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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树林中的碎石小路上前行了几分钟，余羡和里弗斯的面前出现了一整片望不到头的原野。
这些荒草丛生的土地过去似乎是农田，在失去农民的照料后，它们回归了被开垦前生机勃勃但杂乱无章的样子。
“我们该不会要徒步穿越这片平原吧？”
余羡看了看里弗斯的风衣和皮鞋，不无担忧地开口问道。
“嘟——嘟——”
一阵微弱的可爱笛声代替了里弗斯的回答。余羡向左手边声音的来源望去，惊讶地发现那里停着一辆奇形怪状的越野车。
“嘿，菲尔，今天居然没迟到啊！”里弗斯高声向那边打着招呼，话语声回荡在了夜风里。
越野车突然起步，以令人惊讶的速度冲到了两人面前。同时，一个不太友善的声音传入了余羡耳中：
“你有多久没有出过城了，里弗斯？”
车窗降下，一张被杂乱灰白胡须和鬓角包围的大脸出现在了两人面前。这人瞪着里弗斯，质问道：“你难道不知道在入夜后的郊外高声言语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吗？”
“这不是有你在嘛，”里弗斯笑了笑，“请把我们带到聚集地去吧。”
“少废话，赶紧上车。我可不想和两个小鬼一起喂了郊狼。”
待二人上了车，菲尔立刻开动了越野车，向目的地疾驰而去。
这人看来是个经验丰富的流民。
余羡看着车内后视镜中的司机想道。
他注意到，这辆越野车行驶时发出的动静很小，而且司机没有打开车灯，完全是凭借微弱的月光和对路况的了解在驾驶。
这也是自己先前没有注意到有一辆车停在自己附近的原因。
他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听着里弗斯和司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这段路程相当难熬。坑坑洼洼的烂泥路颠得余羡想吐，窗外的景色既看不清楚，也不甚好看。
在接近半小时的行驶后，邋遢司机终于将二人送到了目的地。
打开车门，余羡的第一感受，和发现新大陆没多少差别。
虽然有围墙阻隔，他还没有看到人，但不远处的声响让他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一个非常热闹的地方。
“热闹”在这个年头可不是什么常见的词。城市里虽然人口众多，道路拥挤，但极少有什么吸引人的集体活动。人们更喜欢待在家里，沉浸在《孪生宇宙》之中。
“这是一处废弃的军事基地，”里弗斯也下了车，“现在，它成为了流民们的聚集地和游乐场。”
“看起来这里的人们过得不错。”余羡感慨道。
“也许，他们过得比自以为文明的城市居民要好得多。”
“你认为这是远离《孪生宇宙》的结果？”余羡察觉到里弗斯话里有话。
“难道不是吗？”
“那你为何不离开城市，过上自己更喜欢的生活？”
“因为未竟的事业。”
余羡不知该怎么接下去，索性闭上了嘴不再出声。
里弗斯带着他穿过了有警卫把守的围墙，走进了废弃的军事基地。
这些警卫居然不盘查我们的身份，还不搜身？
那岂不是什么人都能混进这里？
他只能开口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里的安保措施只针对仿生人，”里弗斯解释道，“选择在这样一个开放式聚集地生活的流民中没有弱者。换句话说，这里没有人认为自己会被人弄死，他们更倾向于自己成为加害者。”
“原来如此，”余羡点头笑道，“就像是盘踞着许多猛兽的大草原，猛兽们有时会抢地盘、抢猎物，有时也会放下争斗各自舔舐伤口。这倒也算是某种公平。”
有胆子你就来，来了就生死自负。真是公平的不能再公平了。
与之相比，强者对弱者的怜悯根本就不叫公平。
“看那里，”里弗斯伸手指了指前方，“这里的人特别喜欢跳舞和喝酒，他们每晚都会围着篝火做这两件事。”
其实不用里弗斯介绍，余羡也早已注意到了出现在视野中的火光。从他们的位置看去，火堆边上人影幢幢，看起来倒是颇有些诡异。
要不是那里时而传来歌声，余羡简直会认为自己见到了历史书中才会出现的古老祭祀仪式。
他看着摇曳的火光出了会儿神，忽然诧异地问道：“喝酒？这在现实世界好像是个很奢侈的行为吧？”
里弗斯嘿嘿一笑，说道：“酒在其他地方是奢侈品，在这儿却并不稀奇。这些人把机修车间改造成了酿酒厂，还在外围种了些麦子。虽然暂时还酿不出威士忌，但啤酒产量还是可以的。”
“看你的表情，好像经常偷偷来这儿喝酒？”余羡调侃了他一句。
和里弗斯稍微熟悉一些之后，他感觉两人之间的相处变得轻松了不少。
里弗斯摇了摇头，颇为遗憾地说道：“刚才接我们的那个老头要价不低，啤酒也不便宜，这地方我一年只敢来上五六回。”
两人渐渐走近了篝火，站在人群的外围观赏了一会儿年轻人们的舞蹈。
跳舞的人们高矮胖瘦都有，有欧洲的原住民，也有不少来自亚非拉的人种。他们穿着单薄却花哨的衣服，看上去健康、满足且亢奋，一点也不像洲政府口中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游民。
也许，里弗斯说得是对的？
余羡开始有些怀疑。离开了《孪生宇宙》，人们的生活真的能变好？
在纽卡斯尔的大街上，所有人都是一副冷漠倦怠的模样。那里的人们身上没有活力，对身边发生的事情往往漠不关心。
他们通常会把激情倾注到另一个世界中。
这里的人就不一样了......
想到这儿，他想问问里弗斯这些人的收入来源是什么，但一回头却发现里弗斯不知上哪儿去了。
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后，拿着两个大纸杯的里弗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尝尝吧，这可是当地特产，”里弗斯将一个纸杯塞进了他的手中，“虽然口感滋味或许比不上《孪生宇宙》中的啤酒，但你能真正感受到......怎么说呢，活着？”
活着？
余羡看了看手中的酒杯，那里面是金黄的冒着气泡的液体。
或许是被这里的气氛感染，或许是有些口渴，他赶在戒备之意涌现之前举起杯子灌了一大口。
有些苦，有些凉，还有麦香......
他默默体会着这一刻的感受。
站在篝火旁伴着年轻人的歌舞喝着劣质啤酒，这可是城市里的人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体验。
“走吧，我带你去交易大厅看看，”里弗斯拽了拽他的衣服，“如果一会儿结束得早，我们或许还能吃上两口烤肉。真正的烤肉。”
“那可真是太棒了！我们快走吧！”
余羡压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真正的烤肉确实引人遐想，那些有着炭火气息、采用原始手段烤制的新鲜肉食可不是消防管控严格的城里里能够随意享用到的，但“那可真是太棒了”？
这么羞耻的话，是我能讲出来的？是可以和里弗斯讲的？
他疑惑地看了看手中的酒杯。
我不是才喝了一口吗？
好在他其实并没有醉意，这杯酒里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添加剂。他跟上了里弗斯，悄悄远离了人群，向不远处的建筑物走了过去。
走入建筑物之前，他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啤酒，并将口罩拉了起来，重新遮住了面容。
走进这座建筑一楼的大厅，迎接余羡的，是空调带来的暖意和阵阵喧闹。
这个纵短横长的巨大空间里居然塞满了人！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就不会相信在冬假期间的一个周三夜晚，城市之外会有一个人气这么旺的地方！
“真是令人惊讶的一幕......”他一边出神一边感叹道。
“21世纪初，这样的场面可并不少见，”里弗斯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反应和你现在差不多。”
闻言，余羡立马回过了神。里弗斯见状，开始为组织的新成员介绍起了这处场所：
“这个野外黑市，是目前整个不列颠群岛最具规模的一个。”
他伸出一只手，示意余羡看向自己所指的方向：“从我们现在站立的位置看去，最左边五列是出售仿生人和机器人相关材料的，中间六列的摊位都是些废墟中淘出来的好东西，右边五列则是些武器和实用工具。”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大厅的入口，正对着大厅的中间位置。
余羡了然，谢过了里弗斯的介绍。同时，他开始琢磨应该如何支走里弗斯，独自一人开始大采购。
其他东西都还好说，如果叫里弗斯看见他购买了仿生人的零部件，那就不知道会不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了。
见余羡有些踌躇，里弗斯顿时心领神会：“你自己一个人逛逛，我上二楼找个朋友喝一杯。小心你的手环和右边裤兜里的小玩意，法律在这儿可没什么威慑力。”
既然已经接纳了余羡，里弗斯也不介意对方有些自己的小秘密。
这年头，除了那些老老实实在城市里混口饭吃的普通人以外，谁还没有几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秘密使人强大。强大的人站在自己一边，对他来说无疑是件好事。
里弗斯的通情达理让余羡羞愧不已。口袋中手枪的存在被拆穿更是让他面红耳赤。他只好嗫嚅着应道：“好的，谢谢，一会儿见......”
好在他喝酒上脸，又戴了口罩，里弗斯倒是没有看出什么异样。
“嗯，你买完东西就上楼找我好了。”说罢，里弗斯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大厅边缘的楼梯。
直到里弗斯上了二楼，消失在了余羡的视野里，他才行动了起来。
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自己要做的事可容不得半点马虎，他可不敢轻易暴露出去。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采购一些修复AD-33所需的材料，或是寻找一件替代品。
将幽灵下载下来是一切的基础。如果连完成这一点的基础都做不到，那他也不必做进一步的打算了。
因此，余羡直接走向了大厅的最左边。他打算把那里的五排摊位挨个看一遍。
将手环戴到了右手，并将右手揣进了裤兜后，他走到了第一个摊位前。
这个摊位前没什么人驻足，摊位的主人第一时间将审视的目光投向了口罩遮面的不速之客，并开口问道：“需要些什么？”
余羡快速扫了一眼摊位上摆放的东西，见多是些看不懂的金属部件，不免有些失望。
但他还是开口问了问：“你这儿有MS019硬盘吗？”
他刻意压低了嗓音，既是为了隐藏身份，也是为了使自己听起来更加不好惹一些。
MS019是一种能够承载仿生人人格程序的硬盘，它同样可以被使用在机器人上。吉赛尔从导师处得知了这一点，并告诉了余羡，让他将寻找这种硬盘作为备用计划之一。
“MS019......那是过去很常见的一种存储设备，”摊位的主人顿了顿，“但是很可惜，我这里暂时没有这种好东西。”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余羡微微点头后离开了这个摊位，向着下一个走去。
下一个摊位的主人是个看起来有些阴恻恻的老头，他的藏品与他的气质十分相符：
那是一堆仿生人的脑袋。
仿生人外表与常人无异，脑袋自然也和人类的脑袋没什么区别。十几个人头排开在一块破布上，那场面可以说要多惊悚有多惊悚。
但这惊悚的一幕却提醒了余羡。他取下手环给吉赛尔打了个电话，对方在《孪生宇宙》中接通了。
“嗨，吉赛尔！”
“噢，小鱼，一切还顺利吗？”
“我已经成功抵达了黑市......我在这儿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是什么？”
“仿生人的脑袋。各种各样的仿生人脑袋。”
“呃，你是想问，能不能把幽灵下载到这些脑袋里？”
“没错。”
“如果这些脑袋内部完好的话，理论上是可以的......”
“但是？”小鱼料到会有一个转折。
“但是，仅有脑袋意味着没有供能系统，你只能把它们当成某种储存设备。”
“我明白了......一会儿有新发现的话我再打给你。”
也就是说，如果这些脑袋价格合理，我可以买上一个备用？
余羡向吉赛尔了解过，一个MS019前些年的流通价格大约是9000到12000镑。
不过那是城市里的价格。黑市里同样的东西可能更便宜也可能更贵，只有问过东西的主人才能确定。
那这些脑袋呢？他打算问一问摊主老头。
“你好，”他和老头打了个招呼，“请问这两个怎么卖？”
他指了指一个看起来成色最好的，和一个看起来年代比较久远的。
“55000，25000。”老头的回答格外简单。
“这也太......”余羡没有说下去，但这个价钱显然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
老头用轻蔑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冷冷地说道：
“这些仿生人头部都是完好的，我可以激活给你演示一下。”
激活？余羡来了兴趣：“好啊。”
老头从屁股底下坐着的盒子上拉出了一根线，将它接到了其中一颗头颅的颈部，
头颅微微震动，片刻后睁开了双眼。
这个“红发青年”眼神迷茫了一会儿，聚焦后盯住了面前的余羡，忽然张嘴发出了令人惊惧的吼叫声：
“你们这些暴徒、杀人犯，把我的身体还给我！摩西会带领我们踏平你们的家园，你们都会在地狱里燃烧，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