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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韫不回答,迟雪也不强求。只是牵着她的手，点点手心，又点点手背。
“妈妈知道你一直在生气什么,生气妈妈对哥哥好,你觉得自己被抢走了一部分的爱对不对？”
“……不对。”
时韫的眼圈却一下就红了。
哽咽很久,才断断续续说出一句:“因为……爸爸、妈妈最喜欢他,都喜欢他,不喜欢我。你们、总是拿我和他比，他懂事，但他都是装的,他故意的！”
所以,根本不是抢走,是没收才对。
梁怀远没收了本来属于她的所有夸奖——明明她在幼儿园里,原本已经是非常懂事的小朋友，可是只要梁怀远一出现,所有人都只看他了。就因为他装得好,所以被所有人喜欢,那她呢？
解时韫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委屈得简直要背过气去。
可尽管如此,她的直觉告诉她,如果告诉妈妈上次看到梁怀远抽烟的事，他一定会有很大的麻烦,因此她仍强忍住没说。只是一个劲地掉眼泪,说不喜欢,说讨厌。
但妈妈不像爸爸，好像永远不会因为她的几滴眼泪就心软。
只是等她哭完了，抽抽搭搭止住眼泪了，才再一次扯过她的手心,重复的，点了点手心，又点了点手背。
“你和哥哥，是我的掌心和掌背。”
她说:“掌心看着比较脆弱是不是？可是，每次我提着很重的菜，抱很重的快递的时候，都是掌心被磨破；那掌背呢？看着好像就一层皮是不是，肉没有那么厚，”迟雪拎着时韫的手指，摸摸自己的手背，“但其实防晒霜护手霜要保护的都是它，因为日晒雨淋都是它。时韫，妈妈教你，很多事情是不能只看表面的。”
时韫红红眼圈，认真地看着她。
“其实，你们都陪着妈妈，都是妈妈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那一部分，是妈妈心里惦记的人，只是妈妈对待你们的方式，会因为你们年纪不同，需要的东西不同而变化。”
说话间，迟雪提起小远的童年时期。
说起那个身体脆弱意志却坚强的小小少年。
“因为你还小，所以妈妈想把最天真快乐的童年给你，尽可能地给你自由，让你去玩，去交朋友，这并不是不管你；而哥哥呢？哥哥长大了，需要面对一些大孩子才有的烦恼和困难，所以妈妈要尽可能地帮助他，而等你到了哥哥这个年纪的时候，哥哥他，也会回来用他的经验帮助你。”
说话间，她又抱起时韫。
引导她看向被孩子围在中间的小远。
“看到哥哥了吗？”
“……嗯。”
“哥哥现在就在帮助那些和你一样的小朋友，你以后就会知道——时韫，人生就像放风筝、像很多游戏一样，一个人是走不到最后，是很无聊，很没意思的。”
而父母能陪伴你的，终究只有小小一段路。
未来你总会一个人走。
“到那时候，你会庆幸还有哥哥在，”迟雪说，“因为只有哥哥，和爸爸妈妈一样，是不计代价都会帮助你，站在你身边的人。”
“而如果你想要获得那样的爱，你也要那么对哥哥才行，不然，这怎么公平呢，对不对？你不能总想着跟他抢，爸爸妈妈的爱不是抢来的——与其抢，为什么不加多一个人的爱？其实哥哥也很疼你、很关心你。”
“……他才没有。”
时韫却抱着她的脖子不撒手。
顿了顿，又低声咕哝说:“他一点也不喜欢我，他是在你们面前才装出来喜欢我的。”
“有吗？”
迟雪闻言，笑着把她放下。
又拍拍她肩，示意她过去找哥哥。
“那你现在去试验一下。”
“……才不要。”
“试试嘛，如果他欺负你，你就回来找妈妈。”
时韫一脸不情愿。
但在妈妈的鼓励下，最终还是扭扭捏捏地挤进人群里。
迟疑了半天。
“这个该怎么放？为什么我总是放不起来？”
她终于鼓起勇气，踮起脚尖，戳了戳梁怀远的手臂，说:“你教我。”
她原以为梁怀远会像她对待他那样恶劣。
最好是恶声恶气、不理不睬——这样她便有足够理由向妈妈告状，说他原形毕露。
然而梁怀远却只是蹲下来，把他的风筝交到她手里。
又手把手地，耐心地教她放线要怎么放，才能把风筝放得越来越高，怎样才能松紧适度。
好像没生气诶。
她看他专心的样子，看得分了神，一不小心又放多了线。
眼见得风筝摇摇欲坠，忍不住惊叫起来，喊着哥哥，哥你看。手忙脚乱就把线轴往梁怀远手里塞。
梁怀远却冷静地整理好了线，又牵着她小跑起来，拉着她的手，指点着松扯了两下，之后，慢慢把刚才收拢的线再一点一点放出去。
风筝线在她手中，原本不受控制的风筝此刻却自由展翅天际。
时韫开心起来，又去戳哥哥的肩膀，说你看，“你看！我放的是最高的哦！最高的那……”
最高的那个。
话音未落。
她突然脸上烧得通红。
只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又小声咕哝说:“这真的是我的风筝哦。”
“嗯。”
“是我借给你的哦。”
“嗯。”
“所以你才教我——”
“嗯，”梁怀远点头，顺手又摸了摸她头上小辫，说，“因为我是你舅舅。”
又来了又来了！
小时韫把脑袋一扬，马上纠正他:“是哥哥！”
“……？”
“别想占我便宜，我才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
小团子牛气哄哄地叉着腰。
心想好吧好吧。
最多最多，就叫你一声哥哥好了。
“不要占我便宜哦！”
她强调。
*
当天晚上，解凛赶在晚饭前准点到家。
此前几年，他们其实都住在望天苑。只是后来考虑到孩子大了要地方闹腾，望天苑离迟雪开的小诊所又实在是东西两端，来回跑不方便。于是索性又在诊所附近的新开发区买了套三层小别墅。
一进门，保姆芳嫂正忙着做饭。
他过去问迟雪她们怎么不在，芳嫂却也一脸疑惑，说太太她们只说了会回来吃晚餐，没交代去哪了。
这可不符合迟雪一贯的做事风格。
解凛眉头微蹙，无奈打了两个电话也没人接，只得先上楼去把束手束脚的西装换下。
等下楼来，正好还要再打电话过去问，便又听到玄关处传来动静。
过去一看。
迟雪领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正好进门。
见他来了，顺手便递过手里的大包小包。
“帮我拿一下，”迟雪边给时韫和小远找鞋，又随□□代说，“都是买的衣服鞋什么的，给我放沙发上吧。”
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
问了才知道，今天没有他的生活竟挺丰富。
又是放风筝又是逛街的——中间也没打个电话。
解凛一脸无奈，刚想问她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也好让他帮忙开个车。
迟雪却一筷子糖醋排骨夹到他碗里，又作不经意状地努努嘴，让他看对面。
……对面？
解凛循着她眼神方向看去。
这才突然反应过来，时韫今天竟破天荒没黏着爸爸妈妈坐，反而一屁股坐到对面。
眼见得小远给她舀了一碗海带汤，这妮子竟然没多大反应，还乖乖就着饭给喝了，他的眼神也不由惊异起来，侧头看迟雪。
而迟雪回以一个歪头表情——
“所以说孩子就是要教的。不能老是惯着。”
“她还小，有些固化的印象形成起来容易，但其实改掉也不难。等再大一点，反而说不动了。”
夜里。
迟雪坐在房间梳妆镜前护肤。
解凛在床上看财经新闻，两夫妻如平时般闲聊，又聊起这回事。
聊到最后，迟雪敷着面膜掀被子上床，还不忘给丈夫下了最后结论:“你就是宠坏她了。时韫还是个小孩，得教才行。”
“我知道。”
而解凛放下手里的平板电脑。
忽然却也莫名孩子气起来，侧过头，整个人往下滑，这样脑袋便抵着妻子的颈窝。
好半天，又轻声说:“但是我爸妈也没教过我。”
“……”
迟雪一怔。
“我只记得我小时候，他们老是吵架，吵架之后就各自去忙自己的事。”
他很少提起，其实也很少再想起在叶家时候的事。
陌生的记忆却在此刻突然浮现脑海，他想起自己那些拼命努力想获得注意却总不得其法的日子，母亲不耐烦的眼神，父亲乌烟瘴气的房间。
“我那时候就想，如果以后我有小孩，”他说，“我一定会对她好一点，不让她的性格变成我这样，我希望她的朋友多一点，也可以任性，做自己想做的事。”
迟雪听得沉默。
却没有接着这话往下说，只伸出手，轻拉过他的手，继而话音一转。
“我就不一样了。”
她说着。
也侧过脑袋，头发贴贴他的脸。
“我小时候，妈妈对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不能给别人添麻烦’，所以我想如果我有小孩，一定要把妈妈的‘家训’传下去。不能生出小孩来让她惹祸，自由的前提，应该是不给别人惹麻烦才对。”
“那爸呢？”
“他啊……”
她的眼神中流露出怀恋。
“爸他还在的话，肯定也和你一样，”她说，“我妈妈小时候不让我吃太多糖，他老偷偷把糖藏在白大褂里，然后一等我妈妈转过头，就偷偷把糖塞给我。因为这，我小时候还去拔过两颗蛀牙。”
现在想想。
一切好像还在昨天。
但那个捂着牙齿眼泪汪汪的女孩，如今却做了另一个大眼睛女孩的妈妈。
这寻常又温馨的一辈子，已经悄然便走过了半生。
“解凛。”
于是她突然又轻声说:“真好奇我们老了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啊。我们会不会都变丑？牙掉光？老得眼睛看不清，耳朵也不灵光？”
解凛说:“不知道。”
“……”
“但等到那时候，我再好好看看你。”
不关你是不是变老变丑，牙齿掉光，戴上老花镜，耳朵也听不清。
到那时候，至少我们还可以做彼此的眼睛，做彼此的耳朵。
他的语气淡淡。
却等她不注意，又掀了面膜一角。
起先浅浅的吻，后来夹杂着乱了节奏的喘息。
她手指乱抓，要去关灯，他代为效劳。
黑暗里，只有她被亲迷糊了又找回神智的声音:“等等，我跟你正事还没说完呢，时韫的事……”
“嗯，都听你的。”
“什么听我的，跟你说正经的呢——手、手。”
“你说，我听着。”
“你以后绝对，不能再因为时韫是个女孩子就什么都百依百顺的不舍得凶……”
窸窸窣窣。
期间还有开抽屉找东西的声音。
“你——”
迟雪却只最后挣扎了下，又没了后文，变作凌乱的轻哼声。
算了，毁灭吧。
她心想。
索性自暴自弃地抱住他的脖子。
心说忍了一个月也挺难的，随他去了。
“你、不会，还想再生个孩子吧？”
只断断续续地，又在低喘中问他。
解凛却摇头，轻声说我们不生了。
“不遭那个罪了。”
他说:“阿雪，能有一个像你的孩子就好了……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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