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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郡的深夜。苦舟海湖以南一片繁茂的森林，以多鹰巢盘踞而闻名。
十月后的北境已是一片雪城，黑夜早早到来之际，北海郡上万只黑鹰会趁着冬日最后的余晖飞回这片树林。
遮天蔽日的景象如同末日到来，让人望而胆寒。
曾经住在这里的人，不留神便被拖入噩梦的深渊。
当年这里还隶属北海国的时候，因为当地人时常受鬼压床的惊扰，跳大神的巫婆在这一带曾格外吃香。
北海灭国后，南浒人以北巫南巫同属一脉为由——南浒最厌恶的便是古南林人和他们那些摸不清的巫族派系，以及那些光怪陆离的图腾信仰——将这些巫族人统统绑上柴堆。
连同北巫的文化传承，一把火烧上了西天。
这群盘踞在每一根枝干上的猛禽永远无法与人和睦相处，他们象征的漆黑是人类眼中的梦魇。
因此，黑森林距离北海郡的城区，足足有三十里的路程。
在“厂寺”以及“鹰隼”这两个固定搭配中，西厂对应的往往是隼。
这种动物飞翔的样子并不伟岸，但爪牙锋利却绝不逊色于鹰。
而南浒的大理寺，被世人视为孔武有力的老鹰。他们是可以行走在阳光底下的特务机构。
在京都，大理寺的气势往往远胜于西厂，哪怕锦衣卫甚至能够监察皇族。
如若正面撞上的话，鹰爪可以把隼撕成一滩肉沫碎渣。南浒大理寺是恐怖之中带着些许英雄气概的矛盾体。
但不要忘了，只有地底下的西厂，黑暗中的西厂，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西厂。
郡主案在京都引起轩然大波后，大理寺派来的高层一直占据黑森林作为自己的根据地。
茂密的晶棺木汇聚在森林里，彼此之间延展开来的枝干又来回缠绕在一起，几乎使整片森林没有了空隙。
这种树木在北海先民的时代，曾广泛地被用来做棺材木。
枝叶错综之间，硬生生在四处挤进四间昏暗无光的木屋。
木屋方位非常隐蔽，每间屋子相隔甚远，很好地融入了森林的地形内。
分别住着四位大理寺高层。一位来自京都的正牌少卿，左少卿都银臣。
两位地方正卿，其中便包括曾接见过东海商会柳四爷的高长思。还有一位高层曾是京都大理典狱长，但十几年前就彻底消失在了世人的视线中。
无人知晓他去往何处，甚至他是生是死亦无人知晓；所以更没有人知道这个已经消失许久的绝顶武道高手高手，此番也来到了北海郡。
在北海，他是一个极少有人见过的神秘探子。
黑森林西边，与晶棺木融为一体的木屋内，身着便衣的高长思，手持一只灯盏缓缓放下，坐在窄小的书桌前注视着一纸有些陈旧的文书。
他身材高大，被屋内的灯火拉出极长的一道影子。
这种灯火非常独特。与朝廷交好的一流宗门京都白露道观，亲自为大理寺制备了这种火石。用它打出的火点燃特殊的老君山地星草，所散发出的火光能见度很低。
几乎只能照亮一个狭小的木屋。
小屋内紧闭着满是灰尘的窗帘，更是使屋内灯光在外看来趋同于无。
一月前的屠夫悬案，逐渐成为厂寺双方调查的重中之重。
这件事甚至惊动了五门司真正的高层。
而一月前案件初始的时候，高长思有深入参与调查，但由于几天下来成效甚微，少卿大人佯托资历微浅，请另一位正卿深入调查案件后续。
而此时坐在桌前，如同被冰冻住一般死死盯着眼前文书的高长思，从一开始到现在，始终一直对此案有着巨大兴趣和疑惑。
面前的文字来自西厂黄崇。这是高长思认为北海西厂内为数不多几个有能力的人之一。初入北海之时，他们曾奉上命一同闯入关府，控制住噤若寒蝉的关沧以及关家大少爷关许泉。
上面的内容是一个月前初涉屠夫案时，二人交换信息得来的结果。
高长思像一具死尸一般静默地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文字，一动不动。他知道黄崇还在参与这件事的后续调查。
他手的一旁就放着黄崇前几天的密信。但他现在愈发觉得，西厂从一开始，就有些事情瞒着他们大理寺。
“锦衣卫收到举报…匿名举报？”
他终于动了，手指轻轻指着纸上的文字往后划。这半个月来他的任务不多，仅仅是几天前带着部下去郡东居民的家中又进行了一次全面搜查。
自然没能找出什么疑似毒药的东西。这给了他更多时间去思考那件悬案，也渐渐发现了一些与己方消息不太匹配的点。
毕竟，大理寺参与此案的时间已经是第二天。
首夜全部的追查都是西厂指挥进行的。
这短短一夜，就是造成源头信息断层的唯一时间，就有可能导致西厂对此案的真正了解程度和真实态度变得不为人知。
这一周来的每个夜晚，他都像一尊雕塑似的坐在昏暗的火光前，听着屋外大雪缓缓落下的声音，夹杂着深林内时不时传出的黑鹰低嘶，读着自己手中关于屠夫案的几页卷宗，还有西厂黄崇给的一些后续消息。
这张已经有些泛黄的纸，他已经反复看了不下几百遍，但他貌似想再把它读个上万遍。
“且不论犯人从何得知锦衣卫前来抓捕的消息…就算是匿名举报，西厂也一定可以查出来。即使那人有些手段，西厂揪不出来…黄崇也该与我明说这点。”
可他却一笔带过这个重要疑点，举报人。
轻描淡写，但还是被我看出了可疑之处。高长思微微点了点头，满意于自己这个推论，心中又多了一分对西厂的怀疑。
他又看到了自己半个月来越读越觉得古怪的那条信息。
“...犯人投湖地点靠近苦舟海湖南永乐崖，崖后山峰脚下有一处温泉。北海郡史有载，湖底某处有一道地穴，可以通向温泉底的热岩层。而热岩地带温度极高，绝不可接近。”
可能是一开始查得太急了，把北海郡四个关口封了，在海湖里大力搜寻无果。温泉这个概念出现在特务们脑海里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
束手无策的特务中，有人推测犯人最后的葬身之处可能与永乐崖的温泉有关，甚至他还没死，躲在温泉下方某个地方。
这个猜测实际上非常荒谬——一来当时形势如此紧急，犯人不可能有机会到永乐崖后投泉；二来他更不可能从湖底的地穴一路摸到温泉底下的热岩层。
首先他会被活活烫死，其次就算他死不了，并且那里地质相对薄弱，但也不是一个普通人可以穿开的。
这么久过去了，他更是必定死在岩层之下。
按照常理来说，犯人绝不可能通过温泉一途逃生，亦或求死。
十死无生都谈不上，他根本就到不了那里。
但是，除此之外，犯人似乎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逃。他似乎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所有能搜寻的地方，甚至这么大一个苦舟海湖，案发数十里方圆内外，直到水下十米深浅，在整整十天的时间里都找了个遍了！
所有能封锁的关口都锁得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了！
因此，部分特务开始倾向于温泉一说。
因为毕竟现在温泉地下的热岩层是一个盲点。没人能说犯人就在那里，但也没有人能斩钉截铁地否定。
那里是来自地底岩浆强大热源汇聚而成的高温地带。
任何人都不可能下去待上一秒，更别提搜寻尸体。
见多识广的左少卿都银臣推测，在那种温度下能进行活动的，至少也得是八重楼的修士，并修有特殊的心法，加上强劲的炼体体格，才能忍受这种高温。
他们没有这样的资源，哪怕是那座五门司也拿不出。
八重楼修士，已经属于稀缺的半步天师。基本上只能在宗门界内找到。
高长思琢磨了十来天，也觉得唯一的可能也许会与这座温泉有关。
他的童年是在南浒的东北一带度过的，北海国还在的时候，他就听过不少关于苦舟海湖以及蛟鲲的传说。而这海湖底部封印的正是上古神兽残骸。
犯人在此离奇失踪，找不到尸体却留下了事先叠好放在水底的衣物。
既然是在这上古神圣之地发生了这样无法解释的怪事，他宁愿相信在那个黑暗的夜晚，走投无路的屠夫在那条水下地穴里遇见了一个神秘的奇迹。
但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所谓奇迹，那些常理无法解释的事情…调查的难度可得至少上升百倍。
而这奇迹背后，似乎还有西厂对大理寺的刻意隐瞒。
现在关于此案的一切真相还处在浓浓的迷雾中，根本不知道西厂他们到底又打了什么算盘。
对西厂愈发起疑的高长思一边想着，一边拿过桌旁另一张前几日写来的密信，上面多处让他留心注意的地方都被他用铅笔圈了起来。
他看到了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