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话痨和逼王

　　温润如玉的黑衣少年见到君逸一行人时也是一愣，随即轻轻点头示意。
　　君逸等人出于礼貌，颔首回礼。
　　富户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见气氛稍微缓和，随即笑道：“原来两位仙师是互相认识的。”
　　黑衣少年轻轻摇头，实话是活：“不算认识，只是有一面之缘罢了。”
　　君逸下巴微抬，凸显出顶级世家子弟独有的骄傲和气度：“既然来了，就一起看看吧。反正这位委托人也是给了银子的，退不回去，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咱们各凭本事办事。”
　　黑衣少年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好了，人都齐了，该说说遇到的事情了吧，”君逸挺直腰杆，手指轻巧瓷杯，望了眼外面的天色，“再不说太阳就要落山了，天一黑，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蹦跶。”
　　富户身子一抖，连带着脸上的肥肉都跟着颤抖，急忙将家里发生的事娓娓道来：“我名叫李东强，自幼在李家镇长大。李家镇临河，我靠卖水产赚了一些钱，逐渐积累资本，后来又包了水田，雇人种地，终于成了镇里的富户，有了钱便不想住在以前的小宅子里了，于是就在一年前买下了这个大宅子。一开始住的挺舒服的，只是觉得有些阴凉，但也没在意，毕竟这里靠山近，前面离河也近，凉快点也是正常，可是两个月前，我突然开始做噩梦。”
　　“这梦没什么规律，都是一些陌生人的事，我依旧没有在意，只以为自己太累了，但家里人逐渐都做起了噩梦，而且梦的感觉也越来越真实，早上醒来十分艰难。我意识到不对了，就托关系找了一些老道来看看。第一个来的是从广陵青阳观请来的道士，那道士做了些法事，给我们开了几副药调理身体，说没事了，我信以为真，可是当天夜里依旧做了噩梦，梦里人是溺死在水里的，我挣扎着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了水缸里，水已经漫过脖子了。”
　　“我受了惊吓，生了一场大病，又请了几位老道来看，那些老道听完了情况说是燕鬼作祟，并且道行极高，他们解决不了，让我去请名门世家的人来，我这才委托到了诸位仙师那里。”李东强沉声说完，看了眼身后抱成一团挤在榻上的女眷，言辞恳切的补充道，“请诸位仙师一定要替我等除掉这燕鬼，我若是没了，家中女眷可怎么生活啊！”
　　君逸等人听完，眉眼间早就没了少年人的桀骜不驯，浅色的瞳孔中一片严肃沉寂，竟真多了几分高人风范：“如果是燕鬼的话，没道理只吓人不杀人啊。”会不会......不是燕鬼。
　　李东强瞪大眼睛：“我都在缸里了，差点淹死，还叫不杀人啊？”
　　君时越撇撇嘴：“你这不没死吗，那燕鬼若真有心要杀你，你现在哪里还有命在，允许你在被淹死之前清醒，就说明那燕鬼没有杀你之心。”
　　李东强嘴唇哆嗦几下，想要反驳，但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
　　君逸转头看向坐在自己右手边安静如鸡的黑衣少年，主动问起：“你怎么看。”
　　黑衣少年思考片刻，问李东强：“你这宅子，买之前应该找人看过吧。”
　　李东强急忙点头：“看过看过，那人说这宅子风水绝佳，是聚财保家的好地方......那个人该不会骗我吧，莫非这分明就是个鬼宅......”
　　黑衣少年摇摇头：“他没有骗你，此地虽是背靠山阴，但山脉走势起伏和缓，主脉周围的支脉如鸟翼，呈合抱状。对面有河，水向西倾斜流淌，河口如壶河尾如扇，是典型的山环水绕的聚财聚福之地，燕鬼虽凶，但终究只是常见的小鬼，没有在福地作乱的能耐，所以我认为，可能不是燕鬼。”
　　在黑衣少年分析出此地风水时，君逸就坐直了身体，眼中赞赏之光逐渐放大，当他得出“可能不是燕鬼”的结论时，心中暗自点头，也对这位少年越发好奇，同时少年人特有的胜负心也被激发出来了，问李东强：“你有没有试过离开宅子，去外面的客栈睡？”
　　李东强点了点头，一脸后怕：“试过了，但是没用，不管在什么地方，噩梦就没停过。”
　　君逸点了点头，指了指黑衣少年，一锤定音：“我与这位仙友的想法一致，这并非燕鬼作祟。”
　　君时越一懵：“啊？为什么啊？”
　　李东强也是疑惑道：“可是那几位老道说是燕鬼啊。”
　　君逸“啧”了一声，忍着不耐跟君时越等人解释：“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燕鬼之所以叫燕鬼，是因为它与燕子有相似的习性，喜欢在固定的地方筑巢抱窝，但却又比燕子残忍太多，燕鬼不仅仅满足于筑巢，它会在选定了合适的家宅之后，用各种办法逼得主人家家破人亡，从而鸠占鹊巢占领整个家宅，是凶鬼的一种，但却是比较低级的凶鬼，没有能力在福地作乱，它本身是压不住福地中的福气的。若要解决燕鬼，除了找修仙者之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在家破人亡之前离开家宅。”
　　黑衣少年点点头，极其满意君逸的解释，接过话头道：“燕鬼只能在选定的家宅里作乱，一旦主人离开它就没有办法了。李富户说他去客栈睡过，却依旧做了噩梦，就说明那鬼一直跟着他，能跟在人身上的自然不是燕鬼。”
　　李东强一听鬼一直跟着他，整张脸都白了，双腿一软直接跪下了：“那该怎么办啊？我还不想死啊，仙师你们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君逸点头，扭头示意身后的人赶紧把人扶起来，他自己并不想动手。待一个君家少年上前将腿软成面条的李东强拖起来塞到椅子里，才说道：“放心，今晚你和你家人们安心睡，我们会在门外守着，有我们在，不会有事的。”
　　李东强都快吓哭了：“可是......我不敢睡啊，一闭眼就是噩梦！”
　　黑衣少年掏出两张符纸，递给李东强：“睡前将此符点燃，灰烬洒在屋子角落里，保证一屋子的人都不会做噩梦。”
　　后面的榻上，女眷们看见不会做噩梦的符纸，都蠢蠢欲动起来。一个正妻打扮的妇人上前几步，嗫嚅道：“这位仙师，这符纸......可否给我们一些，我们倒是没事，可孩子也做噩梦，这两个月都没怎么睡好过......”
　　黑衣少年刚才没注音，现在打眼一看，几个孩子果然是一脸青色，圆溜溜的大眼睛下挂着黑眼圈，便又掏出几张符纸：“夫人拿去分一分，用法我刚才说过了。”
　　妇人与身后的女眷们连声道谢。
　　“行了，时间不早了，你们赶快各自进屋吧，我们也好布置一番。”君逸起身道，“今晚大家都不要出来，无论是听见任何声音还是看见任何东西。”
　　李东强与女眷们连声称好，再三道谢之后才各自进了屋子。
　　等人都走了，君逸指挥身后的十几名君家少年：“我和君时越随机应变，其余人分成两组，一组去宅子外面布置阵法，一组在各个门框上贴上符箓。阵法就布......散阴复形阵，”君逸思量片刻，“至于符箓，就贴七源镇宅符。做完之后分开驻守在宅子各个角落，切记不可掉以轻心。”
　　“是。”君家少年们得到命令，四散而去。
　　前庭中留下了君逸，君时越和黑衣少年。
　　君逸笑着朝黑衣少年走去：“仙友，交个朋友呗。我叫君逸，我身后这个叫君时越，我们都来自君家。”
　　黑衣少年眼眸清亮的看着君逸，声音清澈温润：“在下封泽，是个无门无派的散修。”
　　君逸挑眉，做惊讶状：“无门无派都这么厉害，看来你资质非凡啊。实话实说，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像我这般既有见识又有能力的同龄人了，感觉生活都没了乐趣，直到今天见到了你，才知道生活依旧精彩。”
　　封泽：“......？”他在自夸？
　　君时越明白封泽在想什么，解释道：“他在夸你。他说你跟他一样厉害。”
　　封泽：“......哦，谢谢。”
　　君逸指了指屋顶：“你和我们一起在屋顶上等着呗，屋顶上视野好，能捕捉到任何风吹草动。”
　　封泽点头：“好。”
　　于是三人各自选了一个屋顶，跳上去静立在上面，呈三足鼎立之势，等待着妖魔鬼怪的出现。
　　......
　　一炷香时间后，君时越憋不住了：“我可以说话吗？”
　　君逸冷漠道：“不行。”
　　君时越：“可我忍不了啊！”
　　封泽疑惑着转过头，问道：“他怎么了？”
　　“没事，他有病。”君逸面无表情，“只要安静了就想说废话。”说着燃起一张禁言符，朝君时越丢过去，君时越瞬间只能张嘴不能出声，君逸风轻云淡的说，“病好了。”
　　封泽嘴角抽了抽，心说这是什么奇怪的毛病......但也不再管，把头转回来继续目视前方。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旁边屋顶上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封泽以为是邪祟来了，眼神一凝，目光如刀，瞬间转过了头。
　　如刀的目光在看到君逸的那一刻化为了无语......只见君逸不知何时已经套上了一件黑色的斗篷，那斗篷极大，将他从头到脚全部盖住，斗篷的尾部极长，在夜风中像是一件披风，猎猎作响。
　　背后是一轮圆月，君逸单手按在剑柄上，迎着夜风，目视前方，身姿挺拔，眼神苍凉孤寂。
　　禁言符的时效过了，君时越已经能说话了，面无表情的给封泽解释：“他也有病，一到夜深人静就想装、逼。”
　　封泽：“......”这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病？还能不能有个正常人了？话痨和逼王？
　　封泽心情复杂的等到了后半夜，终于，阵法传来了剧烈的灵力波动。宅子西南方，一个绿色的身影逐渐现形。
　　那是一个长相奇特的怪物：面庞似人，却又鼻歪眼斜，牙齿外凸。它全身都是绿色，身形极长，瘦的像是骨头架子，四只脚和六条手臂在空中挥舞，竭力想挣脱阵法的束缚。
　　听到动静的君家少年们都赶向了西南方，手中长剑结成剑阵，向怪物攻去。
　　君逸三人在屋顶上来回腾跃，几个呼吸之间就到了怪物近前，君时越手中灵剑光芒大盛，他结出手印，灵剑翻飞，补上了剑阵的缺漏；君逸黑袍猎猎，手中灵剑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上百的剑雨射向了怪物；封泽掏出一把符箓，符箓在夜空中燃起幽亮的光，就像是萤火虫的光点，被掷了出去，在一片剑雨中飘落到怪物身上，萤火之光瞬间燎原，将怪物整个点燃。
　　怪物被剑雨和符箓困住，君时越趁机带领其余人变换阵法，十几人来回走位结阵，围困阵变换为绞杀阵，阵法初成之时，金光兜头照下，怪物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眼看着怪物渐渐虚弱，成功在即，却见它的眼睛中冒出蓝光。那蓝光就像是鬼火一样，在夜色中格外明亮，却也散发着无尽的森然。
　　看着那蓝光，君逸感觉脊背发凉，寒毛一根根竖立，下意识高声喊道：“快退！”
　　君家众人听了立刻后退，没有片刻的迟疑。
　　刚退出十几丈，怪物凌空爆炸，一声巨响之后，无形的鬼气在空中划出涟漪，朝着远处扩散开去。绿色的液体和破碎的尸块如雨一般落下，将地面腐蚀出了一个个漆黑的印记，黑夜再次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