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护卫的护卫们

　　第二日，一行几人来到谷口。说是谷口，其实是一处天然山洞，洞内深邃狭长，像根肠子一样弯弯绕绕。宽的地方可通马车，窄的地方要侧身挤过。地势错综，是个天然迷阵，稍不留意就会被困其中。这漓谷也真是得天独厚，且不提那令人嗔目的珍奇异草。单说这四面崇山环绕出入艰难的地形，就是一处避世的绝好之地。
　　这山洞其实说来也不是风儿第一次进了。九岁时，揣了只烤鸡就准备偷偷出谷。十一岁时，准备了足足一背包的东西，结果还是以被困洞中两日告终。
　　“风儿，我们便送你们到此。”蒙叔叮嘱道“昨夜嘱咐你的事都切记记在心里。”
　　风儿点点头。本想像平日那样嬉闹两句，但看蒙叔难得的一脸正色满目慈爱，鼻子微酸，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柳姨则将风儿一把拉了过来紧在怀里。对着焱炎道：“你可照顾好我家风儿，如她受了委屈，我可会直接找你老爹的麻烦。”
　　呵呵，自己的靠山好硬气，风儿讨笑：“柳姨威武。”
　　这时空舟也走了过来，还和平日一样满面笑意，话不多说，直接往风儿手里塞了一只荷叶包。不用看，风儿一闻就知道里面肯定是她最爱的蜂蜜烤鸡。烤鸡下还垫了本书，风儿稍稍移出一角，看到封面上写着《逍遥掌》。心中一喜，使了个眼色给空舟。
　　离别易感，但都不是儿女情长之人，况且也不是什么生死离别，后会有期。
　　风儿对着蒙叔柳姨笑容一展，江湖气派地一抱拳，转身便和焱炎迈入了山洞。
　　进去不过二十多步，周围便陷入一片漆黑。这洞内好似有吸光的物质，格外黑暗，手指放在鼻尖也瞧不清丁点。风儿刚准备点燃火舌，焱炎便放出了一小撮火灵。不仅照亮了道路，还驱散了贴身袭来的阴湿。
　　风儿艳羡地看了眼，当下迈步向前。
　　昨夜蒙叔将出洞的关窍都已一一告诉于她，本就是过目不忘，耳闻成诵的好记性，脚下便毫不踟蹰。
　　二人在洞内弯弯绕绕走了一会儿，难得焱炎主动开口：“《逍遥掌》失传已久，没想到是给你垫了烤鸡。”
　　风儿脚下稳当，跨过两块湿漉漉的青苔石，回头笑道：“失传已久？焱炎，自从你来了后，我怎么感觉漓谷变成了聚宝盆。这也稀奇那也稀罕，我可还指望出去后你带我多见识见识呢。”
　　焱炎听了不由失笑，心道：这漓谷人奇物贵，说是聚宝盆确不为过。出去后，只怕真没什么能让她稀罕的。
　　那空舟成天待在厨房，江湖上也从未听闻过这号人物，但内家一看就知修为不低。便又继续问：“你既无内力，空舟为何赠你修武功法？”
　　风儿下巴微挑：“无内力又如何，没有就不能学招式了吗？蒙叔当初不愿教我，便是说我学了也不过是花拳绣腿。但极奇极快的花拳绣腿何尝不也是一出好招。”
　　焱炎点点头：“想法倒是不拘一格。只要不遇高手，普通修武者之间过招，以快制胜倒有几分先机。“
　　”就是就是“风儿见焱炎并未像蒙叔他们那样否定自己，颇为高兴，坦言道“所以我才磨了空舟偷偷教我，空舟的灵虚微步我已学成。只不过这逍遥掌九十九式我还刚学了个开头。”
　　焱炎这几日跟着风儿，话也不知不觉多了些，调侃道：“你倒是会挑老师。”
　　以风儿的天姿，这两套招式确实都极为适合她。
　　“那是”风儿得意“我不学，只怕空舟这身本事就真得失传了。”
　　焱炎又道：“如我不来，你便准备学成出谷？”
　　风儿一愣，随即道：”这你也看出来了？“
　　她确实是打算将逍遥掌学成后，再次偷偷出谷的。
　　焱炎：”我能看出来，蒙柳前辈只怕也早已料到。“
　　以风儿的聪明，闯出谷是迟早的事，所以......
　　风儿：“......所以，于其让我独自在外闯荡，不如找个人看着我？”
　　焱炎倒认为事情绝不止于此，只是暂时也没什么线索，无法揣度。
　　两人边走边谈，从一条小道迈出后，前方赫然出现了一个极大的洞穴，这洞穴怕能容纳几百人之巨，洞顶高旷似天，“天”上还布满了各种水晶，在黑暗里隐隐发光。借着那微弱的光看去，这洞穴壁上只怕有大小上百个洞口。简直是千穿百孔。风儿上次偷走未遂，便是被困于此处。
　　风儿随及敛了声，遵了蒙叔所述细细查看，不一会便直接跃进左上方一个黑漆漆的洞口，焱炎也闪身而入。
　　又走了大半时辰，前方路道越来越平整，不再那么多弯弯绕绕。最终前方愈来愈亮，一个被藤蔓半掩，但对比之下亮如明月的洞口近在眼前。风儿满心激动，怀着积压了十几年的期盼加快两步率先冲了出去。
　　不成想，“哎哟！”一声，风儿像和什么东西撞上了，猛地往后跌来。
　　紧跟其后的焱炎一把揽住她，一个旋身便将她抵在了一旁洞壁和自己之间。风儿身材纤细，被焱炎一挡，硬是被护了个严严实实，没想到这堂堂皇子做护卫竟做得这般恪敬职守。
　　风儿被撞得头晕眼花，不免心下一惊，但嘴里徒装镇定地连喊：“勿慌、勿慌、勿慌！”
　　此时，头顶传来焱炎冷净低沉的一声：“勿慌。”
　　风儿一听，不由尴尬地收了声。
　　焱炎拂开风儿的手，只见刚刚还平滑光溜的脑门上，此时竟微微肿起一个泛红的包。
　　细看并无大碍，便松了风儿朝洞口走去。拨开半遮掩的藤蔓一看，洞口外却是立着棵需五六人合抱的巨树。这树与洞口之间的距离极近，一般人都要侧身而过。稍有莽撞，就会如风儿一般，撞得狼狈。
　　“这个蒙叔，肯定是故意的！”风儿满脸愤愤，昨晚可是半点都没跟她提过这处。
　　焱炎想了想，道：“蒙前辈应是特意如此。便是让你明白此后不似谷中，凡事都要谨言慎行。“
　　风儿瘪瘪嘴嗤了一声，显然不认同正人君子焱炎的话。
　　果然，另一边，老而不端的蒙叔正洋洋得意地抖着胡子：“为了给个臭小子配药解毒就挖了我的青龙须。哼哼，让你吃点苦头。”
　　......
　　出了谷，目之所及便是莽莽群山，山中大树蔽日，层层叠叠，阴气森森。
　　焱炎领着风儿走到一处稍微开阔处后，单手朝天空一挥。一道极细极亮的火灵便飞速地窜上高空，像焰火一样，“砰”的一声爆裂开来。
　　风儿心中猜测这束火灵应该是信号。果然，没多久四周就有了些轻微的异动。风儿凝神细听，一共有三人正快速朝他们靠近。
　　“主子！”
　　“主子！”
　　不过一会，几声激动但仍显克制的呼唤声响起。紧跟着，四个身穿黑色玄的人现身，单膝落地齐齐叩在了焱炎身前。
　　四人？！风儿好奇地打量过去。只见这四人，三男一女。为首的年轻男子样貌端正刚毅，额前至眉骨处有一条浅淡的疤痕。另两名男子，一名长相清俊此时却满脸是汗，一名年纪稍长，气质儒雅稳重。而唯一的女性，感觉比风儿大三四岁的模样，面目清瘦，长相和气质都并不引人注意。但——
　　“刚刚竟完全察觉不到她。“风儿暗想。
　　再拿眼细看，这四人举止皆训练有素，但此时浑身上下都略显狼狈。特别是长像清俊的那位，除了浑身泥泞外，手臂上还有一道长长的刀伤，皮肉翻卷，从划开的衣料下露出来，甚是狰狞。此时，伤口周围已经变黑的血痂还隐隐散出一股酸苦之气。
　　“咦...”风儿一眼瞟过，心觉有异，便径自凑过去细看了一眼。
　　“这应该是......”话未说完，风儿偏头看了眼这个满脸是汗却一声不吭的男子，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朝他胸口一戳。
　　“啊！”岂料一声闷哼，那男子瞬间倒地。
　　锃的一声，有利剑出鞘。一旁面目清冷的女子拔剑就朝风儿袭来。
　　那剑势来得急而厉，暴发的剑气破空而鸣。
　　眼看要袭上风儿之时，身后的焱炎只手一挥，那凌厉的剑气瞬间就被击化了。
　　“罚。”焱炎沉声道。
　　女子一招被挡，立马收势。头一点：“领。”
　　风儿拍了拍胸口，心里嘀咕：要不要这么猛，一言不发就动手。
　　刚刚那女子出手的一击，虽然太过突然，但再来一次，自己也不确定能否避开。
　　想她虽不能习武，却自小身如飞燕，感观也极为敏锐，速度上还颇有些自信。但现如今才刚刚出谷，便发现自己的速度比不过“大护卫”，现在连护卫的护卫都比不过。心情也是……
　　好在风儿对此并未太受打击，刚刚如果避不开，她也自有其他手段应付。
　　便指着倒地的男子说：“他中了蛇缠藤的毒。这毒性极怪，中毒瞬间就会使人全身肌肉剧烈疼痛。毒若不解，痛意会越来越强。痛到极致，哪怕手指轻轻一碰，都会犹如酷刑。到最后人会被活活痛死。“
　　为首男子一听，蹲下急问：”卫青，你未何没告诉我们。“说完下意识想伸手去扶，突又记风儿的话。
　　倒在地上的卫青此时全身紧绷，牙关紧咬，脸色嘴唇一片惨白：”找，找主子要紧......“
　　焱炎示意了一眼，为首男子便将他们的遭遇简述一二。
　　原来，焱炎一行人穿越这片森林之时，被人使计分散。当他们察觉不对快速折返时，正看到焱炎从一处高崖上坠落，而一伙蒙面人正迅速撤离。他们是跟着焱炎从小长大的火卫，绝不相信如此强大的主子会这样陨落。于是四人不眠不休几近疯狂地寻找，其间又遇到那伙蒙面人突袭。那群人共六人，和他们四人过招仍落下风，但极会用毒，各种毒药防不慎防。
　　”这位姑娘“年纪稍长的男子听到卫青又一声呻吟后开口”既然你能看出他所中何毒，敢问可知解毒之法？“
　　风儿下巴一点”自然知道。这不过寻常之毒。“
　　众人一听，心下都道：这毒哪里寻常了？明明闻所未闻。但既然能解毒，大家都面色一松。
　　”只不过...“风儿从旁扯了根毛绒绒的草抓在手里转：”我师父说，教我医术可不是为了让我悬壶济世。如此寻常之毒医起来也太过无趣。“
　　几人听了这话，一时又惊又忿。这是哪门子师傅，竟说出这种离经叛道之话，教出这般见死不救的徒弟。人命关天，说什么无趣？
　　为首男子脸色微沉，上前一步道：“姑娘，如你能为他解毒，在不违背道义的情况下，在下定倾尽所有为他报救命之恩。”
　　“倾尽所有？”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风儿回头看了眼焱炎，取笑之意甚浓：不愧是你属下啊。
　　焱炎一脸四平八稳看不出什么内心活动。
　　“倾尽所有就不必啦，我又不是山贼土匪。”风儿眼珠滴溜溜一转“不如这样吧......”
　　虽然不是山贼土匪，不过除了焱炎，其余几人都忍不住面色警惕地看向她。
　　刚刚几人看到主子时都极为激动，不过他们也都注意到主子身边站着位谪仙一样的女子，可怎么刚说上几句话，这女子便一身仙气尽散，再仔细一瞧，哪有什么仙气，匪气倒有三分。
　　风儿闲闲踱了两步：“不如这样吧。我这人最爱听故事，又是初来乍到。所以要我替他解毒也可，但往后我想听什么奇闻野趣，闺房秘事。只要你们知道的，便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说给我听。怎样？”
　　奇闻野趣换解药，闺房秘事换性命？几个训练有素见惯了刀光剑影的一等火卫听得满脸一呆：这是什么匪夷所思的要求？
　　“而且，也包括他的。”风儿笑着伸手一指。
　　几人顺着她纤长的手指缓缓扭头，便看到了长身而立，他们尊之敬之的大焱国二皇子——焱炎。
　　为首男子眉头一皱，觉得这女子举止不尊，称之不敬，不禁低喝：“放肆！”
　　只是话音未落，不想却被焱炎一个“准”字盖过了。
　　这下，四人表情从匪夷所思直接过渡到了不可置信。连痛到发抖的卫青都抽痛看了一眼风儿。
　　”好，就这么说定。哈哈。“风儿笑声爽快，浑不在意四道火炬一样的目光，右手一挥，手上便多出一个白玉药瓶抛向卫青。
　　一旁儒雅男子抬手接住，打开瓶盖闻了闻，却被里面的气味熏得差点背过一口气。
　　确定这不是以毒攻毒？
　　男子看了焱炎一眼，见自家主子面色如常，便不再犹豫，赶紧帮卫青把药服下。
　　呕~~药刚进嘴，卫青便作势要呕。
　　“药只有一瓶。”风儿幽幽到。
　　卫青一听，只好又活生生憋了回去。
　　“硬汉啊。”风儿心下道。
　　果真是良药苦口，神药要命更救命。这药刚一吞下，卫青便觉浑身一松，疼痛如潮水一般褪去。只是整个人也虚脱瘫软，被扶到树下暂且休息。
　　“谢谢姑娘。在下子夜。你我之约，在下定会信守承诺。”子夜年纪轻轻，但说话和性子都显得一板一眼，应该是进墨者黑。又听他介绍了年纪稍长是唐九公，女子叫月隐。
　　”凌风儿“风儿笑笑也报上名来。
　　焱炎最后开口：”风儿......姑娘救我性命，往后与我们同行，她的安全第一。”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却是信息量巨大，犹如万钧雷霆，轰得炎皇子身边几位名声赫赫的一等火卫，呆若木鸡。
　　四人相互对视一眼：这是咱们主子?竟然要带个女子在身边？
　　再对视一眼：如假包换呀。
　　虽然心中都疑问重重，但主子的决定一向不容置喙。四人一听便不多说多问，齐齐一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