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

　　二人并没有回神剑山庄，他们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很多事。
　　而且，还有一个心愿，就是那天楼千重当众出丑离开之后，江湖中就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二人便一边漫无目的的随意走着散心，一边寻找他的下落。
　　只是这一走一个多月，却仍是杳无音信。
　　这一日正走间，前方一阵喧闹之声，二人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衣衫褴褛满脸污垢的人，被几个彪形大汉抬了出来。
　　是从一间肮脏破旧的妓院里抬出来，扔到更加肮脏破旧的街道上。
　　接着几个大汉开始争先恐后的对着蜷缩在地的人一阵猛殴。
　　很快就聚集了上百人围观。
　　看来从妓院里被扔出来的人也不在少数。没有银子，却还想硬充大爷的，这不是头一个，也不可能是最后一个。
　　不过进了妓院却只白吃而不白嫖的，还真不多见。
　　旁边一个油铺的老板问道‘大虎，这又是咋回事？’
　　一个胳膊上纹着虎的大汉停了下来道‘嗨，这个鬼孙，前几天来他妈吃白食，亏了大姐今天看出来他是个穷光蛋，不然他妈的还得让他白吃几天！’
　　‘就这样的穷酸货，花姐还能让他白吃了这几天？’
　　‘大姐还能看走眼？这小子来的时候可是白白净净，还扔了大把银子，不然也不能吃喝这好几天。谁知道这孙子是个穷鬼，愣是打肿脸充胖子，奶奶的，一文钱都没有了！’
　　另外几个大汉也已经打过瘾，都收住了手。一人往他身上吐了口痰，‘呸’了一声道‘这小子也是个白痴！妈的，来了这几天，就知道吃肉喝酒，连个荤都不会开！’
　　旁边一群男人跟着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一人道‘这小子看来是个‘没有用’的男人啊！’
　　‘是不是男人还不一定呢！！’
　　一群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大虎又往他身上踹了一脚，骂了一声‘废物！’才悻悻的带着几个打手回去招呼客人。
　　那人便爬在地上，任由别人嘲笑。如果仔细看还勉强能看得出来，他身上原本穿的是一件白衣服，而且材质很不错。一群大汉打了这么久，衣服还是没破，就像他本人一样耐打。
　　这一群大汉的暴打，他好像并不在乎，连遮挡都懒得挡一下。他对自己的身体一点都不珍惜，却反而对手里那瓶酒看得很重要。
　　一直到散场，那瓶酒还是毫发无损。
　　见大汉们离开，他忙不迭的将嘴又凑到酒瓶上喝了一口，然后闭上眼睛，显得很满足。
　　还没走开的观众们又是爆发出一阵笑声。
　　吃霸王餐，嫖霸王鸡被从窑子里打出来，这事也并不罕见；但喝酒能喝到这个程度的，倒还真的是挺稀奇。所以观众们都看的津津有味。
　　那人挣扎着爬到墙角，将酒瓶牢牢的搂在怀里。好像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件东西能比他手中这瓶酒更珍贵。
　　郭万和不忍心再看下去，便拉着狄荣要走。
　　狄荣却轻轻的挣开了他，他不只没走，反而走到那人身边，和他一起蹲了下来。
　　郭万和一时不明白狄荣的用意，看样子他并不是要耍笑这乞丐，而且狄荣也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郭万和正诧异时，狄荣已柔声对那乞丐说道‘这酒不好，走，我请你进去喝。’
　　那乞丐露出迷茫的眼神看着他，好像一下子认出了狄荣，他站起来拔腿就跑。但也不知道是酒喝的太多，还是别的原因，又一下子摔倒在地上，模样极为狼狈，他立刻用手捂住了脸。
　　围观的人又是一阵笑声。
　　狄荣走到他身边，默默的蹲在他身旁。这时候郭万和才瞧出来，这个乞丐模样的酒鬼，居然就是消失已久的白云公子，楼千重！
　　这一下让他十分震惊。
　　上次一败，被人利用耍弄之后，他便成了笑柄。从那之后江湖中便失去了白云公子的音讯。却没人知道，原本像是天边的白云一样的他，居然流落到了尘世间的土嫖馆里，终日与酒为伴！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恐怕你根本不敢相信！
　　哪怕是亲眼所见，郭万和仍是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他也默默的走到狄荣身边，和他一样蹲了下来，却并未去打扰楼千重。
　　终于，楼千重抬起头来，用了一种不知道哪地方的方言道‘你们二位是谁？我不认识你们。’
　　狄荣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不认识我，但你长的很像我很久以前的一个好朋友，我一直想请他喝杯酒。可惜上次他离开之后，我找了他好久都没能再找到他。’
　　楼千重神情也变了，不再是乔痴卖疯的模样，而是哽咽着道‘那他离开之前，你为何不请他？’
　　狄荣叹了口气道‘只因那时，我还不知道我会将他当做好朋友。我现在才知道，却已经有些迟了。’说罢惨然一笑‘世事就是如此，一件东西，往往等你失去了，你才会知道它有多么珍贵！’
　　‘你的朋友现在说不定也像我一样，满身污泥的烂醉在马路上，你看一眼就会觉得恶心。’
　　‘他纵然身上都是污垢，但他的心却比别人都干净的多！’
　　楼千重终于有勇气瞧着二人，狄荣道‘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请他喝杯酒。既然我找不到他，你能不能代替他，了却我这一桩心愿？’
　　楼千重犹豫着点了点头。
　　这样的怪事可不是年年都有，所以离开的观众们听说了这件奇闻之后，又都赶了回来，都想瞧瞧这个准备请乞丐喝酒的冤大头到底是何方神圣。
　　狄荣和郭万和二人扶着手还有些颤抖的楼千重，在众人的围观议论声中，又回到了那家破妓院。
　　几个看场子的大汉还在，见二人扶着楼千重回来，以为是来找茬，大虎一撸袖子迎上来，刚要喝骂，郭万和已大吼道‘老板呢？给我滚出来！’
　　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女人嗑着瓜子从里面走出来，大虎见她出来，立刻提高声音大骂道‘你他妈哪里来的··’
　　‘野种’两个字还没骂出口，胖女人已挥手制止了他。
　　她毕竟是老板，见过世面的人，和这些没脑子的打手可不能一样。
　　不然她这老板肯定干不长！
　　她一向都很明白，敢随便来吆五喝六的人，基本上都有两把刷子；声音越大的，往往越不好惹！
　　所以她也不忙着生气，而是笑眯眯的问道‘两位来我们这有何贵干呢？’
　　‘废话！来这还能干嘛？当然是吃饭喝酒嫖女人，不然来看你啊？’
　　胖女人好像很沉得住气，她还是笑眯眯的道‘大爷们只要是有银子，那当然是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只是，不知道二位是不是大爷。’
　　大爷只有一种，就是口袋里有银子的那种。这种大爷不管到哪，不管想玩什么，都有人好生伺候着。
　　郭万和头也不抬，直接甩出一锭金元宝砸在柜台上。
　　胖女人和手下的腰杆立刻软了不少，头也低了至少三寸有余。
　　郭万和大声道‘从现在开始，这位大爷在这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多少喝多少，想嫖谁就嫖谁，连嫖十天够不够？’
　　胖女人的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她忙不迭的道‘够够够，就是这位大爷一天嫖八个，连嫖半年下来，这也足够了！’说完转过头对一众大汉吩咐道‘这位大爷要吃什么你们就做什么；要喝多少，你们连一两都不能少；要嫖谁，谁就洗干净到床上等着！都听到了吗？’
　　这道理当然每个人都懂得。哪怕是一条狗子叼这么大一锭金元宝来，这些人肯定也一样巴巴的伺候它。
　　所以半个时辰前在他们眼里还像是一条烂泥里的野狗一样的人，现在又成了他们大爷。
　　大虎刚想去沏茶，郭万和已指着他大声道‘你，过来，捶腿！’
　　大虎二话不说，立刻上来卖力的捶了起来。接着沏茶的沏茶，倒酒的倒酒，忙活了好一会，胖女人才召集齐了所有暂时不在床上的姑娘们，统统站到楼千重面前，然后笑眯眯的问道‘那么，这位大爷，这些姑娘们，你想嫖谁呢？’
　　楼千重盯着她，恶狠狠的道‘我就嫖你！’
　　胖女人先是一愣，随即又恢复了笑容‘好！这位大爷好眼力！一会让你好好试一下我的绝活！’
　　所有人都差点惊掉下巴，他们都想不到楼千重口味居然如此之重。但干这一行的人都懂得，只要是客人的要求，他们都得照办。哪怕客人要嫖一条母狗，他们也必须马上牵来。
　　郭万和狄荣却走了出去，二人都是百感交集，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不过狄荣终于松了一口气，带着些戏谑的口气说道‘大哥，你今天倒是真的吓了我一跳。’
　　‘什么时候？’
　　‘就是你装大爷的时候。别说，还真挺像是个财大气粗的土财主。’
　　郭万和也笑了笑道‘那当然，反正也不是我的金子。’
　　狄荣苦笑道‘不会是我的吧？’
　　‘你以为呢？’
　　狄荣笑道‘不错，如果花的是别人的银子，那总不会太心疼的。’
　　又走了一阵，狄荣见郭万和一直闷闷不乐，便问道‘你担心他？’
　　郭万和点了点头。
　　‘放心吧大哥，他一定会回来的！’
　　‘但愿吧。’
　　‘大哥，有些人不管在哪跌倒，都一定会再站起来；不管他醉的有多么不省人事，也一定会有清醒过来的一天！有些人，生来就与别人不同！’
　　郭万和点了点头‘我相信他。’
　　‘他名义上是天禽老人的弟子，但实际上却是他的亲··江湖传言，他是天禽老人的亲儿子。不过虽然是儿子，天禽老人却比他大了足足七十岁，已与孙儿无异，所以···’
　　‘所以难免对他太过宠爱。’
　　狄荣点了点头‘天禽老人虽然教会了他武功，却没教给他两件事。’
　　‘哪两件？’
　　‘失望，还有失败。有些事，你不教给孩子，江湖一样会替你教育他。’
　　二人虽然情绪不高，但无意中找到了楼千重的下落，也算是了却了一大心事。
　　快天黑二人才回去，楼千重还在喝酒。也不知道是刚睡醒又爬起来喝的，还是从中午一直喝到现在。
　　狄荣和郭万和也坐了下来，一个人倒了一杯，默默的坐着。
　　郭万和惊讶的发现，楼千重虽然还是满身污垢，但他的手却已经不再发抖，所以他喝起酒来也快了许多。他喝一杯，狄荣郭万和就跟着喝一杯，三人谁都不开口，也不劝酒。
　　一人喝了五杯下肚，楼千重才问道‘我是不是很可笑？’
　　‘是你？还是楼千重？’
　　‘当然是我！楼千重早就死了，死的干净又彻底！’
　　‘可是天禽老人的弟子，又怎么会这样就死了？’
　　‘天禽老人的弟子，如果不能将他的威名发扬光大，如果不能挽救武林的，那不如还是死了的好，以免丢他老人家的人！’
　　郭万和道‘可是，天禽老人一定更希望他的儿子能快乐的活着，而不是去当武林盟主。’
　　‘是吗？’
　　‘我打赌，一定是！’郭万和认真的看着他道‘因为，我也是一个父亲！’
　　次日狄荣郭万和再来找楼千重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桌子上留了一封信给他们俩：郭大哥，既然你们的朋友想要离开，那你们也就不要再去找他了，他想静一静。也许有一天他想通了，还会回来再找你们喝酒。我很替他高兴，也很羡慕，他能有你们二位这样的朋友，后会有期。
　　楼千重还是走了。
　　但狄荣却很坚定的道‘大哥，你信不信，他一定会再站起来？’没等郭万和回答，狄荣又说道‘我有一种直觉，他将来一定会改变武林的命脉，不管他想不想。而司马镜明，也迟早有一天会栽在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