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叶飞官

　　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
　　朦胧中，有一道身影置身于黑色湖水之中，周围是无尽的死寂和黑暗，这样的地方，六识如同被封印，只有身体能感受到湖水的凉意，还有极其浓郁的血腥味，浓郁到将这湖水染红，浓郁到把红色变成了黑色，那是……他身上的味道！
　　湖中人惊惧骇然，想要从湖水中挣脱出来，身体却不受控制开始缓缓下沉，然而越是挣扎就下沉得越快，他的内心升起无比的绝望。
　　这时天边闪过一片红芒，一个全身火红的身影出现在湖水上空，看不清来人的面孔，只能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珏鹏！你……该死！该死！”
　　他对着那人方向狠狠挥了一手，一道红芒从天而降，湖中人浑身如同被烈火灼烤，血液被点燃，瞬间身体便被灼烧得千疮百孔，承受着这世间极致的痛苦，想要撕心裂肺却喊不出声，灵魂时刻濒临崩溃。
　　突然又是一道绿光出现，浇灭了他身上的火，湖中人浑身颤栗，不停地喘息，已无力睁开眼睛，只听见多了一个女子的声音，那声音悲恸欲泣，似乎带着巨大的痛苦和疼惜。
　　“够了！祝麟，你明明知道珏鹏是受那魔后操纵！才……总之现在祸乱已平，古还是古……你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韵漓，你不该出现在这里！给我滚回轮回鼎去！”
　　“我会回去，我会替他赎罪，我只求你……求你不要赶尽杀绝，留他一丝神魂。”
　　“求我？呵……呵呵……”
　　红色身影牙齿紧咬，喉咙摩擦发出低沉的笑声，那笑声恨意滔天，似要将下方之人挫骨扬灰！令人毛骨悚然。
　　“你求我？共翎跪在这狗杂碎脚下苦苦哀求的时候，他可曾有一丝悲悯！你知道……当我赶到天池时看见的第一眼……是什么吗？就是这狗杂碎用他肮脏的手捅进了共翎的神宫！然后在共翎绝望的眼神和求饶声中，狠狠咬断了她的喉咙！吸光了她的神血！撕碎了她的神体！共翎……神魂俱灭！！！而你韵漓现在！却要我放了他？放了这个泯灭神性的恶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字一句讲完这段话，祝麟似哭似笑的声音如疯癫一般，韵漓同样心如刀绞，任谁亲眼目睹自己的爱人经历这一惨剧，都会崩溃疯狂！
　　“我知道你很痛苦，可是……”
　　“贱人！你以为父王饶过你，你就无罪了吗？你再胡言乱语，休怪我连你一起诛杀！”
　　祝麟暴喝一声打断韵漓，右手红光闪过，一把流淌着火红岩浆的弯刀出现在手上，他目露凶光，步步紧逼，仿佛韵漓再多说一句，他便要杀人泄愤！
　　韵漓缓缓闭上双眼，平静的伸开双臂面向祝麟。
　　“也好，他若死，我又怎可独活！”
　　“你！”
　　这时苍茫间传来一声叹息，祝麟手中的熔岩弯刀陡然消失，一身威压也都消散而去，祝麟咬牙切齿，猛地抬头看向天际。
　　“祝麟，珏鹏虽犯下弥天大罪，可已经被你碎了神格，神魂也被剥离，往后他只是浑浑噩噩游荡在天地间的一缕残魂，再无过往记忆，也已绝了轮回的可能，这是他的报应，你便就此作罢吧！”
　　“今天，您是铁了心要偏袒这两个罪人吗？”
　　“并非偏袒，只是此次灾乱另有蹊跷，牵扯之大纵是我也难责其咎……，至于共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共翎已形神俱灭，如何交代！？”
　　天际那声音沉默片刻，缓缓吐出几个字。
　　“太初娲皇灯！”
　　祝麟面色阴晴不定，冷哼一声化成飞虹远去。
　　“罪女韵漓拜谢父王！”
　　“唉！”又是一声叹息，苍茫之上的存在也随之离去。
　　良久，整个空间只剩下女人哽咽的声音：“珏鹏，还有希望，你要等我，万年之后，我会找到你……一定……”
　　叶飞官很虚弱，想睁开眼看看那个女人，却怎么也睁不开。一滴泪水落在他的额头，飞官只觉得一阵心痛，痛得快要将灵魂撕碎，然而意识逐渐消失……
　　“呼！”
　　叶飞官猛然惊醒，坐起身子。
　　“又是梦吗……”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
　　“榜样！还睡着呢？意思你王哥一大早起来还得在你门口蹲会呗？早睡早起身体好啊榜样！”
　　叶飞官无奈扶了下额头，回了一句：“穿裤子呢！”
　　——
　　清晨的山路上，一胖一瘦两道身影并肩而行。
　　“现在学堂不是放假了吗，怎么也没见着夫子？”
　　“害，老爹那人哪能闲得住，一大早就挨家挨户教村里的小孩启蒙识字去了。”
　　“对了富贵，我快要离开的事，你没跟小秀说吧？”清秀书生模样的少年说道。
　　小胖子长着一张包子脸大耳朵，眉毛粗犷，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小鼻子厚嘴唇，长相甚是富态，名叫王富贵，听名字就知道此人是村里土地主家的儿子，为人仗义直爽，嗓门大，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嘴巴。
　　“你都没说我多那嘴干嘛？不是，我整天听你吹牛，你确定人家小秀是真的喜欢你呀，我咋看不出来呢？”
　　“嘘！这才刚出村子，你能小声点不？这事我可就只告诉过你，别说出去，小心人家女孩子害羞呢。”
　　“呵……，你那点心思全天下人都知道了吧，只要别整最后是咱自个儿在这儿自作多情就行。”
　　“你啥都不懂，我懒得跟你废话。”
　　紧接着书生愁眉苦脸地耸耸肩，然后深情地仰望天空。
　　“连理枝头花正开，妒花风雨便相催呐！”
　　“夸张了昂，奉天大会就一个月而已，你要实在不放心小秀，兄弟我帮你娶了她，以后一定对她好！”
　　“去你MD！”叶飞官暴怒，一脚踹飞身边的猥琐胖子。
　　两个少年嬉闹着继续向山里走去，而此行是去乌陵山里找两样东西。
　　叶飞官是孤儿，幼时被进山采药的夫子在乌陵山深处发现，抱回抚养至成人。夫子姓叶，名居望，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又深谙医术善解疑难杂症，在乌陵村民眼中德高望重。
　　不过至今未娶，膝下无儿无女，叶飞官于是随了叶姓，叶夫子对飞官视如己出，一身学问与医术倾囊相授。
　　对飞官而来说，夫子除了是他的老爹，同时也是一个严苛的师傅。然而昨日老爹忽然提及，飞官身上有一件东西被他埋在了山中，讲述时还用上了“神物”二字。
　　“据说是一件玉饰，夜间光芒夺目，笼罩之下，豺狼勿进，蚊虫不侵。”
　　叶飞官边走边说，罢了又补充道：“不是我吹牛，老爹那人你知道，从来不打诳语。”
　　“竟还有这样的神物，那为什么夫子为什么不把它带回来呢？”
　　“你傻啊，带着个发光的宝贝，肯定容易引来灾祸呗，再者老爹说了，玉饰可能是我寻找身世的唯一线索，所以干脆找个地方先藏起来……因为乌陵山里除了猎户几乎没人进去，他藏的地方也还算安全。”
　　“宝物呀……确实容易招人惦记。”
　　富贵咂咂嘴，回想自家老爹收藏的那堆宝玉，外表再光鲜也不过是一堆凡石。
　　“是啊，现在天下这么乱，还不就是因为十来年前横空出世的那件宝物，大陆各大国为此发动了战争，才有了如今遍地狼烟，尸横遍野的乱世。”
　　“啧啧，我也听说过，这个被五大国所觊觎的宝物，却成为了一切祸乱的始作俑者……不过能够引发天下暴乱，不知道是何等的宝物！”
　　“呵~谁知道。”
　　叶飞官其实知道，那宝物是一座鼎！不过当时飞官想要再问这“鼎”究竟是何物时，却被老爹呵斥“鼎”之一字不可多言，恐遭杀祸。
　　飞官对此并无兴趣，只感叹罪过，一件死物竟会让人心变得如此贪婪、愚昧！心想若世人都能通读圣贤书，兴许这世上会少些纷争。
　　……
　　“哦，我提醒你昂，就算那东西跟你身世有关，这事也得从长计议，外面这么乱，可别为了找你爹娘到处瞎跑！”
　　听到“身世”二字，叶飞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既然都素未谋面哪里来的惦记？我只当此生缘尽了！若是生父母还在世，我祈愿他们平平安安就好！”
　　“哎！你能这么想就对了！”
　　“嗯！放心吧！”叶飞官拍了拍富贵的肩膀。
　　“对了，那另一样东西是啥呢？”
　　“哦，莲姨说上次二牛叔送的野柿子特别甜，小秀喜欢吃那个做成的柿饼，我寻思既然来山里了就带些回去吧。”
　　“呃……这就是你昨天说的，非我不可的重要事情吗？”
　　“帮我多扛些回去，我多分你点……”
　　……
　　行至山林深处，有种莫名的凉意让叶飞官不禁缩了缩脖子，山里静得一声鸟叫都听不见。
　　乌陵偏远，地处东荒国土极南，其境内所有山脉都统称乌陵山脉，乌陵山脉延绵万里有余，是隔绝异族与人族的天然屏障，而关于乌陵山的隐秘如今已经鲜有人知，曾有歌流传：
　　“东国承天佑，有祖名甘修。
　　天生麒麟将，威名退虎狼。
　　斩敌百万师，藏尸修罗场。
　　魂魄阴阳隔，轮回至此休！”
　　东荒先祖甘修，天生神通，喜好杀戮，常年带兵征战沙场，夺城掠池，无论妇孺孩童皆是剥皮抽筋，饮血啖肉，甘修之勇，闻者无不肝胆俱裂，东荒得以杀名远扬，百年内无人敢犯。
　　东国鼎盛，却会令众多邻国恐慌，于是便勾结南域异族入侵东荒，使之腹背受敌。甘修大帝震怒，率领百万铁骑，战退异族，并斩下无数异族将领人头，震慑天下。
　　但不料异族大祭司横空出世，生得三头六臂八翅，身高二丈五尺七寸，翻手间天地色变，覆手间生机湮灭！无数东荒人死于其手，最终与甘修连战七个日夜，以一招之差被大帝斩于刀下，甘修大帝也因伤势过重与其同归于尽。
　　后来有传言称，甘修大帝的陵墓并非在如今的帝都皇陵，而是在这乌陵山中！当年甘修大帝临死之际，硬是吊着一口气，下令将异族大祭司与所有敌将尸体，一起葬在乌陵山脉内，以甘修大帝的帝王之躯为阵眼，布法镇压异族凶魂，削弱异族之气运，滋养东荒之龙脉。
　　异族鬼魂含恨被镇压，在长远的时间里，没有后人香火祭拜，这些凶魂怨气滔天，欲突破封锁祸世，让乌陵山内的阴瘴之气愈发浓郁了。
　　不过传说毕竟是传说，这些年村民打猎也常常进入乌陵山深处，从未听说有什么怪事发生。
　　……
　　一个时辰后，穿过重林叠嶂的两人终于是来到一座断崖边，待拨开眼前比人还高的小片灌木丛后，突然！
　　“卧槽！”
　　两人猛地大叫出声，因为眼前这一幕着实令人极为震惊！
　　只见映入眼帘的是一棵巨大无比的桑树，叶冠苍翠晶莹，躯干挺拔直插云端！树身之粗壮需五六个人环抱才能围住！再一细看，桑树树皮纹路规整呈现黑褐色，完全看不出有风侵虫噬的痕迹，仿佛有磅礴的生机在给它源源不断地供给。
　　两人站在树下，清晰的感受着大桑树汹涌般的压迫感！屹立于岁月里的那份沉稳，让再猛烈的飓风也撼动不得丝毫，正值阳春三月，大树不但生的枝叶繁茂，还有密密麻麻颗粒饱满的桑果点缀其中。
　　“不对！哪来的树啊？”叶飞官有点懵逼，掏出一份手绘的旧地图，左看右看，确定就是这个地方，但是这么威武的大树，夫子却怎么从来没有提过？
　　
　　富贵则第一眼就瞧见了满树又黑又红的桑果，眼冒金光。
　　
　　“你再看看地图，我先歇一会儿。”说完富贵就要往树上爬，却被叶飞官一把拉住。
　　“等会让你吃，先挖挖看，地图上的位置应该就是在这棵树下，老爹说为了保险起见，他用衣服包着埋起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便开始动手挖。
　　不多久，一团被灰布包裹的东西便露了出来，叶飞官双手挖出面目全非的灰布团，小心翼翼地剥开。
　　果然！一块天青色的玉饰出现在眼前，叶飞官小心翼翼的拿起来，其形似某种兽爪，却是短爪掌阔，不像猛禽野兽，径宽两指，入手细腻清凉，温润剔透，不见一丝杂质。
　　看到这块兽玉的一瞬间，叶飞官忽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充斥全身，仿佛见到了阔别已久的亲人，但又比亲人更甚！这一刻他就是玉，玉也是他，不可分割！
　　富贵用手摩挲着玉饰，道：
　　“玉是好玉，可也没那么神呀？”
　　“谁知道呢，总之找到了就行。”叶飞官端详许久后，将玉揣进了怀里。
　　“切，夫子就是人穷见识短，没见过好宝贝似的。”
　　嘟囔完，王富贵笑眯眯的掏出一个袋子，兴致勃勃的爬上桑树上摘起了桑果，叶飞官也跟着爬上去，黑紫油亮的桑果的确让人很有食欲，也正好能吃点东西歇歇脚。
　　待摘好之后，两人便靠在了大桑粗壮的树干上吃了起来，叶飞官眯着眼从头顶向上看去，太阳明亮的光线在树叶间的空隙中穿透而过，有那么几束刚好照在了他脸上，反而让叶飞官打了个哆嗦。
　　近些日子总做一些怪梦，有看不清面目的人在梦中相互搏杀，施展术法神通，能上天入地，移山填海，似神仙妖怪，却极为真实，让他倍感奇异之外还有一丝不安。
　　“莫不是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勿告为实，勿信为虚。虚虚实实全在一念之间。读了这么多圣贤书居然还会被梦境所扰，真是失态。”飞官摇摇头自嘲一笑。
　　这时，旁边王富贵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
　　“小飞，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嗯？”
　　“就是我在想你为什么突然要去参加奉天大会？”
　　“哈哈，这还有什么为什么，老爹叫我去我就去呗，而且参加这种大比能与各地青年才俊切磋交流，互相学习，对我而言也大有裨益。”
　　“喂！那可是选拔未来朝廷官员的比赛，你这人从小就淡泊名利，不争不抢，也不像是想当官的性子，而且一旦入选，便必须去帝都进修三年，回都回不来！你可别说你就是无聊去凑凑热闹。”
　　飞官不由得收敛笑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富贵一看叶飞官心事重重，也闭口不再多问。
　　是啊，为什么非得去呢？
　　“唉~”
　　还不是因为阮小秀，两人青梅竹马，原本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但自从去年开始，小秀对他突然冷淡了起来，还告诉他，自己有喜欢的人，而且她的未婚夫家里是大官，有钱有势，嫁过去就能当上阔太太享清福了，这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让叶飞官愁绪如麻，夜不能寐。
　　那天又正好听老爹提起了奉天大会，他决定参加大会，立志当个大官证明自己，以夺回小秀的心意……
　　不过，这真的是自己向往的人生吗？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啊！”
　　叶飞官躺在树干上，想要抛去这些杂念。不知不觉此时已经日上三竿，有微微清风拂过，吹散了空中的云絮，也吹动了蝉鸣和树影。叶飞官惬意非凡，合着眼睛睡意朦胧。
　　忽然！
　　“咻咻咻——！”
　　像是某种尖锐之物划破空气的声音在耳边炸起，叶飞官猛得坐了起来，瞪大眼睛四处环顾。
　　“什么声音？”
　　“怎么了？”富贵疑惑问道。
　　叶飞官竖起耳朵仔细听，却再没听见任何声音了，他挠挠头，难道又做梦了？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刚刚，他们头顶正上方的万里高空中，有两道极速划过的光影一闪即逝！
　　确认是听错后，飞官从树上跳了下来。
　　“哗……”
　　枝叶晃动，有什么东西跟他一起落了下来，刚好落在叶飞官脚前。
　　“这是什么？”
　　叶飞官俯身拾起来，好奇的端详了好一会，只见手中之物约珍珠大小，通体发紫，手感光滑似珍珠，但却更像是一枚布满怪异的纹路的药丸。
　　“仙丹？”飞官脑中闪过一丝荒谬的念头。又摇摇头随手装进了袖口。
　　“走吧，差不多该去采柿子了，再不回去莲姨饭都做好了。”
　　“你等下，我再摘点带回去。”
　　不一会，富贵又装满了一袋桑果，抓起一把美滋滋的塞进嘴里，
　　“善哉，真好吃！伟大的神木啊，今日过后，不知何时才能归来，待下次相见希望你再多长点果子，儿孙满堂……”
　　“别废话了，还不快谢谢它！”
　　说完两人满怀感激之情地对着桑树撒了泡尿，然后便相伴离开了。
　　一阵风吹过，大桑的树叶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