，小子三月豪情尽泄，顿感通体舒畅。
　　舒畅过后痛悟通透，原来这他妈只是聚了个屁。
　　风羽既是如此人物，那么凑热闹的名号必不会少了。
　　当年繁城来了一个闭眼走路的游方老者，遇见了当时脸上挂着鼻涕泡泡，撅着屁股看蛐蛐儿的小破孩风羽。
　　老者瞪着昏花老眼绕着他看了一圈，撩起脏兮兮的袖子就往他脸上揩。
　　原来小破孩左边眉梢有一点米粒大小的红印，老者当是沾染的什么，非要除之而后快。
　　甚不耐烦的小破孩极其不配合，气呼呼瞪圆了眼睛问老者你作甚？
　　老者嬉皮笑脸只顾盯着那红印看了又看，确认那并非涂抹上去，像是失望极了，甩开袖子又围着风羽看了几圈，嘴里嘟囔着“奇怪，奇怪”。
　　旁人询问因何奇怪时，一旁走过来一个稍大些的孩子，正是风羽他哥风允。
　　老头侧眼一看便张大了嘴，等回过神来，风允已经拉着风羽走远了。
　　后来大家才知道老者就是锦帔山摸骨老人，其意不明的“奇怪”草率地成了风羽的绰号。
　　一度喧宾夺主，让人记不起他的真名儿。
　　老少“奇怪”的相处并不十分和谐。
　　风羽依旧记得，当年父母交代怪叟照管他的时候，糟老头子朵拉着眉眼回了一句：“老了，无甚用了，权且尽力吧。”
　　可是风羽认为，就拿讲故事这事来说，糟老头子可从来没尽力过。
　　同一个故事，反反复复讲了十来年，如此不计成本的敷衍，也算是不称职到家了。
　　好在小子适应能力强，他讲任他讲，权且听个响。
　　故事已经讲完，怪叟如释重负闭了嘴，天地间一同陷入了静寂。
　　“这么说《无双》是真的咯？”风羽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什么无双？”怪叟一时没搞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微微睁开了一只眼睛。
　　“嗯，就是一本叫《无双》的书。”
　　读书是风羽一大爱好，不久前，他在苍槐山脚的叠水城偶得此书。
　　老书倌将那瘦黄册子递过来的时候，腾起一片霉味黄尘，呛得他连喷两个哈嚏。
　　诺，这本书，至宝啊，少说值这个数。
　　老书倌斜瞄着风羽衣衫上的徽记，咧开缺牙漏风的嘴，举起巴掌伸出五指。
　　那你老可真有钱啊，五两银子的至宝用来垫桌腿。
　　风羽把至宝俩字说得挺重，上上下下摸遍口袋，用倾尽所能的模样递过去不足一钱碎银。
　　老书倌张着嘴，看看银子又看看风羽，半晌抬起下巴装作万分艰难仰了仰头。
　　风羽则苦着脸闭上眼，用力的点头。
　　老书倌这才接过银子，如释重负般将书拍在风羽手里。
　　风羽又是一连串的哈嚏，鼻涕眼泪的流。
　　《无双》一书的主角谛心，就是怪叟所讲的念帝，繁城风氏烧香磕头嘴里喊的第一位老先人。
　　书中所述较为完整：起初，异乡男女落脚在僻壤繁城，引发妄测与非议。
　　后来传说开了，这两人大有来头，女子竟是盘洲霸主上什国公主赛妠；男子则自称风姓名谛心。
　　不知因何瓜葛，谛心遭炎梵冷阁“暗影”杀手团天涯海角设伏。
　　这炎梵冷阁，是七雄霸主之一，养着成千上万杀手。
　　其中九尊圣堂，三千血殿，余下全是死侍。
　　暗影刀下亡魂不计其数，却在谛心手下吃了闷亏。
　　最后一次暗杀行动就在谛心夫妇来到繁城之后。
　　那日在繁城名楼——鸣凤楼上，杀手乔装小二倒酒，从暗藏机括的酒坛中射出毒针，前后两桌杀手一并来袭。
　　前后左右上下，武器递得密不透风。
　　结果连谛心夫妇衣角都没碰到一下，反倒丢了九条命，其中就包括三尊圣堂杀手。
　　加上以往大小较量，炎梵冷阁前前后后折了六尊圣堂，上百血殿和死侍。
　　因此落得个“暗影刮痧团”的江湖绰号。
　　炎梵冷阁树大根深，却也承受不住如此重挫，元气大伤，缩着脑袋韬光养晦去了。
　　小老百姓对偌大玄黄、众多势力间的纠葛理不清看不明，但就这件事情上，却一致拍手称快。
　　一下对谛心夫妇多了敬畏，少了闲言碎语，两人生活从此安稳下来。
　　南馗赤眉生变，古邑繁城是第一个受害者。
　　不想这破落村邑是块硬骨头，关上寨门一通以暴制暴的乱揍，使得南馗王焱颜的八百先锋折旗告负。
　　赤眉气急败坏放了一把火。
　　紧接着血洗雁荡、荒流，还发血誓给中原好看。
　　彼时帝国兵强马壮，举百万之师南下镇压，没想到一战即败一败再败，溃如退潮。
　　当时奉命征讨南馗的大将秦栀，号称帝国第一猛将，力拔山兮气盖世，手撼一千两百一十七斤铜锤昆仑，锤天捣地，旗下更是猛将如云。
　　却被南馗排名第九的法王裴骧杀得割须弃袍，仓皇而逃。
　　镇南大军变成了真难大军，背弃九千万南隅平民，全线北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