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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宣慈大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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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子此时高耸云髻,头戴罗帛花冠,冠的形状是一朵盛放的牡丹,发间插了几枝小小的折枝花。鬓边一枝金光璀璨的钗钿,钗头一颗大珠,莹润圆融。脸上傅粉施朱,和昨日素淡装扮截然不同,坐在车中,一派雍容华贵的气象。
  卢子岳简直要身不由己跟上前去了,但一转念,不免暗骂自己:简直是花痴,和人家姑娘一面之缘,如今却要一路跟踪,也不知所为何来。被人见到,岂不笑话,没准还要怀疑心存不良,和那些浮浪子弟不过是一丘之貉。况且看那女子装扮,分明出身贵家,昨日想来是故意着了平人装束,方便在西市游逛。自己一个边地来的,土里土气的小子,想着攀附人家,岂非不自量力。再说,软枣糕也还没买到,去学人家纨绔子弟拈花惹蝶,如何对得起吕大伯。
  卢子岳拼命按捺下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这一分神,队伍倒好像走得快了,渐渐移近一座一座阔大的庙门,门上一方匾额,上书“敕建宣慈寺”几个金字。大门之后,苍松翠柏掩映之下,殿宇重重,依山而起,金碧闪耀,蔚为壮观。
  大门前十余级台阶,台阶下站着几个僧人,身后放着几个大柳条筐,里面应该就是软枣糕。眼见得几个柳条筐已空,叠摞在一处,僧人正从身边的一个柳条筐拿出软枣糕,递给买主。买主把铜钱放进僧人身边一个宽大的竹篾内,之间里面早已铺满了厚厚的铜钱。僧人也不点看钱数,只对人合十一揖。
  卢子岳问身前的大娘:“这软枣糕多少文一个?”
  大娘说:“随便你给,人家寺里讲随缘,不按价的,随你布施。给一个铜子也行,不管你布施多少,一人只给一个。家里人要都想吃,只能自己来排队、你要是有钱,故意给的少,那你就别怕神佛怪罪。“
  卢子岳说:“这倒也好,真真是众生平等了,无论王公贵族,贩夫走卒,人人只能取一枚。”
  那妇人笑道:“后生,你说笑呢。那大老爷们真要吃,早派下去寺里找方丈了,哪会在这厢跟着我们排队。没准方丈还派人送上门去呢。”
  站在卢子岳身后的一位大叔笑着插言:“如今这天下,哪有众生平等的所在。只怕尧舜之时,也未必有过。”·
  卢子岳无端听了一番教训,闭口不言,想起在家乡,父兄长辈常说他不谙世事,浮躁天真,那时虽不便出言反驳,心中却大不以为然。如今在长安城中,听外人嘲笑了数句,虽心中不悦,却也不禁想,长辈们所言非虚,自己所见浅薄,在这长安城中不知要经多少冷眼,受多少历练,方能立住脚跟,少不得隐忍磨砺一番。
  眼见前面已没有几个人了,卢子岳从腰间荷包内取出几文钱,放在掌心。此时僧人却对排队人合十说道:“软枣糕只有十枚了,后面的施主请回吧,明日再来。”
  卢子岳赶紧点数排在前面的人,很快就数出了十多人,显然到他这里已经没有了。排在他身前的大娘也叹口气,叨叨念念的离开了。卢子岳心中焦急,几步走到僧人面前,摊开手中铜钱说:“和尚,能否先卖给我一枚。我家中急需。“
  几个排队的纷纷嚷了起来:“叵耐无礼,我等了这许久,你凭甚来了就抢先。”
  有人帮腔道:“一看就是外乡来的蛮子,不知礼数。”
  “长安真是不行了,什么乞丐无赖都来混事作怪。”
  卢子岳原听众人纷纷嘲弄起他外乡人身份,心中不悦,但想到自己不讲规矩在先,倒也不能赖他人,正欲再解释一下。不想站在队列最前面的是一个高大汉子,足足比他高出一头,此时也不说话,伸出双手,便推向卢子岳胸口,要将他推开。
  卢子岳本就有点光火,见有人推他,有意与那人相抗,瞬间劲力灌注双腿,如站桩一般,立在当地。
  那人用力一推,却如推到一面墙上,不但没有推动,反而双肩疼痛。他微感诧异,愤怒更甚,伸出宽大肥厚的手掌,扇向卢子岳。
  卢子岳不躲不闪,看似不经意,随手遮挡,实则手指一拂,戳中那人肩头穴位,那人半身酸麻,一条胳膊瞬间无力垂下,耷拉在身旁,略显夸张地大叫一声“哎呀”,退开半步。
  猛听风声飒然,一件东西直向卢子岳胸口飞来,卢子岳下意识侧身一让,东西从身畔飞过。他抬头要看那东西来自何处,忽听脑后风声又起,听来是刚飞过的东西又飞了回来,他赶紧一低头,东西又从头顶飞过。待他抬起头来,只见一个人,坐在庙门台阶上,手里正抓着一件东西,是两件呈直角钉在了一起的木棒,转动起来,如旋转的车轮。这是平日小孩子玩的东西,手法得当,扔出后,转过一圈,又能重回到手中。那人手法显然颇为巧妙,准头既好,又能准确回到他手中,竟是颇为高妙的暗器手法。卢子岳当年学艺时,师父也教过一些暗器接发之术,但暗器之道,需要极精妙的手法,拿捏分寸,差不得一分一毫。看似雕虫之技,却需经过极艰苦的训练。卢子岳又觉得暗箭伤人,胜之不武,非大丈夫所为,犯不上浪费时间,把这技艺练得登峰造极,因此在暗器上就没下什么苦功,始终是稀松平常。但技艺虽不精,手法高低却还是能分辨得出,对此人不免格外提防起来。
  卢子岳仔细望向那人,见他僧人打扮,却又和其他僧人不太一样:一件灰色僧袍不但补丁重叠,简直成了百衲衣,油腻肮脏,不知穿了多久,似乎从未洗过的样子。尤其是此人头发不长不短,有些僧人因多日未剃发,头发也会长出半寸一寸,但这个僧人头发已有半尺长,还根根直立,状若尖刺,宛若一头雄狮。如果不是尚能看出穿的是僧袍,怕要让人认作乞丐了。
  那僧人此时已站起身来,趿拉着一双破烂的芒鞋,向卢子岳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说:“看不出来,后生还是个练家子。你这是特意练了一身好手段,来长安抢糕的?”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
  卢子岳想着再解释一番,尚未开口,那僧人陡然一纵,卢子岳未未见他发力冲刺,恍若平地飘来,刚还距离三四丈外,倏忽间已欺到身侧。上手便是迅捷凶猛的擒拿手法,连抓带劈,攻向卢子岳左肩。
  好在卢子岳刚见识过此人高超的暗器手法,早做了防备,僧人虽快,让他略感一惊,但卢子岳的手法也丝毫不逊,片刻之间,两人连拆了五六招,倒没让僧人占了便宜去。
  卢子岳一掌拍出,直击僧人胸口,僧人掌心向外,用力一推,卢子岳借力向后一跃,跳出丈余,拱手施礼说:“大师,晚辈无意滋事。实在是家中长辈命在旦夕,想着吃一口这里的软枣糕,我欲了他一个心愿,无意得罪各位,还望包涵。”
  “把我这几个糕拿去吧。”一个轻绵悦耳的声音从庙门前传来。
  声音虽不大,传到卢子岳耳中,却令他浑身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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