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块灵石的价值

　　一块灵石。
　　还是一块最低等劣质的下品灵石。
　　价值几何？
　　如果是昨天，平安会告诉你，它只值山下坊市里，半匹脚力不错的老迈龙驹；又或者只值两张凝气三层的霍师姐，辛苦大半宿炼制而成的御风黄符；最多能从那些窘迫的散修手里，换到些五十年的朱果，百年的参须。
　　可是今天，现在，刚刚随侍李师叔主持完今次的山门考核，看着身前不远处那道被鲜血染红的瘦弱身影，回过神来的平安会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一块下品灵石，在此刻，值十五条人命！
　　不信？
　　看看那道最多十一二岁年纪的身影脚边，那横七竖八躺满的同样大小的尸体，你就不会再有任何疑虑！
　　“师叔！还剩一人！”
　　守在场边的弟子上前回报，青石高坐的李师叔这才从入定中醒来，施施然睁开双眼。
　　短白眉，长黑须，绰号“李白眉”的李师叔先是看了眼场地中央那道摇摇欲坠，几近昏迷的瘦小身影，微不可查地皱了皱醒目的雪白眉头，而后又瞥了眼汇报弟子恭敬呈上来的那枚被鲜血浸得通红的下品灵石，左手带动长衫袖轻轻一挥。一道温和的清光倏忽而过，直没入场中少年的体内。
　　华阳宗每三年一次的开山收徒，一块下品灵石，是拜山之礼。
　　少年似有所感，堪堪抬起凝了血痂的眼皮，而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终于是彻底昏死过去。
　　直到此刻，寂静无声的无为山脚下，这才重新响起一阵又一阵惊呼。惊呼里夹杂着那些死去少年们家人的痛苦与喝骂：
　　“小小年纪如此歹毒！”……“呜…你还我儿命来！”……“天杀的小魔头！华阳门为何要收录这样的小魔头！”……
　　只可惜整座方圆五百米的考校平台早已被几名伫立四周的华阳门弟子施展了防护法阵，任凭他们如何哭闹激动，也无法撼动丝毫。
　　“师叔？”平安仿佛这才被山脚下的群情激愤所惊醒，抬头看了眼伫立十丈青石之上，默然不语的李白眉，尤有些心悸地问道。
　　李白眉招手收回那枚染血的灵石，良久，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拜山之礼既已收下，从今往后，他便是我华阳门的弟子了。”
　　说完，既不管那些凡俗之人如何嘈杂，也不理会弟子们各异的神色，双手往后一负，转身腾空而起。紧接着，只见他脚下青绿色剑光一闪，青衣长衫的飘逸身影瞬间消失无踪。
　　他就这么走了！
　　那名回呈灵石的弟子使劲搓了搓手上的血迹，暗骂一声“晦气”，而后也是头也不回地御剑离去。平安心下无奈，但作为入门最短的七十三代弟子，尽管心里排斥，却也无从申辩，只得双手掐诀，施展自己还不是太过熟练的“引物诀”牵引着那道依旧昏迷的身影。
　　四名施阵弟子见状，默默收回防护阵法，与平安和昏迷的少年一同御物腾空，各色法器的光芒交相辉映之间，慢慢消失于莽莽群山之间。
　　余下百余凡俗面面相觑，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收拾起场中的十几具遗体。
　　华阳门虽属正道，但那些修仙之人，无论正道魔修，何曾理会过凡人的死活！既然打定决心修那劳什子的仙，就要早早做好不知何时便丢了性命的准备！
　　一峰入天，群山环绕。
　　入天那峰唤作“入云山”，是南阳国内十大修仙宗门之一的华阳门主峰。
　　平安众人过了护山大阵，一路轻车熟路地来到入云峰前。
　　入云山脚有一条从山后蜿蜒而来的溪水。溪水流过一篇茂密的枫林。正值秋风染叶之际，那片红彤彤的枫华如若天边的晚霞不甚坠落在地，却又奇迹般地完好无损。
　　枫林中央有一条若隐若现的青石板路直上云天，每片石板漂浮于枝叶之间，离地三尺，平稳不动。周遭飞鸟来去，虫蝶嬉戏，当真是仙家手段！
　　枫林与溪水之间有一座古朴的灰色六角凉亭，亭前石碑上书“送君”二字，传闻是上一代华阳门掌教所立。亭里坐了个人，走进一看，是个衣着华贵，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
　　那中年胖子见几人从天而降，挺着肚子乐呵呵地站起身来，顺便还朝亭前灿烂的山花啐了一口茶渍，丝毫没有自身那俗世里土财主新员外的气质，与周围的如画景致格格不入的自觉。
　　“郝师叔！”平安几人行礼。
　　“好好！”郝大胖子跟个弥勒佛一般满面慈祥，而后丝毫没有长辈威严地费力踮起脚尖，朝五人身后望了望，而后颇为诧异地问道，“人呢？今年新招的弟子去哪儿了？”
　　“回禀师叔，”平安嘴角抽了抽，而后慢慢退开身子，漏出身后漂浮于半空中的瘦小身影，“在这儿！”
　　“就，就一个？”粗大的手指指着染血的少年，郝大胖子诧异万分，“怎么可能？今次参与山门选拔的人太少？不至于啊！”中年大胖子粗狂的嗓子从高到低，最后变作喃喃自语。
　　“那倒不是，”平安尤有心悸地朝后瞥了眼被自己放在草地上的红色身影，“一共十六名十二三岁的凡俗少年参与考核，只，只剩下他一个！”
　　“只剩一个？什么意思？”
　　“其余的都被他杀了！”另外一名白衣弟子见平安面露异样，知晓他入门不久，还没怎么接触修真界的残酷，于是接口道。
　　“杀……杀了？！”郝大胖子十分应景地抹了抹额头并不存在的虚汗，而后面色突兀一转，变戏法般从新露出嬉笑的神色，满不在乎地说道，“杀了就杀了吧！一个也好，今年的膳食阁正好缺一个人，就他了！”
　　对方画风转变太快，让平安极为不适应：“这……这个得让李师叔做主……”
　　“好了！就这么决定了！”
　　郝大胖子自顾自地双手一拍，而后以极为不符合体型的速度飞快地抄起草地上的少年，一把扛在肉呼呼的肩膀上，脚底抹油般飞快地离开入云山脚，径直往膳食阁所在的飞来峰而去。
　　剩下五名弟子面面相觑，良久，默契地一声叹息。
　　刚过山门，便遇上这华阳门“第一滚刀肉”堵着门口“劫道”，再加上对方又是膳食阁的掌座；尽管单论起修为来，可能还比不过大多数内门弟子，可毕竟对方掌管着一门数千人的饮食起居。真要是惹恼了他，一连闹上个把月的肚子也不是件轻易的玩笑事。
　　因此，平安几人也只得任由对方将人劫走，再跟主持今次考核的李师叔李白眉如实禀报。但心善的平安转念一想，此前李白眉对于那名少年明显不喜，故而他能落在郝大胖子的手里，去膳食阁默默无名的烧火砍柴，或许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
　　要知道，每次华阳门下山主持入门考核的一峰掌座，都是座下弟子空缺。按理来说，那名为了一块下品灵石，便连害十五条人命的少年，是要拜在李白眉座下的。
　　想想李师叔那正气凛然，嫉恶如仇的性子，平安都无法想象那名少年落在他手里会是个怎样的下场！
　　不寒而栗地紧了紧脖子，脚下轻点，落了后的他连忙踏上漂浮的青石板，拾阶而上，跟上几位师兄的步伐。起起落落间，几人的身影便消失于那满山的葱葱郁郁之间。
　　华阳门以入云峰为主，四方围绕的焱峰、飞来峰、御灵峰三峰为辅，地势起伏，方圆千里，灵气浓郁，宫阙亭楼无算。
　　论及三座辅峰，顾名思义，焱峰上有地脉之火，掌药丹火事；御灵峰上百草无数，掌华阳门草木与灵兽；飞来峰山体向外微斜，粗看去如天外巨石飞来，斜插于地，主要是华阳门外门弟子与童子杂役的所在。
　　山门之内禁制重重，凝气六层以下的修为无法御器飞行，在凝气五层徘徊了几十年之久的郝大胖子只得扛着少年一路飞奔。尽管他身材富态臃肿，但脚下速度却一点不慢，仿佛身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追赶一般，连着一路上馥郁芬芳连绵的赤阳花也无心欣赏。
　　临近飞来峰，无视路过的弟子恭敬问候，郝掌座直奔自己位于半山腰的膳食阁而去。
　　半柱香的功夫，入了阁门，放下肩上的少年，朝身后看了眼李白眉没有气急败坏地追来，郝大胖子长出一口大气，心里的石头一下落了地。
　　狠狠地喘了两口，郝掌座直起满是横肉的腰杆，瞥了眼身侧恭顺地低着头的两名童子，先是为自己的教导满意地点点头，而后吩咐道：
　　“郝三、郝四，带这个小家伙下去洗漱干净，安排起居。”说着，他不免有些得意起来，“从今以后，他就是郝五了！”
　　“是！师傅！”两个小童子不敢多嘴，齐齐应了声，随后便费力地抬起地上依旧昏迷的少年，朝阁后走去。
　　李白眉当时心生厌恶，尽管是治疗，但出手尤是重了些，导致他到现在还没有转醒。或许如果不是碍于门规，嫉恶如仇的李掌座早就出手将他人道毁灭了吧！
　　笑眯起双眼，双手负背，郝大胖施施然迈着步子踱进自己位于阁内的洞府。
　　依旧处于昏迷之际的少年并不知晓，他不知不觉间就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并且欠下了这个心性无赖、玩世不恭的郝大掌座，一份天大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