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回不去了

　　又等了一会，也不见女鬼进屋，岩亮便鼓起勇气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桌子旁边。他之前落了水，地下河水又寒凉彻骨，此刻已有一侧鼻孔不通气，岩亮知道自己这是染上风寒了。以往感染风寒，娘都会给他煮碗姜汤喝，虽然现在眼前也有一碗，而且味道闻起来也没什么区别，但岩亮就是很犹豫，不敢喝下去。
　　“不会是孟婆汤吧？”
　　他决定先不要轻举妄动，还是先看看那女鬼是否仍在外面。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真是吓一跳。岩亮透过门缝向外瞧去，恰看到那金发黑衣的女鬼正坐在昏暗的外屋细心擦拭着一把短刀，刀身堪堪两尺，刀面寒光闪闪，看得岩亮心里又是咯噔一下，呼吸一下急促了起来。
　　“果然还是要杀我！”
　　正当岩亮思考是继续回去当鸵鸟，还是冲出去拼了时，屋外的女子却先开了口：“我不是鬼，也不会杀你，姜汤也不是孟婆汤，放心喝，凉了的话我去热热。”
　　女子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平淡，简直不像对岩亮说的，而更像是自言自语，但话的内容却字字句句都是说给岩亮听的。岩亮虽看不清女子面目但也豁出去了，隔着门问那女子道：“你不是鬼怎么长成这样？”
　　听到岩亮的问题后，女子先是一顿，而后苦中带笑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长成这样，我也不想长成这样的。”
　　岩亮见那女子竟回答了他的问题，便继续问道：“那这是哪里？”
　　仍在昏暗处仔细擦拭着短刀的女子回他道：“这里是古窟城，一座地下城。”
　　岩亮也来了兴致便追问道：“地下城？那是什么？不会是阴曹地府吧？”
　　女子倒是被他这一问给逗笑了，轻声回道：“这里位于地下百丈深，自然就是地下城了。这里是我们世世代代的家园，又怎会是阴曹地府？倒是你们每个从天而降的娃娃都会问这里是不是阴曹地府呢。”
　　岩亮疑惑地问道：“你们？”
　　女子也意识到这孩子可能还不了解实情，便耐心地说道：“从几年前开始吧，每年七月十五都会有男孩从岩洞中落下，掉入到磨刀泉中，每个男孩也都像你一样被吓得够呛，也都会问这里是不是阴曹地府。我们这里几百年来没有......很少有外人来，如今倒是一年一个孩子，也算是大事了。但今年不一样，一下掉下来俩。”
　　女子这番话说得男孩更糊涂了，他年纪本就小，理解能力有限，只是听了这么多他隐约猜出了答案：难道笮都每年献祭的男孩最终都到了这座地下城？
　　岩亮便又问道：“你说今年掉下来了两个男孩？”
　　女子答道：“嗯，一个昨天掉进了磨刀泉，另一个就是今天的你了。”
　　岩亮心中了然，看来还是有同族的男孩被当成祭品扔了下来，自己则是阴差阳错地也到了这里。一想到同族的玩伴也在这地下城内，岩亮随即来了精神，问门外那女子道：“那姐姐你能带我去找另一个男孩吗？”
　　女子还有些不适应男孩突然改口称她为姐姐，她先是轻轻一笑而后又叹了口气地说道：“我也想带你去，可我进不了古窟城，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去。”
　　岩亮此刻也对门外女子彻底卸下了防备，无论是女鬼，还是要杀他的人，都不会如此细致耐心地与他说这么多话。而且姐姐只是长得奇怪了些，看她又给自己煮姜汤，又解答自己问题的，定然也是个好人呢。
　　一听女子没法带他去，且说她进不去古窟城，心思单纯的岩亮便推开门问道：“刚还说古窟城是你家呢，为啥不让你进？”
　　女子听到男孩推门的声音，朝岩亮的方向“看”了过去，岩亮也第一次真正看清女子的面目。
　　不同于二人第一次见面，现下的女子并没有戴眼罩。打眼看过去，女子约莫十五六岁，一头金色卷发极为夺目，肤色白如冰霜。而她的脸庞更是与常人完全不同，眼眶尤为深，仿佛一潭秋水，一眼望不到头；鼻子较之常人也更高更挺；下颌与当地人相比则窄了许多，倒更突显了她微翘的嘴唇。
　　她竟然是位有着西洋血统的夷女！
　　岩亮哪里见过这般长相的人，他只觉得姐姐长得怪异是怪异，但似乎也挺好看的？
　　女子见岩亮见到自己真容后竟没有惊呼出来，既觉得好奇也有些疑惑，便站起身问道：“不觉得姐姐长得像鬼了？”
　　少女这一站，更体现出她与当地人的不同。当地人的上下半身比例多为五五，但这女子竟能有三七，一双美腿极为修长，因此身高也要比常人高处不少。
　　得亏岩亮见过的人不多，他也没认为所有人都应长得像哀牢族族人那般，故此时并没有特别惊讶。只是望着女子一双已经失了焦的绿眸美目，岩亮不禁开口问道：“姐姐，你是不是看不到？”
　　女子点了点头道：“也不只是我，古窟城人人都不能视物，毕竟我们常年居于地底，不见光照，眼睛都退化了。”
　　岩亮也是心直口快，直接就蹦出来一句：“但你的眼睛可真好看，绿油油的，像橄榄！”
　　女子被男孩这句突如其来的夸赞噎得一时有些说不出话。
　　在这地下世界里，她是古窟城居民口中的怪物、杂种，是邪神的女儿，是肮脏的存在。也因为如此，她和那个犯了大错的母亲早早就被赶至城外，并被告知无论死活都不得入城。
　　那时她还很小，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般遭遇，而等她有意识、能记事的时候，她的双目就已不能视物。所以直到如今，她都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她不知道自己的面目到底有多么可憎，才会让古窟城对她如此恨之入骨。
　　她忽然很想哭，因为在记忆中，除了母亲，这个男孩好像是第二个夸她眼睛好看的人。
　　而此刻，岩亮仍抬着小脑袋盯着女子，满脸疑惑，那眼神似乎在问她：“若眼睛看不到的话，岂不是很不方便？”
　　女子觉得有趣便笑了笑，这一笑竟是极为美艳动人，摄人心魄，让人无法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好在岩亮还小，只觉得姐姐似乎比刚才更好看了一些，若是让成年男子看到女子刚才那无心的一笑，估计三魂七魄都要被勾走一大半。
　　女子说道：“虽然我们目不能视，但听力却比常人敏锐数倍，不比拥有一双看得见的眼睛差哦。”
　　说完，她一边用青葱般的手指指了指着自己的耳朵，一边抽出那柄擦拭了许久的短刀，只一挥，放置在五尺开外的那根蜡烛便被她瞬间斩灭。
　　屋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岩亮也被吓了一跳，张口就要开嚎。可还没等他发出半个音，蜡烛就被重新点燃。只见那女子斜倚着桌沿，修长的身影在烛光中忽明忽灭，甚是动人。
　　“怎么样，没骗你吧。”
　　“姐姐太厉害了，你还会武功？”
　　“嗯，略懂一些。”
　　“那你能教我吗？我拜你为师！这样回去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回去......恐怕是回不去了。”
　　等等，回不去了？
　　岩亮脑子又是嗡地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