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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汉朝武帝尤为爱马。
月光如水的长安之夜，武帝刘彻躺在锦榻上随着阵阵香烟迷漫而来隐隐约约闪现出一团白光，跟着是一声划破夜空的嘶鸣，那团光影渐渐幻化成一匹神驹，雪白的毛色泛着银光，卷曲的长鬃飘逸洒脱，乌黑的眼眸淌溢出幽幽灵光，额顶一螺旋角犹如高贵的神龙再现……那独角神兽在夜空上飞翔，全身罩在一团祥瑞的白色光芒里时隐时现却将慈悲的神情一览无余地透过闪闪的光芒呈现给下界这位大汉天子。
刘彻已是心情愉悦至极脱口而出：“你是神马，是吾毕生最爱。相传第一匹神马出现将文字传授于伏羲帝，另一匹神马出现在黄帝的花园被视为黄帝之统治将千秋万代和平繁荣。你今夜出现在此，这是预示我大汉朝将长治久安！”
只见那匹独角兽两只前蹄凌空欲起，正要踏云而去。刘彻心中急迫慌忙作揖：“请神马稍作停留，刘彻愚钝请神马示意。”言罢就见那独角兽回眸望向刘彻，一双灵动的眼眸似在询问：“大汉天子，你可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
刘彻道：“我大汉朝现在最大的忧患便是涌动在西北的匈奴……”
神马仰头对空一声嘶鸣，跟着是一阵香气袭来，夜空上飘来一团彩云，云端玉立着一位女子，背向刘彻。刘彻望着女子那娇小玲珑的背影心头猛然一动，一种亲切的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正在他思索间那独角兽凌空一跃与那云端的女子瞬息消失……
刘彻醒来后出神回想那神驹的神态如历在目，竟不能割舍。他随即占得一卦：“神马从西来。”即命汉使前往乌孙。
2
乌孙王猎骄靡曾因父王难兜靡被月氏攻杀时受恩于匈奴冒顿单于。从小由冒顿单于养育大的猎骄靡在感念匈奴恩德的同时又不愿受制于匈奴。在张骞出使乌孙后便一直谋划着和强大的大汉朝交好，以此牵制住野心勃勃的匈奴。
乌孙王接见了为乌孙马而来的汉使心生欢喜便以他素来喜欢汉女为由，向汉使提出欲娶汉女为妻，可以一千匹乌孙马为聘礼。
3
汉朝使臣不敢怠慢日夜兼程火速赶回长安，向武帝言明乌孙王的心意。汉武帝听闻心中暗喜，既能得到乌孙马又能让乌孙王主动提出和亲自是开心。大汉与乌孙结亲正合他心意，汉乌联盟，以此可牵制匈奴，稳定西域各国。只是让谁去和亲成为他此刻最为忧心的一件事。公主贵为金枝玉叶是他的掌上明珠，送到乌孙那样的荒蛮之地他自是不舍，况且公主自幼娇生惯养刁蛮任性定是吃不了这个苦的，也难当这和亲大任。若用民间女子又不足以显示大汉朝的诚意，只有从各宗室女子里选，但又恐各位亲王们因此积怨……还真是为难啊……刘彻正在思忖，那夜神驹出现的梦里……立于云端的那个玲珑的背影悄然闪过，他心头一动，眼前已是一片明亮。
4
十年前江都王刘建以谋反之罪自缢，其妻因同罪被株。江都王有一女，本名细君，因年幼又文采出众，在四皇子刘胥力保下故获赦免，此时正是寄养在广陵王刘胥府里。刘彻心里思忖一番，四皇子虽然行为不守礼法但也是忠义之人，一心扑在游乐诗词歌赋中，对朝政并无兴致，这让他颇感安心。细君虽是罪臣之女但才华出众相貌超凡气质脱俗，这玲珑之人还心怀大义……
当江都王府几千口人在一夜之间或被砍头或被发配边疆，成为重矢之地时，小小的细君被奶娘偷偷锁在下人的房间里。四皇子广陵王与那江都王交情并不深但却用自己的性命担保，保下了细君。而这个被赦免的孩子却为了不连累无辜的广陵王叔叔，悄悄跑了出去，流落民间数载……
最重要的是细君双亲已故去，没有阻力，即使胥儿不舍会有所阻拦也是枉然。如此妙人，舍她其谁！
5
汉武帝秘宣广陵王入宫，直抒心意。
广陵王听闻要选细君当和亲公主远嫁乌孙心里极是恼火，暗暗骂道：“父皇啊，你可真是有出息，堂堂大汉朝却要让一个丧失双亲孤苦伶仃的弱女子去担负稳定西域的大任……既是以公主名义和亲，你为何不让自己的女儿去呢？舍不得自己的心头肉就欺负人家没爹妈的孩子……”
广陵王想到细君孤苦的命运心头一阵酸楚：“父皇，细君是个多才多艺的孩子，心思灵巧，文采过人，只是身体柔弱，怕是难以经受赛外风沙，父皇何不将她留在身边？”
“广陵王，正因细君多才多艺，才思敏捷才能当起和亲大任，至于身体柔弱朕会给她带上最好的补品。也许她到了那视野开阔的乌孙，心情也会豁然开朗，马背会让她的身体坚实起来。”
“父皇啊，请三思！”
广陵王从父皇那坚定的目光和冰冷的称谓上感受到了一种寒凉。以往父皇总是唤他胥儿，今日却不同，这不是一个儿子和父亲之间的对话，此刻他只是作为广陵王的一名臣子……面对威严的皇帝，广陵王知道他只能顺从，但是他不甘心，尽管明知无望他还是要争上一争。
“广陵王，朕知道你疼爱细君，朕也是对她一片爱护之心啊。朕让她当这个和亲公主从此就永决罪臣之女，永世不再背负罪臣之女的骂名，而成为千秋万代受人拥戴的和亲公主。你说这不是朕对她的一片爱护之心吗？”
“可是那乌孙王已经是七八十岁的年纪，做细君的爷爷还差不多，嫁给这样的一个老朽木岂不是沾污了细君！父皇啊，细君的相貌细君的文采细君的品德哪样都是凡间少有啊！父皇也是惜才之明君，难道就舍得这样的妙人被那乌孙老头给糟蹋吗？”
刘彻心意果决，略加沉思严肃道“胥儿，你平日里不守礼法，父皇看在你并未闹出什么事端也就念着对你的一片宠爱从未管束过你，但是这件事却是关系到我大汉安危由不得你胡言乱语！”刘彻言罢瞅一眼广陵王紧锁的眉心微微叹息一声，语气柔软起来：“胥儿，父皇知道你疼惜细君，父皇又何偿不是对她一片良苦用心呢……那乌孙王七八十岁没错，正因为是七八十岁，细君嫁过去也就是有个虚名……这名义上是和亲公主实质上是去联络西域诸国的和平使者，这一趟远行虽会辛苦一些但待她归来时却是一身功名……这些本不应现在告诉你，但父皇又如何舍得你痛心！”
“父皇的意思是细君在那乌孙王故去后就可以回到大汉？”
“细君是我大汉的和亲公主，长安是公主的家，当然要回来！”
广陵王叹口气将心头的悲愤忍下：“如此……也罢了，父皇既然心意已决，广陵王代细君叩谢皇恩！”
“广陵王，你养育教导细君有功，朕会封赏你。你速带细君进宫吧。
6
广陵王回府如此这般婉转地将皇上的圣意传达给了细君。细君听闻双膝跪地行大礼道：“细君感谢叔叔的养育教导和无微不至的关爱，定不负使命！“
“细君我儿，是叔叔无能啊……“广陵王看到细君不哭不闹反而向他跪拜，心底已是无地自容，愧疚不已。
“叔叔言重了，叔叔多年视细君为己出，细君此生难以报答，愿以此志报国恩。“
“细君，你是个深明大义的孩子，只是叔叔忧心啊！“
“叔叔莫忧，细君会担起大任为叔叔为皇上为大汉分忧。“
“细君，叔叔舍不得你！”
“叔叔，我们生在皇家，很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父母只留下我一个人来背负这永生永世的骂名，如今有一个可以赎罪的机会并且还关系到大汉的安危……我一个罪臣之女，生死原本就微不足道。性命于我而言，与大汉的天威相比轻如鸿毛，为维护我大汉子民的安宁我的个人荣辱和生死又算得了什么！叔叔，你就让我去吧。”
“细君，叔叔担心你的身体不能适应那塞外风沙，那乌孙是马背民族，以半生不熟的肉为食，我儿细君如何受得了啊！叔叔虽然答应了皇上，但你现在还在我府上，一切还可以挽回……叔叔可以找个合适的人替代……”
“叔叔，那可是欺君之罪……万万不可啊！细君已是一身罪孽，怎么能再罪上加罪！还要连累叔叔……若叔叔坚持这样做，细君是再无颜面苟活的！”
“细君我儿……你是一个多么纯净的女子，哪来一身罪孽！叔叔我是真心想护你一生平安。”
“叔叔，细君此生有你广陵王护佑生死又有何惧！若生死都不惧，又何惧一个乌孙小国！”
“细君，你从小体弱……叔叔如何放心让你去那蛮荒之地！”
“叔叔，细君虽然从小体弱，但正因如此，这些年细君一直研究调养身体的一些方法，虽不敢救死扶伤但调理自己的身体还是没有问题！倒是叔叔才让细君担忧，叔叔的肝不好……细君走后叔叔不要饮太多的酒，更不要饮烈性的酒，细君为叔叔酿下的药酒都埋在花园里了。细君会把酿酒的方法嘱咐给阿鲁，还有细君酿米醋的方法也会嘱咐阿鲁……叔叔要答应细君，酒不要过量，若思念细君，可以经常饮一点米醋……这个米醋的方子是专门根据叔叔的体质配出的……”细君觉得有万顷波涛在胸腔奔涌，她不敢再言语，只是用力将悲伤吞咽。
“细君……这些年你在叔叔府里为叔叔抚琴陪叔叔画画研究古物还为叔叔酿酒酿醋……你为叔叔做了那么多，可叔叔却连保护你都做不到……你让叔叔以何颜面苟活！”
“叔叔，这些年能陪在叔叔身边做着细君最喜欢的事情，这是以前在江都王府也没有过的一种幸福。在细君心里叔叔是最亲的人，是细君的恩人也是细君的父亲和知己。叔叔又何必要自责！”细君一面吞咽悲伤一面强忍心头之痛哑着嗓子吐露心声。
细君的这番话更深深地刺痛了广陵王的心，想自己空有一身蛮力却是没有半点智慧，面对皇命竟毫无办法。唯有牺牲细君……
尽管皇上用一个又一个为细君好的理由来说服他，尽管细君也找了一个又一个理由安抚他，但是他心里知道皇上让细君走的是一条不归路。他也知道以细君的聪慧也一定知道踏上这条路凶险难测更别奢望荣归故里。广陵王想到此处，一时之间胸腔里那可真是波涛翻滚啊，他转过身去向细君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
7
细君含住眼泪向广陵王行大礼后方缓缓退出，用手势向候在门外的婢女一梳和开颜打过招呼直奔花房。一梳和开颜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点点头紧随细君而去。
花房里初绽的玉兰和几株红梅相应成曲，静默在案几上的桐木琴在细君手指尖抚出一片流水的声音，那潺潺流淌的水声亦淌出细君心底的忧伤……一双纤细柔软无骨的手却抚出越加激荡的流水声，那湍急的流水似要奔泻千里……突然间一根琴弦绷断，那一片激流涌动的水啸声也嘎然而止。细君依旧不让泪水滑出眼眶任由满满的泪水胀痛着眼眸，她起身立在初绽的花朵前，微微地却也是长长的叹息悲鸣，放任那涨潮般的情感在心海里肆意漫延任性膨胀最后汇聚成一片悲壮的汪洋大海……而她纤弱的躯体就溺在那汹涌澎湃的水中央……
她一瓣瓣扯下初绽笑靥的花瓣轻轻放进白玉盆里……
“翁主！”一梳候在细君身后声音有些颤动。
“翁主平日里用花瓣都是待花开落后才拾起的，今日如何就将这初绽的花扯了下来呢？”开颜有些激动。
“一梳，开颜，你二人来帮忙一起扯吧。”
“翁主是何意？”
“一梳，开颜……我就要离开这广陵王府了，已经等不及这花开落，离开前，为叔叔多留下一些花露，以后也没有机会再为叔叔做这些事情了。你二人要记住这个制做的程序，以后每年都要给王爷做上一些……”
“翁主要去哪里？我二人誓死跟随在翁主身边！”
“皇上要我去乌孙和亲，你二人留下照顾王爷！王爷任性不知爱惜身体，唯有你二人伺候在王爷身边我才会放心。”
“翁主……”
“休要多言。拿几个坛埕来，我先绘几个花样……”
“诺！”
细君打开一罐罐鲜花制成的颜料，一笔一笔沉着地在案机上的锦帕上描起了花样。原本想着描一株幽兰，却灵魂出窍般描出一幅蛇身人头的神仙来……
“翁主？”开颜轻声唤道。细君却是俯在案上沉沉睡了过去。一梳上前为细君盖上披风拉了开颜退出。
“翁主既已睡着也是实属难得就让她睡一会儿吧，我们候在这里，待她醒转再侍候她回屋。”
“翁主心里太苦了，我这心里实在是舍不得她。”
“我们就随了翁主的心意吧，这么多年能在她身边侍奉陪伴也是我们的福分，我们身为奴婢却在翁主这里得到了姐妹般的待遇已经是不合礼法了，难道我们还要为难她不成？”
“我哪里舍得为难她啊，只是心里有万般不舍也有万般放心不下。”
“翁主心里最放心不下的是王爷，所以她才把我们留在王爷身边。”
“那翁主身边没有了我们，谁来照顾？”
“这个你可以放心，我们的翁主和王爷心照不宣，我们留下来照顾王爷，那王爷定会把他身边最贴心的人给翁主。”
“你是说王爷会让豆蔻和年华去照顾翁主？”
“那是一定。”
“如果是豆蔻和年华陪在翁主身边，我是一百个放心的，豆蔻心底善良心思灵巧，年华英勇忠厚，有他二人在，我们的翁主会受到最好的照顾和保护。”
“所以你就不用再担心翁主的事了，好好珍惜这几天的时光。”
“一梳，你总是那么有智慧。”
“开颜，我们跟在翁主身边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懂王爷和翁主之间的情意吗？”
“他们的心里总是想着对方并且把最好的留给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