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故人

　　沈从珂听周围的人描述过战争，也曾亲眼所见过被战火荼毒后残垣断壁和孤苦的百姓，但是战争的惨烈他却从未真正见过。他没有想到战争原来如此残酷。
　　余宣城作为宛渠国最北边的城，担任着抵抗和监视北方庸居国的责任，但一直以来余宣城都未曾遭受国庸居国大规模的进攻，一般情况下只有些小股部队的袭击，而这些袭击大多也都是私人发动的，为了只是劫掠一些财货，还有的或许只是一些例行的巡查任务。然这些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余宣城向南通往王都的道路只有两条，其一是翻过险恶的龙眠山，而龙眠山常年不进阳光，整座山都被瘴气弥漫，毒虫猛兽更是数不胜数，龙眠寨是在这硕大的龙眠山中唯一存在的寨落，而龙眠寨的寨主雷明几年前就已经被宛渠国招安了，倘若庸居国军队真的进去，那么毒虫猛兽弥漫的瘴气以及雷明设下的重重机关，几万人进山能活着出山的恐怕也只有寥寥数人。龙眠山虽然险恶，但另一条路相比龙眠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是中原通往余宣城最近的一条近路，两边山谷高高叠起只留下中间一条仅供数人可过的缝隙，这数里之长的距离也被称之为天险。而这座关口也有个名字叫做仆散关，一旦大军进入这仆散关之中那便再也动弹不得了，但凡是从高高两旁山谷往下扔些火把巨石就能把数十万大军尽数消灭。所以此二者作为依仗余宣城也从来不是庸居国主要进攻的目标，所以守备人数一直不多，然而此次李敏竟亲率二十万大军南下，第一战便打这百害而无一利的余宣城。即便是李敏打下余宣城，那也只是在关口成了一个相持的态势，时间一长粮草补给不上他们依旧会败。
　　“难道，他们已经买通了雷明？还是说已经找到渡关的办法？但现今战场巨大的劣势让沈从珂想不了太多的东西，他既要对付敌人又要时时保护身旁的宁洵，虽说自己是不死之身但被锐物一次次划开血肉的疼痛感都让他差点昏过去。
　　“退！”刀伐斩击声中响起一声浑厚的军令，沈从珂奋力自保之余听出那正是罗小洛的喊声此时距离沈从珂身后不到二百步就是余宣城的城门，倘若成门一开他们应声而退，徐徐退回城中，这么短的距离并没有什么问题，但他从罗小洛的喊声中判断他此时距离自己应该有八百至一千步的距离。
　　城外李敏有数万大军，而我们却只有寥寥数百人，以数百之人抵抗万人大军那无异是螳臂当车蜉蝣撼树，但在如此悬殊的差距之下罗小洛依旧乱砍乱杀丝毫没有一点回撤的意思。
　　论出生你是云武城世代袭爵的贵胄，世家大族的沈氏，几代人受着皇恩。亲贵至极。而我，却只是一个街边流浪无父无母的小儿，若不是王明大人好心收养我根本活不到今天。说实话，我真的特别羡慕你，沈从珂，如今你又独自斩杀了庸居的一员大将，成为令人瞩目的英雄，而我也想有这种机会向所有人，向王明大人，向沈月证明我自己。
　　然就在此时余宣城的大门缓缓打开，城下的士兵依靠着城头弓弩手的掩护渐渐回撤，徐徐退入城中而罗小洛的部队不仅超出了弓弩手掩护的距离更糟的是他的后路也正在被李敏手下的士兵慢慢切断。这一切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沈从珂心中也明白，不救罗小洛必死，若救如若不成则余宣城必然岌岌可危，即便是成了那也定然会付出即为惨烈的代价。此时此刻众人无不焦急，但他们也在静静等待，等待着一个人来给他们下达命令。
　　督府王明面色沉重神情复杂，他的心中也在权衡利弊，早年王明的独子早夭，现已中年的他仅仅剩下罗小洛这一个养子，而他身边父母已故，也无兄弟。然亲情与大义之间着实难以抉择。
　　片刻之后王明睁开沉重的双眼，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他下令闭城坚守等待救援。
　　沈从珂心中明白，这样的选择确实才是当下最好的。
　　但是他不再想看到自己身边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而无能为力的样子，哪怕是自己不怎么熟悉的人。或许这具身体与他相识呢？又或许是什么别的原因，沈从珂心底的深处迸发出了一股莫名巨大的情感，迫使他产生强烈的欲望。终于在城门关闭的那一刻，他冲了出去。
　　重回战场，当他心境平和下来之后却发现周围一片静寥无声，但他重新看到战场上的断壁残垣，碎肢残体他的内心还是震颤不已。然而沈从珂的行为不仅仅让城中的守军感到惊讶，更令感到诧异的是城外已经退散了的为数不多的庸居国的士兵。
　　他们没想到这时候了竟然还有人出来送死？
　　利用庸居国士兵迟疑的片刻沈从珂飞步跨上一匹战马，大喝一声便御马狂奔，不一会儿便脱离开了城门下小股部队的包围。
　　沈从珂骑着马飞驰疾奔着然而随着他愈发的深入战场，周围的一切就变得愈发的安静且完整。他心中一惊，觉得情况可能不妙而周围的天气也随着太阳慢慢升起而逐渐起了雾。
　　“这下是彻底有进无退了。”随着雾气的渐渐变浓，沈从珂也在仔细观察聆听着周围的动静，突然之间空中的雾被风刮开了一个口子，一直黑色的长枪应声刺穿了沈从珂坐下战马的胸膛，只听战马一声哀嚎双腿一抖往前一曲，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不久就死去了。
　　沈从珂被连带着翻倒在地，身体受着冲击重重的砸在一块巨石之上，胸口一疼吐出一大口血。没等他喘上气又一支黑色的长枪已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来不及躲猛然翻身一跃，长枪擦过巨石，巨石瞬间窜起剧烈的火光发出阵阵滋滋声。
　　沈从珂心下一沉，这些涂了硫磺火药的应该是庸居国用来攻城的投石，如果使用那余宣城恐怕是真的受不住了。
　　雾中闪着火光，沈从珂面前一人影逐渐显现了出来，在都未看清对方的情况下那人搭起了一张弓一箭就朝他要害射去，箭矢撕裂了空气，发出一阵长啸，沈从珂凭借着声音向侧方猛然一避而就在他躲开的瞬间，那支箭就已经在他的右臂上划开了一个口子。
　　剧烈的疼痛让他整个右臂都痉挛了起来，而这种由四肢慢慢弥漫到全身的痛却让他的大脑变得额外清晰。
　　“我在躲些什么？”
　　在不停的承受着攻击的同时也忍受着伤痕积累所带来的痛楚。
　　“既然避无可避，那就只能奋勇向前了”
　　就在一次躲避不及之后，长枪从他右肩生生穿过，笔挺挺的插进地里，沈从珂没有犹豫一把拔出直直的就向那人影冲去。而那人却也实在被他自杀式的怪异行为所感到惊讶而迟疑停顿了一会儿。而就在这须臾之间，沈从珂抓住了这个机会看准时机，蓄着半身的劲力抡起长枪，朝那人影射去，一阵长啸，尖枪破空而出，这一击沈从珂心清楚，若是能中，那定然极好，如若不中，虚晃一枪利用躲避的间隙趁机突进然后在寻找新的机会，这样也还是有赢的希望的。
　　可万万让沈从珂没想到的是，那支长枪几乎是以肉眼并不可见的速度即将与那人影触碰之时，那人却以一种柔韧到令人难以置信的方式向右后方弯下，沈从珂心中一惊，迟疑了片刻而那人顺着枪的轨迹，一把反手抓住然后利用向前弹起的力量，朝沈从珂刺去，沈从珂心下一沉赶紧转身避开，然而此一招却避无可避。
　　空气与血肉撕裂的声音，硬物与硬物剧烈的碰撞声，沈从珂痛苦的嘶吼声，几者混杂的交织在了一起。鲜血随着枪柄缓慢流到地上，而沈从珂被死死的钉在了一堵断枪之上，一动也动弹不得。
　　长枪贯胸而过，整个枪头都被钉进了石墙之中，他拼命挣扎但却觉得自己好像慢慢失了气力，然就在此时那雾中人影也渐渐显露出了他原本的容貌。
　　沈从珂疼痛异常，他似乎感觉到之前所受的那些伤，也是中了某些毒，而这些毒素此时正在体内逐渐蔓延，他觉得眼前不再清晰，一切开始慢慢消散，模糊起来，在他逐渐失去意识的过程中，那个人影的样子逐渐完整的显现在了他的面前。在沈从珂意识彻底闭合的那一刻，他看清了他的容貌，也就是这仅仅的瞬间
　　大脑仿佛受了强烈的刺激，身体所中的毒素在这一刻被强大的精神冲击所压制。
　　错愕，惊恐，迷茫与喜悦融汇而成的情感，沈从珂的瞳孔中出现了一个断臂的男子。
　　“春，春明先生？”
　　杨东的眼神中闪露出了一丝诧异与犹疑，他本该上前的身体此刻却停在原地，一动不动，而就在此时一道剑影白光划破了空气，在杨东的背后一剑就朝着他的脖颈斩去，杨东凭借着与空气的摩擦声就判断出了剑挥斩的轨迹，侧身一躲便轻松躲开了这一击，而此时挥剑之人的样貌也映入了沈从珂的眸中，罗小洛。
　　罗小洛挥出的一剑被杨东轻易躲开后，剑的轨迹却并没有往回伸，而是顺着劲力一剑斩断了困住沈从珂的那柄长枪，虽说伤口依旧不停的渗着血，但好在算是从困境中脱离了开来。
　　“我从未想过，仅凭这一击就能杀了你，但与其与你一对一硬拼，二打一，我们应该更有胜算。”
　　沈从珂与杨东都未发一句，而沈从珂敏锐的感官下他察觉到杨东眼神中刚才的那一丝诧异与犹疑不见了转而换之的是起初的冷漠与决绝。
　　“当年因为自己的冲动，所犯下过错而招致了祸端，春明先生，是余沉对不起你。可是当年之事如此巨大，对王族皇室影响之深远，而你作为我最亲近的人，为何还能够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以如今这幅陌生的姿态”
　　沈从珂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此时罗小洛提步往前慢慢挪了挪半个身体挡在了沈从珂前面，轻声细语的说
　　“我看见了他们在此地的军营，李敏的大军压根就不在这里，这里只有一些残兵，我猜他们是佯装攻打余宣城，趁机强渡仆散关才是真。”
　　可是，话到此处罗小洛的面色突然的难看了起来，“王明大人已经发了求援令了，援军就算再慢，李敏军就算行军神速，在出关前两方也都能遇见，而仆散关乃是天险，我方只需要守住关口便可以逸待劳，一举尽灭。”
　　“李敏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
　　一时之间罗小洛实在想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而转眼之间杨东已朝着他们二人袭来。只见他距两人不到数步之地一跃至于半空，单手持剑于半空挥剑斩下，沈从珂见此心中不禁一痛，“这是春明先生的绝技，龙准”而见杨东另一只空荡荡的袖子，沈从珂的心一下子便沉了下去。
　　他垂下了手中的武器，身体僵硬在那里，口中呐呐自语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杨东的这一击龙准显然是对着沈从珂劈去的，然罗小洛见他僵硬不动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心中也是暗骂一声。
　　“妈的，要是你死在我旁边，那你姐夫这个位置估计这辈子都轮不到我了”
　　罗小洛撞开了沈从珂，双手持剑替他挡下了杨东的龙准，就在刀剑碰击的瞬间，一道火光闪现罗小洛受到巨大的冲击，由手部蔓延到胸口，一股强烈的痛感让他胸口一闷，吐出一口鲜血，而他的双手也因冲击震荡而变得痉挛了起来，握在手中的剑也豁出了半寸深的口子。
　　“啊”罗小洛强忍着疼痛趁着杨东挥招后立足未稳之际，用力一脚将其踹出几米远，沈从珂见罗小洛嘴角渗血立马上前将其扶起，却只见他将自己轻轻推开身体表示能行，口中骂道“差点死了，这人什么来头这么厉害。罗小洛擦了擦嘴角边的血，突然笑道“怎么样小舅子，你姐夫我做的还不错吧等战事结束后回了云武是不是得多和你姐姐说说，我才是你正牌姐夫，其余的不过都是来贪图你姐姐的美色。”
　　话未说完，原本溢在他脸上的笑却霎那间凝固住了，沈从珂的胸口慢慢隆起，鲜血随着剑刃破开了他的胸膛，他只觉得胸口突如其来的一阵温润竟感受不到一丝的疼痛而这种感觉不知为何格外熟悉。罗小洛由惊愕逐渐变得愤怒，沈从珂在他的眼中变得逐渐平和黯淡。
　　当他彻底闭上眼的那一刻罗小洛意识到他与沈心估计是再也没有可能了，而他自己也失去了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虚无包裹住了他的心，愤怒驱动着他的身体，极尽的愤怒使他获得了将痛楚忘却而透支身体的强大力量。他一步一步的向前，一剑又一剑的挥砍着，没有丝毫的技巧也不懂得躲闪，但每一击都带着将敌人肉体彻底消灭的欲望，杨东每每接下一击身体都要退下两步但每一击的力量却也让罗小洛自己浑身发颤双手发麻，但就这样连续接了四五下后，杨东也觉得略有些吃力然就在此时天空惊现一道黑光，从半空中贯顶而下直劈罗小洛身后李敏大军的军营之中，杨东见此便不再与罗小罗纠缠在他挥剑的间隙从袖口中甩出一枚暗雷，罗小洛挥剑一挡暗雷受到撞击炸裂而开，散出一阵烟雾。
　　罗小洛避闪不及，挥手驱散而身体一旦停止了进攻，全身的疼痛感又开始涌现出来，而且比之前更加强烈，罗小洛疼的半跪在地上用袖子捂住口鼻待烟雾挥散完毕之后，杨东早已离开了此地只剩下沈从珂孤零零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霎那间悲从中来不禁放声痛哭，抱起沈从珂一边数着他们从前小时候的故事，一遍念着他与沈心美好的回忆。
　　话是越说越多，抱的也是越来越紧。沈从珂本就是失血脱力稍有些昏迷，休息了会儿一睁开眼就见罗小洛脸上不知是鼻涕泪水还是口水的混合物就要滴落到他的脸上，急得他叫出了声。
　　“没死，我没死刚刚只是累了就睡了会儿，松开，松开。”
　　罗小洛见沈从珂未死霎是喜从中来一时间竟忘了疼，边庆幸边摇头连连说了三声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