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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费花园刚开始并未做特意的隔断，是一整片大花园，占C27市4.08万平方米。面积虽不大，但园内的泥土、植木、花卉及泉水都不是合成，而是直接从地球运过来的，耗资巨大。
当时地球上的经济学家仔细核算过，声称单从经济角度而言，这成本足以在戴森云上通过合成技术，仿制出290个同等规模的花园。
但此岸政府一意孤行，反驳称若仅出于成本考虑，合成花园不如虚拟现实的花园。一个合成花园的成本，可以开发至少40万套同等规模的虚拟现实花园供人使用。
这一仗此案政府赢的漂亮，也正因如此，此时的吴素素才得以体验到一个搬运过来的花园。虽然面积极小，被隔断成宠物用的房间只有400平米，但每一寸的泥土花卉都是真实的。也因面积与时间的限制，她才会仔细体察一些极细微的东西。
吴素素出生在戴森云，这是第一次接触到真正的地球环境。对一个只从脑机接口获取知识、只在虚拟现实设备中见过大自然的女孩来说，眼前这一切过于震撼，或者说过于真实了。
没有一棵草是一模一样的，没有一朵花的方向完全一致。每到一片区域都会闻到不着同浓度和气味的花香，其中还伴有一股股若隐若现的泥土涩味，还有自己从未闻过的动物排泄物的臭味。
总的来说就是有点刺鼻，不同于虚拟现实中的只有花香。但也不难适应。
泥土很松软，一脚踩下去半个脚面被埋进土里，再抬起时怎么都弄不掉上面的泥巴了。伸手抓扯一把，指甲缝里、掌纹里都牢牢嵌着不同粗细的泥泞。揉揉眼睛，颗粒会钻进眼皮里，感觉硌得疼，怎么都睁不开了。
吴素素没有经验，她用力揉搓眼睛，但那些小石子还是小泥巴怎么都不肯出来，眼泪却唰啦啦地不断流着。她真要哭了，但偏偏是这感觉，就好像是……人们第一次抽烟、喝酒、吃辣一样，小小的痛楚会令人有些上瘾。
400平米的房间内只有吴素素一人，没人可以帮她，但哭着哭着泥土好像消失了，也好像是她不再在意了。她开始振作精神，学着园外看到的那些文字一样，怀抱起大树来。
她一下子忙极了。短暂的半小时内，她观察大地抚摸花朵，和泥巴缠斗了十分钟。她拥抱大树大口呼吸，和粪臭缠斗了十分钟。她钻进草丛，和小草尖尖、灌木还有各种小飞虫又缠斗了十分钟。
时间到了，洛芬守在出口。看着被传送带推出的满身泥巴和累趴下的吴素素，像所有母亲那样开心地皱了皱眉。
“妈妈……”吴素素显然很困了，她柔软的小脸压在手臂上，像是个专属的枕头。
洛芬摸了摸女儿的头，摸到了一手的汗。在她记忆中，女儿长大至今从未出过汗。这应该是她第一次放肆的运动。
“累了吧？我们回家睡觉咯。”
吴素素点点头，在沉沉睡去之前，艰难地蹦出两句愿望：
“妈妈我还想玩……”
“妈妈记得帮我买那个看动物想法的照片，我要看看自己的。”
洛芬出园后钟敏还在，他看了眼被反重力装置托举着熟睡的吴素素，问洛芬道：“阿姨我之后可以去你们家找你们吗？”
洛芬有点小惊讶，但还是应允道：“可以啊，欢迎随时来找素素玩。”
钟敏摆了摆手，一副有点高深的样子回答：“不是的，我好奇今天吴素素的爸爸被政府召走的事情。想具体了解一下，也想在其中尽点绵薄之力。”
洛芬笑了笑，说可以就和钟敏道别了。之后她先起了吴素素的要求，去透明大屏处买了一张吴素素的情感模拟全息照片。
拿到手后洛芬都没怎么细看文字，她知道这些情感模拟都是瞎猜的，而且有点太过装腔作势了，她反而对上面吴素素沾满泥土的大大的笑容十分喜欢。
这和吴素素很不一样，女儿这年龄更喜欢故弄玄虚的文字，喜欢到了如获至宝，还要求将其挂在自己卧室内的程度。
『你摸到了最小体积的动物，看到了美丽不堪的植物/你问为何这里充满细节，妈妈回答了你听不懂的普朗特常数/这令你想起爸爸送的玩具，那是颗直径18毫米的仿真地球/当时你刚学会开根号，故将其取名：4.24264/以致敬最强魔法：史瓦西半径』
五天后，钟敏真的来访了。
而在这之前，吴素素吵着闹着还要去付费花园，无奈下洛芬只能买了一套虚拟现实的《地球大自然》，这套是目前系统最完善也是口碑最好的。
然而吴素素却不喜欢。在进游戏之前，系统需要选择目标大自然的“景观风格、大气湿度、匀称气味、正向压感风力、水平气压、气候、时间段、白噪音值”等等参数，搞的吴素素不知如何选择。
好不容易在妈妈陪同下将一切参数设定完，吴素素刚套上头盔进入VR世界，就发现这里的一切都美好的过分了。吴素素说不上来这感觉，她就觉得这里和付费花园有很大的不一样。
好像什么看起来都是真的，但又好像不是。玩了5分钟她就有点腻了，之后几天她都没再玩过。
新买的虚拟现实大自然套装就被遗弃在角落，上面还挂着副从付费花园买来的全息照片。
钟敏到访时吴住也在，看了看吴住家里的室内风格，钟敏大大方方地坐下了。虽然不太礼貌但吴住也没多想，在他眼里钟敏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坐下后钟敏直接问吴住那天被此岸政府请走的事。当时吴素素坐在旁边，这问题就更难回答了，所以吴住只能说：“是些工作上的事。”
“具体是什么事呢？”钟敏热情起来，追问道，“为什么吴素素爸爸的工作会牵扯到政府啊？是不是造星舰要改你们的炼钢工艺呢？还是政府希望合并戴森云上所有的重工厂？”
吴住被他问的有点语塞，但他又不善撒谎，只能勉强搪塞：“啊……是一些对我未来的期待。”
“具体是什么期待呢？”钟敏脸上的表情怪极了。
吴住有点烦躁了，政府逼迫吴素素做机构负责人的事，对他而言并不是愉快的回忆。此时他尽量扯开话题道：“是些常规的期待，钟敏同学有什么事情呢？”
“哦是这样的！”钟敏突然激动起来，搓着双手道，“吴素素爸爸，叔叔，我想你既然和此岸政府有联系，就想托你为我传几句话给他们，是我对未来戴森云管理的一些想法。”
吴住见他不再不依不饶，连忙点头，举起触控屏就对着钟敏，直接录起了全息录像。
钟敏兴奋地腰杆挺到最直，对着屏幕做起一连串的自我介绍。而在说到他对“太阳咀嚼片”的看法时，吴住和洛芬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又看向了吴素素。
吴素素一言不发，将头垂的很低很低。
钟敏并不知情，继续自顾自对屏幕说着：
“……真的，我觉得地球人就是在放大和我们的冲突。我们可从没给他们起过什么绰号吧？而且人类活着就是要咀嚼能源呀！这种极端思潮我们不用理会，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发展就行了。这些都是我浅显的看法，希望你们采纳。接下来，我要说一下我对虚拟世界的看法和建议……”
吴住和洛芬沉吟一声，没想到这个钟敏这么能说，吴住举触控屏的手都举酸了。而一旁的吴素素则松了口气，他终于把太阳咀嚼片的事说完了。
“不可否认的是，现在普及度最高的虚拟世界产品大多都是游戏形式。大家都沉溺在虚拟游戏中，这就大大拖慢了戴森云的发展。为了防止大家继续沉溺，我觉得最关键的就是对悠久博士主张的《虚拟世界法》的改革！”
说到这，钟敏有些得意地撇了吴住一眼，好像想确认他有没有在听，也好像想炫耀什么。
“之前的《虚拟现实法》所有细则与分支法都以一条根本大法作为基础。刨除所有表面，这套法律最根本的一条就是：虚拟世界必须高于现实。
“也正因悠久博士的这个主张，导致虚拟世界过于美好，使人无法自拔！我觉得，可以试着将现实世界中的一部分复制到虚拟世界中，给人带来厌倦或厌恶感！还有就是对随机数的使用，也要……”
钟敏口若悬河地说着，吴素素捂着嘴小声打了个哈欠，悄悄问洛芬：“妈妈，钟敏哥哥在说什么呀？我又听不懂了。”
洛芬压低声音回答：“钟敏哥哥说虚拟现实太好玩啦，会让人沉迷在里面不想出来。就好像我们买的那个大自然套装。”
吴素素眨巴着眼睛有点疑惑地自言自语：“素素觉得付费花园比那个套装好玩很多的。”
钟敏继续说着：“所以改革的方式是从法律入手，让虚拟现实允许和现实相同甚至更差。而我身在戴森云，也深爱戴森云。如此好的建议，想先和此岸政府说，好让你们赶紧着手开始拟定起来。谢谢！”
吴住还在录，见钟敏表情笑僵在那里不动了，试探着问：“说完了？”
钟敏仍看着屏幕，维持着一种又僵硬又诡异的笑容：“说完了。”
吴住如释重负的放下触控屏，刚想开口，钟敏激动地大声问：“叔叔叔叔！觉得我刚才的高谈阔论怎么样？”
吴住还在想怎么回答，吴素素居然问道：“钟敏哥哥，我们一起玩大自然套装好不好？我妈妈给我新买的，平时都只有我一个人玩。”
钟敏立刻伸手拒绝：“不玩！虚拟现实太易令人沉迷，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必须加强学习和做作业。”
吴素素又道：“那……那我们一起做作业吧？最近的作文题越来越难了，我都不会写。”
钟敏看了眼吴素素，心想现在的作业对一个八岁孩子来说的确有点难了，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神态：“哥哥可以帮你，写作文我最擅长。你还有哪些作业不会啊？”
“其他都会的。”吴素素指了指自己脑袋，“就是作文不会写，最近那个《什么是国家》哥哥会写吗？”
“当然会啊！”钟敏挺直胸膛，又用余光撇了吴住一眼。
吴住心里苦笑，给洛芬使了个眼色。洛芬拍了拍手道：“那你们进去做作业吧，我给你们准备点好吃的东西。”
当吴素素和钟敏站起身去往房间时，吴住对着他们背影道：“作文可以互相探讨，可不能照抄啊。”
吴素素身子顿了顿，背对着父亲点了点头，但“嗯”的极小声。
*****
虚拟世界的云廊上，真田和红衣女士已攀到山丘顶端。
山丘的草丛和下方的麦田不太一样，这里都是齐腰高的芦荻。芦荻也是金黄色，一圈圈整齐地围着一个矮小的土墩，土墩中插着柄复古的宝剑。
真田上前两步，做好了用力的准备，没想到双手刚握住宝剑，剑就自己歪倒下来。这使得准备发力的真田差点摔个踉跄。
“怎么样！”红衣女士上前赶忙搀扶。
真田摆摆手，举起宝剑仔细观察起来。
它没有剑鞘，剑身是明晃晃的白色，剑柄处刻着一些浅浅的波浪条纹，握在手里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真田试着挥舞了几下，又切开了地面和一些芦荻，他发现被切开的东西会迅速恢复如常，这估计就是这个世界的设定，没有东西会遭到破坏。但这把剑本身，实在看不到什么异样的地方，也更不像是能帮他们回到现实世界的样子。
“怎么样怎么样？”红衣女士有点焦急地询问。
真田看着宝剑连连摇头：“不知道……四处再逛逛吧，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与此同时，高程和伊苏灿灿也到了太空电梯码头处。
他们发现越靠近云廊的边界，景色就设计的就越粗糙。到码头这里甚至连植物都没有了，感觉越来越像现实里的样子。
“这里好像游戏开发者没有设计过……”在等电梯的时候伊苏灿灿说道。
高程嗯了声表示赞同：“也有点像是现实世界里直接搬过来的样子，被荒废了很久的感觉。”
“搬现实世界，这不犯法吗？”伊苏灿灿正说着，电梯也到了。
“不知道啊，我就随便这么一说……我们先去地面看看再说吧。”
两人进入了电梯，没人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就连旺达的父亲也猜不到，他随手复制过来的现实世界，经过二十二年的自然发展，会变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