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老妇人

　　“面具阁，欢迎你的加入。”
　　榊千龙的决定震惊了鸦，刀从他的手中滑落，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的行为会将计划从深渊中解救出来，但，除他之外，其他的人似乎并没有那么吃惊。
　　“不要误会了新人，昨天Boss在看过你的个人信息以及你那些破资料后就已经决定要让你加入了，刚才的这些事情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测试罢了。”樱青鸾边说边清理那把掉在地上的刀，看得出来，他很爱护。
　　这一番话直接击碎了鸦还有点骄傲的内心，原来自己刚刚的以命相搏所换来的仅是一个谁都不在意的测试。真是可笑。不过，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自从逃出那座地狱堡垒之后，鸦就再也没有感受到过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了，这种不甘，这种迷茫，让他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沸腾。他相信了，他认定面具阁拥有彻底击碎黎明野望的能力。
　　“你好新人，我是面具阁十三号——灵狐星澜，是力量型的强化者，虽然昨天被你吓到了，但今后不会了。”星澜伸出手示好，手心处的的老茧直戳他的眼球。
　　刚想回应，樱青鸾却抱住了星澜，压下她的手说：“我家小狐狸的手怎么能给其他男人碰呢？”
　　他把星澜护在身后，如同守护世间难得的珍宝一样。而自己则是脱下手套，握住那只在空中悬挂半天，略显尴尬的手，说：“我是樱青鸾，面具阁七号，风属性异能者，代号猎鹰，对于你的手机我很抱歉，希望今后能多多合作。”
　　“没关……系。”
　　樱青鸾满面笑容，语气温和，而对面的鸦则是表情扭曲，发音艰难。就在几秒的握手礼中，鸦清楚感受到了来自面前男人所给予的压力，这是一种主权的宣誓，实在告诫他不要对星澜有任何超出同伴关系的想法。
　　“好了，”榊千龙拍拍手，“既然都认识了，那晚上就开一个渡江的欢迎聚会吧，把老赵和零号也叫上。”
　　“好耶！”星澜欢呼着跳了起来。
　　“那那瓶阡陌葡萄酒能不能。”樱青鸾双眼发亮，看上去已经垂涎很久了。
　　可，还没等榊千龙回答，一个老妇人的出现以及接下来的一段话打破了原来的欢喜。
　　“请问，你这里有卖红面具吗？”
　　干枯腐朽的脸庞被深深刻下难以磨灭的痕迹，毫无血色的嘴唇一闭一合，仅凭肉眼就能知晓她的费力。压垮的双眼，深陷于深层的眼窝；花白的头发，像杂草又像枯枝。衰老与衣衫褴褛这两个形容词根本无法说清她的一切，生命真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你们这里有卖红面具吗？”老夫人又重复了一次。
　　在场人的神情变得严肃，变得如临大敌一般，除了鸦以外。
　　红面具？
　　在追查面具阁的几年里，鸦根本没有了解到有关这个词的分好资料，不过，就算只靠看其他人的反应，他也能猜到十之八九。
　　“星澜，青鸾，你们先了解情况，渡江你跟我走，娜姐说要见你。”榊千龙再看了手机后，立刻吩咐二人行动并拉着鸦匆匆走出了事务所。
　　虽然时间已经是早高峰了，但街道上路人却仍是少得可怜，压抑与沉闷已然成为旧城区的主旋律，沉默不言也早已经是这个地方人们对待陌生人的最温和的表情。然而，这份失落被高墙阻挡，不会在新城区出现，说来也甚是可笑。
　　在街道的穿梭的过程中，鸦想问面前这个男人的事太多了，红面具、娜姐以及刚刚的妇人。他发现自己的资料着实不足以威胁这位第六位的精神系神子，也不足以让面具阁准许自己的进入，那，这又是为什么。
　　众多的疑问充斥着鸦的大脑，他没有空闲去观察路线，直到他们在一间酒吧面前驻足。
　　“天堂之门”，这是酒吧的名字。
　　对于喜欢清净的鸦来讲，这种聒噪的地方着实让他有点心生厌恶。但没办法，为了更多的情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榊千龙的脚步，推门进入了酒吧。
　　安静，鸦的第一印象。
　　这间酒吧异于寻常。它没有躁人的电音，没有激情的舞蹈，也没有令人不自在的虚假的欢闹。它有的只是一杯淡酒，一本书，一曲雅静的纯音乐。与其说是酒吧，茶馆或者更加贴合。而且中世纪的装修风格也让这里在视觉上显得不那么平静。
　　“两位喝点什么？”女调酒师擦拭着就被，眼神没有与榊千龙有过交流，连一丝一毫的惊讶都没有流露，这可不是一般人见到神子的态度。
　　“一杯铁牛桑格拉。”
　　“好的，请稍等。”
　　调酒师的回答毫无生气，但在柜台上摆弄的双手却充满了灵气。多种烈酒在他的手中糅合，呈现出不同的色彩，汇集为一，凝结成透明的白。酒香扑鼻，气泡跃动，从不同的角度看去竟会呈现多样的颜色。
　　“是一杯好酒。”鸦情不自禁的称赞。
　　“是啊。”
　　榊千龙端起酒杯，这种清香着实令人着迷。可是，他却将这样的美酒全部倒在了吧台中间的地板上。这一举动让鸦吃惊。
　　酒尽数渗入地板，不留一点痕迹，就连气味都消失的无影无踪。随后，一个暗道从刚才的地板上出现。漆黑，幽暗，一眼望不到尽头。
　　“请吧，吧主已经等你们很久了。”调酒师依旧是面无表情。
　　榊千龙回应的点了点头，走下了楼梯。鸦急忙跟上。在两人消失在黑暗之中后，暗道的门悄无声息的关上了。最后一点的亮光在他们身后消失，鸦也因此看不清周围的一切，还好通道狭窄，贴着墙壁还勉强不失去方向。但，视野的剥夺让鸦升起一股不安。
　　“这里怎么这么黑，你究竟要把我带到哪里，这又是什么地方，娜姐是谁？”不安地驱使让鸦如连环炮一样的射出好几个问题，可是面前的男人却一言不发。
　　响指声奏起，蓝色的火焰在左右燃起。原本的黑暗因这火焰而更显神秘。幽兰的火焰不仅没有消除一丝一毫的不安感，反而让这份情感越来越浓厚，直到鸦直视了他头顶上方的蓝火。剧烈的头痛加重了原来的不安，四周的墙壁在他的眼中不断扩张，白色不断侵蚀了黑色。在远处，一个身着白大褂的女生慢慢向鸦靠近，手中沾染红色的手术刀侵入他的视野。那张熟悉到恐怖的脸是那么与他相像，那清晰到疯狂的称呼又是那么让他感到绝望。
　　“哥哥，你跑不掉的，你跑不出我的手掌心的。”温柔的语调却拥有着病态的表情，那个女人让鸦的精神在一瞬间就趋向崩溃。
　　“白雨！为什么要加入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回答我！”歇斯底里的怒吼回荡于周围，他抱头坐在台阶上，泪水蓄满了眼眶，不曾滴落。
　　与此同时，榊千龙的双眼金光闪现，眼角处有金纹流动。他叹了一口气，“果真如此。”
　　又是一声响指，蓝色转变为红色。
　　鸦抬起头，茫然的望向四周，似乎在分辨幻想与现实的壁垒。再确认为真实后，他抹去了泪水。
　　“精神系的神子可以这么肆无忌惮的窃取别人的记忆吗？”鸦强压这自己的怒火。
　　可榊千龙却依旧保持着沉默。
　　“我的记忆可不像你们，充斥幸福与关怀，我的过去，呵！”鸦自嘲的笑了一下。
　　“无忧无虑的人可成为不了一名杀手，”榊千龙站住了，“面具阁的大家可都见识过这个国家最黑暗的一面，有人因税务高塔而家破人亡；也有人因种姓歧视而饱受虐待；更有人因政府的一纸空文而父母双亡。”
　　榊千龙握紧了双拳，指骨颤颤作响。
　　正如此言，表面上为蔚蓝无暇的浩瀚内心其实早已经被腐蚀了。巨大的贫富差距，让和谐一致的街道都被激进者一一分割，民主制的政府也被富商大贾如木偶般控制。繁重的赋税徭役，使他们压榨的工具；凄惨的遍野哀嚎，使他们休闲的乐曲。暴力、污浊、毒品、奴役，这些本该堕入深渊不再重现的肮脏，被明目张胆的摆上了餐桌。这样的社会，早就应该毁灭了！
　　从这段言语之中，鸦听出了不同于刚才的悲哀，面前的男人的遭遇可能真的有深一层的残酷。
　　慢慢的，在一言不发中，一道小门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从门内亮出的白光让周围的一切都明了了。大小不一的坑陷，密密麻麻的刀痕，似乎都在预示着接下来所要迎接的凶残。
　　“小心，别死了。”
　　突然间，一柄铁锤从白光中窜出，直冲鸦的头颅。紧靠墙壁，侧身闪躲。铁锤砸在梯台上，扬起浓浓烟尘。紧接着，两把小刀并列飞驰而出，一把跟铁锤一样瞄准头部，另一把则封锁了鸦的右方。
　　不能暴露！
　　鸦果断举起双手，护住头部以求将损伤减到最低。
　　可是，他并没有感受到一丝刀片入体的疼痛，仿佛周围的时间都被冻结了一般。他放下手，发现小刀被榊千龙我在手上，刀尖在火焰的照耀下发出银白色的光。
　　但是，在他完全放下戒备的时候，榊千龙迅速挥刀，在额头上划出一道浅薄的伤口，一滴血落在刀面上，就如宝石一样璀璨。
　　鸦下意识地触碰伤口，确认愈合后，说：“拿我的血，你想干什么？”
　　“不是我，是她，”榊千龙指向小门，“至于她是谁，想做什么，你自己去想吧。”说完便消失在了白光之中。
　　鸦试图拿起铁锤，发现它力重千斤，凭他一人根本无法移动分毫，锤柄尾部刻有一只红色的牛头。再看小刀，刀身光滑，磨损程度很小；刀尖锋利，与墙上的刀痕基本符合，但是……就在这时，金属的碰撞声与水的沸腾从门中传出，鸦的嘴角微微上扬。
　　门后，一个女人正端详着手中浑身通红的剑身。红色短发，灰色双瞳，裸露的后背，右部肩背上有四个正三角形所构成的漆黑烙印。他看着剑身，放回锻造台，突起的高温让周围的一切都扭曲了。金属的碰撞声传遍不算宽大的地下室。拿起，放下，碰撞声再起。
　　女人的视线不曾离开过剑身，剑身也不曾离开过女人的手中。再一次拿起，剑的红色由进了一层，其锐利的锋似乎连空气都能斩破。可是，女人却叹了一口气，将这几近完美的剑随手丢进了水槽中，蒸腾而上的水汽将水槽完全的覆盖。
　　正因如此，女人才得以瞥见在她身后已久的榊千龙。
　　“我要的东西呢？”跟先前的调酒师一样，女人对于这位高高在上、身份显赫的神子并没有展露出一份的敬畏，相反，她的眼神像是呼唤一个小弟，一个仆从一样。
　　榊千龙拿出小刀，刀面上的血珠还保持着晶莹剔透的状态，没有凝固。
　　“怎么只有一滴，那小子挡下来了？”
　　榊千龙摇了摇头。
　　“又是你！”她攥住榊千龙的衣领，吼道，“我不是叫你不要帮那些新人挡吗！”
　　“算了，”女人一把夺过短刀，走到一个摆满锻造工具的柜台前，拉开右数下第二个柜子。三支玻璃试瓶整齐有序的摆列在一起，从左往右分别是“榊千龙”“零号”以及“夜鸦渡江”。瓶中存有的血液也依次而减少。
　　她拿起标有“夜鸦渡江”的试瓶，将刀尖对准那细小的瓶口，屏息凝神。
　　然而……
　　“我知道了，是莽牛·奥恩娜！”
　　充满得意与兴奋的叫喊从小道中猛地爆出。这突如其来的礼炮，点燃了女人易燃易爆的核心。
　　当的一声，女人手中的试瓶一分为二。一半坠落，化为零星碎片；一半手中，形为世间尘埃。女人的右手青筋暴起，二话不说，短刀附带杀气冲向唯一通道，而此刻，鸦从通道跑出。
　　见被杀神附体的短刀朝自己飞驰而来，鸦即刻反应，顺着奔跑惯性下卧，躲过了这直面脑门的一击。但这还没完，女人右手向后拉拽，那刀竟然随着她的动作调转刀头，目标是鸦的脊柱。鸦躲闪不及，似乎只能任由短刀刺穿后背，但这没有实现。就在刀即将侵入肉体的那一刻，鸦以一种强化者根本不可能做到的速度躲开了这必中的一击并移动到了榊千龙的身边。飞舞的短刀回到了女人的手中。
　　这一幕，让二人都很惊讶。
　　榊千龙对于鸦的疑心开始发芽了，毕竟那个速度连身为神子的他都没能看见。
　　“我去，这不是灭口吗！”鸦躲在榊千龙的身后，质问道，“这个疯女人是谁，怎么刚见面就下死手？”
　　“你不是都猜出来了，还问什么？”
　　“你是说这个疯女人就是面具阁以后金属系异能者，莽牛·奥恩娜？”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那个传闻中的冷艳玫瑰居然是面前这个疯婆娘。
　　“你再叫一下试试看！”奥恩娜瞪向鸦，眼中闪过杀意，在灰瞳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凌厉。
　　“可，莽牛先前不是被叫做冷艳玫瑰的吗，怎么现在脾气这么爆？”
　　“这是因为，算了，不说了，一年前的事罢了。”
　　“差不多得了，赶紧上东西快滚！”
　　还没等榊千龙说完，奥恩娜就以一句怒吼打断了他。很明显，她并不想回想起他口中的那件事。不过，也因奥恩娜的打断，他们才注意到身旁桌子上摆放的乌鸦面具，以及一把伞。
　　“这也算武器？”鸦暗自惊叹，他看着那把黑伞，总感觉有一股熟悉的气息。
　　榊千龙拿起黑伞：“千魂，娜姐你真的？”他的眼中带有敬畏，要知道，能让神子排行榜上的第六名感到敬畏的和畏惧的人，放眼整个世界都屈指可数，其中就包括一年前在任务中丧命的前代阁主——战狼·林希睚。
　　“赶紧拿走，别给老娘在这里留这么多废话！”奥恩娜转过身去，眼角带有泪花。
　　榊千龙叹了一口气，拿上东西就示意鸦离开。可是鸦还有别的心思。
　　“等一下娜姐，我觉得我可能不太适合这个面具。”
　　“哈？你是在质疑我？”奥恩娜的眼角仍挂有泪珠，但眼神已然变得凶神恶煞，被一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小辈质疑，她可是从来没收到过。
　　“不是，不是，”鸦连忙摆手，说，“我是觉得这个面具比起其他的，更容易暴露我的真实身份，这对组织而言可能会有不利的因素存在。”
　　“你是说，你的姓？”榊千龙想了想。
　　“不错，毕竟我这个姓太少见了。”
　　“说得有理，那你想换成什么样的，这是我的失误，要求随你提好了。”奥恩娜眼中的凶光悄然退场。
　　“战狼的面具，可以吗？”
　　鸦的一句话，触动了另外两人的记忆。这份痛苦不堪的回忆让以冷静著称的榊千龙乱了阵脚，也让奥恩娜的眼泪终于不再悬挂于高阁。
　　“不行，绝对不行，这个面具你配不上！”榊千龙吼叫着，不顾一切的“训斥”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高傲小鬼。但，奥恩娜却摇了摇头。
　　“算了小榊，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吧，或许。”
　　奥恩娜走到柜台，最顶上的三座金色狼形雕像甚是生动。她轻轻旋转最中间的雕像，金色的狼眼刹那变得血红，紧跟着的便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狼啸。在归于寂静之后，一个金色的匣子出现在了柜台的中央。她看匣子眼神与先前对人完全不同，如水一般的柔情冲刷了粗野的火焰。打开匣盒，银灰色的狼形面具散发着无上的尊严；边沿的血红色纹路展现出嗜血的本性；右眼下方的的刀痕还很新，似乎在叙说着一年前的悲剧。
　　榊千龙站在小道前，微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娜姐罕见的柔弱让他最终没有说出一言半语。
　　奥恩娜闭上双眼，将面具轻轻放在了鸦的手中，在这之后便转过身去，说：“拿到想要的就快滚，别死皮赖脸的待在这里影响我工作！”声音很大，但喉咙的哽咽却无法隐藏。
　　榊千龙叹了一口气，随即消失在了小道的黑暗中。
　　而鸦则是在拿到面具后，向奥恩娜那略显忧愁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接着就跟着榊千龙的步伐离开了这里。
　　地下室又重归宁静，仅有呜呜的热气声在挽留他们。奥恩娜盯着匣盒出神，嘴里喃喃道：“这一切都要结束了，是吗，林希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