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庸居山

　　双眼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双耳也几乎听不清任何声音，他的双手已断，双腿已残，身体在渐渐腐烂，他活不了多久了。
　　一声亢长的回音在庸居山中响起，在山中的某个洞谷之中，有一座布满了青苔的人型石像。
　　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他找到了这个洞谷并发现了这座石像，垂死之人用尽自己最后的气力咬破自己的手腕，将自己的鲜血滴在了石像的脚下。
　　“沈莲？”又是一声昂长的回音在庸居山中响起，男子猛然睁开了眼，他惊讶这声音的源头，也惊讶自己为何还没有死去。
　　空灵又虚无的声音。
　　“你是她的孩子，所以你也能听得见我说的话。”
　　那股似乎就如黑暗一般的声音停顿住了，然在片刻之后缓缓说道。
　　“余沉，你付出了极其昂贵的代价，你失去了你的一切，而如今，那声音似乎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响起。你现有的生命也即将结束，看来，我与沈莲的约定，现在可以生效了。”
　　“沈莲，这是我母亲的名字吗？”余沉睁开双眼，而在他四周的，他肉眼所能够看得见的，身体能感受到的只有黑暗与虚无，他看不透，也动不了，而这种声音却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
　　“她曾经是唯一的一个能聆听我的声音，并且能与我订下契约的凡人。”
　　“那你是谁？”余沉不假思索的问道。
　　“嗯，千百年来，凡人对我的称谓改了一遍又一遍，不过在最近的一个时代中，他们称之我为，妖神。”
　　“你没有名字吗？”
　　“我不记得了。千百年间无数的人爬上了这座庸居山，用着各种贡品供奉着我，向我诉求这他们内心的欲望和野心。有些人称我为邪神恶鬼。有的人称我为仙主佛陀。但我更喜欢妖神这个名字。”
　　“我曾在这座孤山中呆了千年，你的母亲答应过我，要带我出去，看一看折外面的世界。不过，可惜她已经死了。”
　　妖神叹了口气而余沉感受到的似乎是一阵风。
　　“不过，你们人间有这样的一句话，叫做母债子偿，你觉得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余沉听罢并未作声，只是苦笑着摇头。“可惜，我也已经死了，难不成你还能使死人复活不成？”
　　“不不不。”妖神打断了他的话。
　　“你只是一个将死而未死之人，虽说肉体与魂神并未真正消亡，却再也没有可以值得交换的东西了，不过你的母亲却在她临死之前预见到了你的结局，于是她便将我呼唤了出来，与我做了最后一笔交易，建立下了一道契约。
　　余沉急切的呼着气”什么交易？”
　　“嗯，别急”妖神只是淡淡的说道。你的母亲将你生下的时候，其实并不单单只有你一个孩子，但是另一个孩子在你们出生前他就已经死了。
　　嗯，可以说是一具没有魂灵的躯壳，而就在生产的那一刻不知为何她的灵力竟然达到了极点，甚至超越了我，突然间她预见到了她与你的结局，于是她将那个没有魂灵的躯壳注入了自己全部的灵力，但即便如此他也只是一个影子，你的母亲，沈莲想办法将他养大，为了在适当的时候换你的一条命。
　　余沉回忆往昔种种，忍不住掩面哭泣，而此时的他在内心迷茫，疑惑伤心之余，他又极力的控制住了自己，冷冷的朝妖神问道。
　　“我的母亲，是被余霄所害死吗？”
　　余沉静静的等待着答案，但是另一头却久久没有出声。
　　“妖神，请您告诉我，是谁，害死了我的母亲？”
　　黑暗之中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的母亲沈莲也曾预见了我与你的详见，她以自己往生七世轮回作为交换，与我定下了一个契约，让我在关键的时候，也就是现在，救回你的一条命。你的母亲以极其昂贵的代价换回了你的生命，但这并不是让你去复仇的，孩子。你的母亲希望你能放下执念，放弃仇恨，平安健康的度过你之后的人生。
　　余沉眼中噙泪，面容痛苦，愤怒的咬着牙，一言不发。而在此时余沉身前悠悠的悬起一缕缕红烟，红烟之中逐现一人影，妖神的声音在人影上再度响起。
　　“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你母亲在他灵力最强大的时候以七世的轮回所与我顶下的契约，这道枷锁实在过于强大，就连我都无法忤逆这股力量，所以我自然也无法忤逆这股力量，违背你母亲的意愿，告诉你真相。
　　余沉双眼紧闭，记忆的幻场不断闪现，浮现着过往，他努力的回想着儿时陪伴在母亲身旁的场景，记忆中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历历在目，宛如昨日。可是他却怎么也记不起阿母的声音了，几次努力的回忆，到最后都想不起来，余沉痛苦的流着泪腹地哭泣着。
　　猛然间，他忽然看见阿母就在他眼前，笑着张开了双手。
　　“回来了。嗯，阿母，我回来了。”
　　“哥哥，儿时的余沉也踏着欢快的步子奔了过去，紧紧的抱住了那个比他大一头的那孩子的腰。
　　“那是余霄。”字字从齿缝而出，冷漠又凉薄。强烈的痛苦与浓重的恨意交织在了心头，余沉睁开了眼对着眼前化为红烟的妖神问道。
　　“我想知道这一切，我想继续活下去。神不是可以让星辰逆转，川河倒流的吗，我想知道这一切的答案，仅此而已。”
　　红烟中的妖神叹了口气，那声叹息似有三分无奈，七分戏虐。
　　“世间情感千样百态，看来只有爱不灭不坏。”
　　轮回化为了一道枷锁，禁锢住了你，也同样禁锢住了她自己。
　　又是一声哀叹。
　　“这一切全要从你的母亲，沈莲而起，她曾是我的使徒，一名唤灵者，但是她现今已死，这个位置也一直空着无人接替。如果你愿意成为我的使徒并许诺终身供奉于我，永远忠诚且永不背叛。
　　“这样，我与你之间契约的效力就会高于其他的，任何的一切。这样便能打破那道枷锁的束缚。如此，你愿意成为我的使徒吗？
　　陡然间，话音刚落而未落之际，余沉眼前一阵觥筹交错，无数埋藏在心底的记忆如春江秋水一般翻涌而出，一阵复一阵的卷起而又霎那间凝结成冰却又瞬间碎裂如雪。
　　余沉惊愕与眼前所见，但又迷茫于身遭所觉，陷于回忆中强烈的痛楚让他不再沉醉，让他变得清醒。
　　”我愿意。语气坚定而决绝，这种感觉，让他厌恶的想起了一个人。余霄。
　　话音刚落，随着妖神一阵肆意的狂笑
　　余沉的意识在黑暗中扭曲了起来，身边散开的如落雪一般的记忆化为了一块块完整的冰晶，当每一块完整的回忆从他身边划过之时相对应的那部分记忆也随之消散了。
　　比肉体毁灭更痛苦的是精神的毁灭。余沉痛苦的哀嚎着，咆哮着。强烈的执念使他伸出了手，抓住了那即将消失的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的，他曾最厌恶的回忆那是两个人的背影。
　　“阿母”余沉在回忆的狂风中流出了血泪，强大而剧烈的执念化为了痛楚，而这一份思念至极的爱变成了无尽的愤怒。
　　“啊，啊。”余沉咆哮着缓缓站起。
　　“欲取欲得必有所偿，以吾之血唤灵妖神。”
　　从眼睛开始，他的周身慢慢渗出鲜血，然鲜血没有滴落却如浮珠一般慢慢凝聚在周围，将他包裹了起来凝合成了一个暗红色的巨大血球。血球慢慢的开始旋转起来然片刻之后轰然炸裂，随着炸裂先前消散的一切，竟如时光倒流一般，一件一件一片一片的又回来了。
　　自此余沉开始沉睡，而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十年之后了。
　　长久的沉睡，让他的记忆变得零散破碎，不再连贯统一，零星的片段有些一幕又一幕的在脑海中重复出现，在此之中不断重读回忆着他的母亲，沈莲抱着一个婴儿，阿母的面颊上流着泪，口中也似乎说着话。他听不见阿母在说些什么但每次回忆起这个片段脑子就会嗡的一阵疼痛，周身的黑暗便开始慢慢放大，余沉如同置身实地站在了母亲身旁。
　　妖神告诉他，他所走的这条路，一路走到头便会是他想要的答案，而在终点才知晓的答案，其实在开始的地方就已经存在了。余沉不懂，妖神也是笑笑不再言语。
　　沈莲慈爱的看着怀中的孩子，轻轻的唤了几声。余沉不自觉的流下泪水，他想伸手去抓，却被一支利箭划破空气的声音夺回了神智。但耳朵虽然听见了声音身体却未来得及作出反应，须臾之间余沉就被贯穿了胸膛。
　　只听噗的一声穿胸而过的黑羽箭硬生生的扎进了一块巨岩之中。
　　余沉心底一疼，暗哼一声，嘴中也是骂了一句，心中暗嗔“一箭穿心，妈的够准的。”
　　自从成为了妖神的使徒，沉睡十年之后的他醒来便发现自己不仅拥有了一个新的躯体，而且还获得了一个特殊的能力。
　　余沉一口鲜血喷出，后便应声倒下，而就在余沉身后不到五十步的一堵断墙后面，走出了一个满脸胡须，重环垂耳编着双辫身形异常魁梧的男子，男子手中拉着半碗粗的麻绳，背上背着一把漆黑的木弓，绳子的另一头绑着两名汉族打扮的女子。
　　胡须男见余沉已然倒地，也并无挣扎。他对余沉是否已死心中虽是感到怀疑，但毕竟亲眼所见自己射出的箭已将眼前这个男人穿心而过，就算箭锋稍偏，那也定然会落下个重伤，再无应战之能。
　　胡须男抽出佩刀将绳子牢牢系在断墙一角提着刀呵斥了两名汉衣女子两句，拉起弓便谨慎的走到离余沉不到十五部的地方，拉了个满弓，朝着余沉胸口又是一箭。
　　虽说在成为妖神的使徒之后拥有了不死之身，但身体受伤所遭受的痛感却是实打实的，而此时此刻自己极重要的部位又连续埃了两箭真是怒由心中起。就在胡须男以为余沉已死而转身的那一刻，余沉握住一块石头将手背在身后突然猛的起身。
　　胸口又一阵撕裂般的疼，剧烈的撕扯从那支箭上将血肉分离了开来，原来胡须男的第二支箭已经将余沉死死的钉进了岩石之中。
　　胜败只在须臾之间，余沉此时管不了那么多了，猛的一发力箭矢穿过了胸膛腹部一片血肉模糊之后猛的砸向胡须男的后脑。
　　但就在此时，胡须男竟然敏锐的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他侧身一跃躲开了这本应致命的一击。胡须男在转身的瞬间以极快的速度抽出了一支箭，仅用箭头便将余沉的脖子上开了一个大口子，然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余沉反手掰断了那支划破他喉咙的箭直直的插进了胡须男的咽喉。
　　余沉身上的伤随着世间的流逝而渐渐愈合，胡须男的口中冒着鲜血，发出听不懂的声音，而他的眼中写满了恐惧与绝望。
　　胡须男在余沉面前倒下了，身体在不断抽搐中僵硬，死去。余沉捡起胡须男身上的一把小刀擦了擦便放在了身上，他见眼前这具尸体淡淡的叹了口气。
　　“你我本无怨仇，只是如果你今天遇到的但凡是个人，那死的一定是我。”
　　断墙之后的两名女子，似乎没看清在他们远处发生了些什么，只是他们见胡须男已死便觉得自己已经获救。跑到余沉面前就开始要下跪磕头，余沉赶忙拉起，细细一看，两名女子年纪相仿，大约十七八岁左右，脸上全是灰尘和泥土看不清长相，而似乎年长一些的那位女子朝着余沉便以中原之礼作了个揖，称自己身旁的女子是自己的妹妹，他们的家在离此处不算太远的一个小村之中，不久前姐妹二人外出采菇时不幸被抓，如今获英雄相救实则老天开眼，姊妹二人又向余沉感谢一番后便起身决定回去寻找亲人，余沉此刻没有说话但心中却实是感慨而复杂。
　　若是附近的村子，那势必也极有可能遭到了劫掠，就算能有所幸免，此时回去还是有可能再会遇到那帮人。
　　余沉作了解释并劝了劝，但姊妹二人思归心切表示执意要走，余沉也便不再说话，年纪稍大的那位在临行前朝着余沉再行拜谢之礼，但就在她起身的刹那之间，余沉的眼眸中飞来了一支箭，他都没来得及眨一下眼，那名年长的女子就被一箭穿过要害，鲜血连着箭矢，喷溅而出。随后一阵弦崩之音，一排的箭矢从天而下遮天蔽日宛如末日再临。
　　余沉来不及细想，忙拉起已经失了神的另一名女子四处观望却发现只有一面断墙可躲，可断墙已残破不堪，而别的更是避无可避。此时一股强烈的失落感使得他竟不知为何而悲从心来，余沉顾不得其他却也不知为何，他竟然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屏障，挡在她身前，挡住这一排排的箭雨。
　　一箭一箭，一支又一支，余沉挡住了绝大部分的箭矢，却也还有几支透着缝隙射中了那名女孩，而那名女孩最终也还是死了。
　　余沉目睹了两条无辜的生命在他眼前被夺走而他却无能为力。他愤怒的低吟着，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某种力量所驱动着，而最后他却因为大脑的一片空白而失足踩空，一头撞在石壁之上不小心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