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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步步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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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日爬上三尺紫竹的梢头,清晨鸟儿的啁啾声逐渐热闹起来,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普陀山清幽恬静的景致和鸟儿自由自在的惬意生活琴瑟和鸣,应文却毫无欣赏它们鸣叫的心情。昨夜散去的星辰如同逃匿的天使,璀璨耀眼的光芒褪色后,成为藏身天各一方的隐喻。
  三年白驹过隙。恍若隔世间,随应文出行的许多旧臣如脱线之珠,散落四方。
  此刻他在想,某一瞬间;他们是否也都会朝着一个共同的方向,黯然神伤。
  来不及过多思索,逃命要紧!众人杂乱的脚步自青鼓垒猿系而下,不消半个时辰已到达东海岸。
  “阿弟,我们去哪里呢?”应贤问。
  “师傅说,纵是一叶浮萍,也要漂洋过海。”永枵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漂洋过海,又将漂到哪里,又能漂到哪里呢?”应文黯然说道。
  “就先离开这里再说吧。”程济道。
  接下来,众人寻找离岛船只。
  洪武初行海禁,所有船只不得出海,至永乐帝已有四十载。
  朱棣时政策渐缓,规定船只只需平头即可。旨在从出海工具上治理,较之从前已宽松许多。
  众人拨开长草,觅到一个野渡口。发现有左近寺里通往外面的两只破船,兀自横在海面上。仔细看了,原来修修还是可以用的。
  大家七手八脚捯饬一番,破船旧貌换新颜,勉强可以载人。人们小心翼翼登上船,振臂摇橹,飞舸逐流。
  船儿径直向南划了一段,来到了莲花洋附近。
  永枵忽道:“且慢!前方是朱家尖,岛上有驻兵戍守。料想肯定层层设卡,壁垒森严,我们需绕开封锁,方能到达大陆。去定海凶险异常,宁波府也不宜前往,我们可以先去象州,暂避灾祸。”
  永枵提议转头向东,大家表示同意。
  船儿随即转舵东行。行进中,程济扫视众人,忽道:“我们这身装束,招摇过市,目标太过明显。如遇官军,若冒然前行,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众人听罢,不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僧服,方恍然大悟。”
  “那当如何是好呢”应文道。
  众人默然。
  蓦地,永桥一拍大腿:“对了,洛迦岛有一人与我相熟,我们可以去求他帮忙,先弄几身衣服换换。”永桥道。
  永枵道:“此东去不远即是洛迦山岛。那边近了大明外海。平时风浪较大。我方才说了,走洛迦岛内侧的莲花洋至定海,虽风平浪稳,然则前路漫漫,多半会有重兵把守;不如棋走险招,走防守力量相对薄弱的霞浦洋。那边即是外海。过了外海,我们可以绕过白沙岛,自磨盘洋至象州。”
  应文道:“师兄,你熟悉左近,那就依你所言。”
  船儿继续向东行驶,直往洛迦山。
  洛迦山岛乃是普陀山东面的一座小岛,上面多有住民。
  很快,洛迦岛转瞬即至。但见青峦起伏,红荟绿萃间,好一派盎然生机。
  船儿靠岸,系住缆绳。众人登上洛迦岛。
  永桥头前带路,引领应文等一行人前行。曲径通幽,路转峰回;少时,一座小院出现眼前。
  此院坐落于洛迦岛西岸,红墙碧瓦掩映在数丛茂盛紫竹之下。房子周围几株巨大的樟树,与苍翠竹林各有韵味,相得益彰。
  永桥叩打门环,连声问道:“郑兄在家否?”
  院子里有人答应一声,少时,出来见客。
  大门打开,但见有两个人站在门口。
  刹那间,应文,程济,应能,应贤等人惊愕的张大了嘴巴!
  ——“郑洽!是你吗?转眼就是三载,不想竟在此处得见!”应文喜极而泣!
  “阿,阿弟!”两人奔到近前,一把抱住应文。
  原来二人正是应文旧臣郑洽和王之臣。
  三年多前,朱棣破城,应文从京师帝都携众出逃,混乱中君臣失散。颠沛流离,漂萍四海,阴差阳错,机缘巧合,不想三年后在大海深处的小小山岛上竟能不期而遇。
  原来,郑洽和王之臣漂流海外,落难在洛迦山。为求落脚,修建了这所院落。他们身上有资,经常向附近寺院捐赠香火钱。永桥常随无忧禅师到洛迦山佛寺讲经,故到此地走动颇多。前年在洛迦岛达摩院,与郑洽有缘结交并熟识,遂成为挚友。
  郑王二人将应文、永桥等人让进屋里,君臣方敢抱头痛哭。因为怕隔墙有耳,也不敢太过造次,只是轻轻啜泣。郑王二人和程济,应能,应贤等人也纷纷相认,又不免唏嘘一番。简单聊了过往及近况,应文马上说明来意。
  郑洽忙寻得些自己和王之臣的旧衣服,与众人换上。
  时空同步,应文一行匆匆登岛换衣的过程中,朱高煦正马不停蹄紧锣密鼓的实施复仇计划。此时此刻,朱家尖岛的游击将军江腾蛟正点起兵将,在茫茫海上拉起天罗,布下地网。
  郑王二人安排众人简单吃了些素饭,准备和应文一起逃走。
  应文道:“我乃九死一生之人,说不定哪天就会掉脑袋。今世能再见你们这一面,也死而无憾了!你们在此已经安顿下来,我不想连累你们,每日再随我东躲西藏、胆战心惊。我来到这里,换这些衣服易装改扮就够了。你们就在这里平平安安的不好吗?不必再与我受这风餐露宿漂蓬江海之苦!”
  “阿弟说哪里话!若是怕苦,我们就不会随您出巡了!此前我们苦苦寻您不得,如今上天眷顾,令你我遇见;自当生死一处,再不分开!”
  永桥、永枵等人尽管已听无忧禅师说过,应文绝非凡夫俗子、布衣草民。然而此刻才感觉到,应文的真实身份,可能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尊贵。
  但众僧心照不宣,并没有人问起关于他到底是谁这个问题。
  “阿弟,您就带上他们一起吧!”程济说。
  “罢了!既然你们决计跟我,那事不宜迟,咱们马上走!”应文道。
  众皆点头。
  此时,算上郑王二人,应文一行加起来已有二十七八人之众。
  郑洽购得岛上渔民的三条大船,让众人乘坐。大家下了洛迦山,分乘三条船出海。
  他们自洛迦岛东南面入海,又向左转舵,从外面的霞浦洋去往目的地象州。
  此时,一支巨大的宝船,正浩浩荡荡从北面的玳瑁洋航行过来。
  宝船乃三宝太监郑和船队的巨舰,因要出访万国,需装载大量珍珠财宝馈赠友邦,故称其为“宝船”。
  宝船长四十四丈,阔十八丈,高数十丈。其状昂首翘尾,形似蛟龙。宝船底部尖如锋刃,越向上越为宽大,巨大的桅杆上挂四只宝帆,一只定风旗。铁锚重达数千斤,开锚抛锚得需要二三百个水手一起协作才能完成。
  宝船可吃水六七米,因排水量巨大,在内河无法试水,加之模拟航海场景需求,故要到大洋中试航。
  下月,三宝太监郑和的船队即将自江苏太仓经刘家港扬帆远航,出海到西洋去造访万国,教化四方,以扬大明国威。
  这只试航的巨舰,是在浙江布政司宁波府负责打造的一艘宝船“明德”号,船长是宣武将军廉湘。
  郑和因出海之期临近,几日前去了江苏太仓,安排大小所有事宜,做好出海前的一切准备。
  阳光照射在波纹粼粼、碧涛万顷的海面上,无数只海鸥盘旋低飞,捕食着上来透气的鱼儿。它们漂亮的羽翼穿透氤氲的薄雾,黑色的翅尖掠过跳跃的浪花。
  它们是如此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另一个海面,三只船正摇摇晃晃,向着远方的磨盘洋行进。
  又行进了半个多时辰,前方即是混沌洋。过了此处,就将越过朱家尖的海防区。
  晴空下,水波褶皱一阵紧似一阵。
  起风了。
  风来的如此突然诡异,仿佛一只只从天而降的巨臂抓住小船,奋力地摇晃。颠簸中人力根本无法控制方向,船儿渐渐偏离航线,阴差阳错竟进入到了朱家尖海域。
  朱家尖海域整齐的排列着许多战船。
  相隔大约几里就有一艘,互为犄角,相互策应。为首的是守备将军袁衡,副将郭宠。每艘船各有一个令旗官,五个弓箭手。此外,还有定海方向过来增援的船只。一切都戒备森严,严阵以待。
  此时,远处太阳的光束旋变九天,幻化出各种不同的神彩。亭台楼阁鳞次栉比,一座巨大的天空之城矗立在海天之间。
  海市蜃楼出现了。
  宝船行经路线是自玳瑁洋到莲花洋,再到朱家尖。应文等人的船儿走的是外海霞浦洋,却在狂风的作用下被吹进了内海。
  殊途同归,此刻,应文等人的船儿如几片娇小的树叶,随波逐流,前仆后继,相继来到了宝船巨舰的航线前方。
  宝船正剔破波涛,斩开海浪平稳前行,忽见有几只小船在它前方航道内,正打着旋儿飘摇。
  与此同时,应文众人也看到如山的宝船劈波斩浪、排山倒海,从侧后方迅疾行驶过来。
  ——“闪开,快闪开!快!”宝船上的人歇斯底里的大声呼喊。
  耕种大洋,犁开巨浪。排空而来,撼山震海!
  眼看就要铸成大错,不知谁喊了一声:“快跳海,快!”应文等人闻言纷纷跳入大海。
  电光火石间,话音甫落,只听见“喀喇喇”一声巨响,应文乘坐的那只船不偏不倚、刚好被巨舰顶翻!强大的惯性令宝船继续向前冲击,顷刻间将小舟撞破、碾碎。
  船尾甩过,又将另一只小舟掀翻。船儿倾覆,舟上僧人也全部落水。
  人在海中,渺小的真如沧海之一粟。
  狂浪之于人的威力,就好比大树压蚍蜉,巨车碾螳螂一般摧枯拉朽,实力平趟。应文等人一跳入海中,就立刻跌落在死神的怀抱。深海恐惧症人皆有之,更何况是打小生活在深宫里的皇帝。
  宝船上可能感觉风浪不甚大,而当真正置身海洋中,一浪高过一浪、层层叠叠的巨流好似一片片冲锋的鳞甲、一队队列阵逡巡的千军万马,接连不断、绵延不绝的向他们进击。
  应文奋力挣扎,手脚并用的浮出水面。他刚刚露出一颗头,又被汹涌而至的海浪拍打下去。一口口腥咸的海水灌进喉咙,他的嗓子被呛噎的生疼,喉头咕嘟作响,却发不出一声求救的呼唤!
  几名僧人刚露出被海水卷走帽子的光头,旋即就被浪头劈下漩涡,淹没。
  然后,就没了踪迹。
  浩渺无垠的瀚海,如同不知饱腹的饕餮,挥动巨爪,无情的将落入口中的猎物大快朵颐。一些人很快就被黑蓝色的巨嘴吞噬的无影无踪。
  刹那间,宝船巨大的影子与应文将将擦肩而过!翻滚的浪花里,一道巨大水痕翻起,大片白色泡沫漂浮于水痕之上,又在汩汩翻滚间“啪啪”破碎。
  风势更骤。
  清朗的天空开始彤云密布,天色逐渐暗淡无光。远处天际中,暴风圈好似一只苍茫巨大的凤凰。风卷残云,翅羽拍动,丛生的暗流投胎在劲波侵袭的海心。
  “快救人!”宝船巨舰上有人扔下绳索和巨木。惊绝中还剩一口气的应文等人急忙扒住巨木,漂到宝船舷侧之下,抓住绳索,被人拉到宝船之上。
  此时,茫茫海上却不见了王之臣,还有永枵、永桥等八九个僧人。
  应文、程济、郑洽等人衣服湿透,蹲在甲板上抖如筛糠。宝船上的人拿来水手的干衣服让他们换上。
  落水以后,有些僧人帽子被海水冲走,露出了受戒的光头。
  应文也不例外。
  宣武将军廉湘见这些人普通百姓打扮,却没想到竟都是和尚。难免心中暗暗起疑。
  这时,西北普陀山方向忽然黑烟滚滚,烈焰冲天,隐隐约约有喊杀声传入耳际。
  应文在惶恐中目睹见这一切,他知道,普陀山已经遭逢大难!
  “南无阿弥陀佛!罪过!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早知如此,还不如在普陀山坐以待毙!不想贼子如此歹毒,竟移祸至无辜僧尼!!都是我的错,害了大家!”内心的独白是血泪的控诉,在无比自责中,他的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一腔热血胸中奔涌!
  西方天空云雾苍茫,暴风雨就要来了。
  廉湘也看到了普陀山发生的一切,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身边的副将刘霁云。
  “将军,属下也不知道。”刘霁云作无可奈何状。
  他若有所思;忽然看到天气骤变,而还有一条小船在汪洋中摇摇欲坠,于是高声叫道:
  “那只船上的人,你们也都上来吧,上来说话。”廉湘说道。
  “你们是些什么人,从哪里来,要去到哪里?”
  其手下在拉剩余那条船上之人的时候,廉湘突然向应文等人发难。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我们打算去象山。”应文知道此船是官家船队,料想自己已是羊入虎口,肉上砧板;干脆毫无惧色的看着廉湘说。
  廉湘斜眼瞟了一眼应文,向船舷望去。
  这时,那只船上的几个人都被拉了上来,廉湘扭过头,面沉似水的看着他们一个个爬上甲板。
  直到他看到了一个人,才换了一副表情。
  ——他瞪大了他的眼睛。
  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惊道“洽兄!表哥!是你么?”
  “你,你是廉飞竹?”那人道。
  “不错,正是弟弟!”廉湘满含泪水。
  ——“弟弟!”
  ——“哥!”
  原来,他看到的人是郑洽;而廉湘,则是郑洽多年未见的表弟。
  此刻,他已是三宝太监郑和属下的从四品宣武将军。
  “飞竹,哥只知道你在军中,不想竟能在这里遇到!”郑洽喜极而泣。
  “是啊,洽哥!那时只是听说你已殉国,弟也从未敢想此生还能与你相见!”廉湘流着热泪说。
  郑洽做梦也没想到,能够在这大海深处接连遇到故人——先是故君,再是故亲。所以难免心中激动,感慨万千。
  “我们要去象山。”郑洽重复着应文说的话。
  “象山?我领宝船到玳瑁洋试水成功,即日启程,要去江苏太仓。你等要去象山,须经磨盘洋。路途遥远艰险,风急浪宽。如遇险阻,你们一叶扁舟,很难逾越。不如改变初衷,我可以护送你们到刘家港,然后各安天命吧。”
  “这个?”应文有些担忧。
  “去太仓方向,得经定海水域,安全无法保证。”郑洽道。
  “不必担忧,我在这里,包大家万无一失。”廉湘信步闲庭。
  “吾弟……”郑洽刚想说话。
  “到楼船内室说话吧。”廉湘不等他说完,引众人走向内舱。
  “哥哥勿瞒我,不知这么多僧众集体出来,是否和普陀山大火有关?”廉湘问郑洽。
  “没错。”应文抢先道。
  “他们本意是寻我,却不想连累了僧人们。都是我的错!”应文道。
  “不瞒飞竹,你知道他是谁吗?”郑洽看着应文,道。
  应文目光坚定的望着二人,一副无所畏忌的样子。
  他仿佛是在问询应文,是否可以告诉廉湘他的真实身份。
  而应文不知道廉湘到底是敌是友。
  其实,就连郑洽也不敢保证廉湘的立场,到底站在哪边。
  应文微微点了点头。
  他在告诉郑洽,你说吧,无妨。
  因为他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他就是——”得到默许的郑洽刚想开口,
  “嘘...”廉湘示意他止言,然后摆摆手,道:“不必说了。我带你们过去,他们不敢造次。”
  他乃心思缜密之人,吩咐为所有人分发水手或官兵服饰。尤其是包括应文在内的僧人,都发放宽大的头巾,覆盖住鬓边青白色无发的头皮。
  接着,他下了一道命令:
  “加力!向着朱家尖,全速前进!”
  说话间,韧风刚猛,纵横呼啸。玉宇中水汽连接,已形成大片乌云,仿佛横扯了一块巨大的幕布,使得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风向变为东北,宝船涨鼓了帆,如一条巨大蛟龙,乘风破浪,直逼朱家尖。
  航行间,官军的封锁线已经触目可及。
  不远处舟连艋接,延绵不绝。于数里间连群结阵,排列整齐。
  突然,狂风怒号,雷声大作,黄豆般的雨点儿急猝猝从天而降,如亿万道雨箭射进大海。天河倒泻,大雨倾盆。许多飞鱼跃出水面,张开羽鳍,撒欢般滑翔于大雨滂沱的海面上。几只掉队的海鸥慌乱的左冲右撞,没有了之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淡定洒脱。电闪雷鸣中,忽然有一只扑拉拉掉进海里,葬身鱼腹。茫茫水幕间,亿万道雨箭激起无法计数的圆靶,密密麻麻的排列着,一直到那一眼望不到边的海天之间。圆靶喷散出恣意妄为的水花,霎那消弭,弹射间又被激起。
  如此往复,来回不停。
  ——“站住,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暴雨中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握宝剑、挺胸凸肚的副将郭宠高声问道。
  “将军,我们船只巨大,不如冲破哨卡,径直闯过去。”副将刘霁云说。
  “大可不必。如此就说明我们心中有鬼了。稍安勿躁,当屏气凝神,以不变应万变。”廉湘气定神闲。
  廉湘令手下抛下巨锚,将宝船固定在茫茫大海上。
  “呔!尔等何人?敢拦宝船?我们这是大明御旨令郑公公打造的宝船,特承皇命自玳瑁洋试水归来,今日回返。之前不是也经过此地?未有人胆敢放肆。现在拦路阻截,何意?”刘霁云道。
  “原来是那只宝船。不过,刚刚得知普陀山有钦犯。奉上面的命令,来往船只,不论是谁,必须严加盘查,一切概不能外。”郭宠道。
  “大胆!哪个上面?圣上钦定宝船,还能窝藏要犯?”刘霁云怒目而视。
  “将军息怒。我们只是例行检查。卑职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啊。”守备将军袁衡笑道。
  “你有几个胆子,安敢如此?郑公公知道了,奏明圣上,小心你吃不了兜着走。”刘霁云道。
  “奉汉王令,普陀山有钦犯。过往船只,无关大小,无论是谁,都必须查验。”袁衡说罢,拿出来一块金牌。
  金牌呈现,只见上书“”奉天靖难推诚宣力武臣”十个大字。
  下书七个小篆——“大明汉王朱高煦”。
  原来江腾蛟向普陀派军时,得知曾有三宝太监的试水宝船经过朱家尖,返航时还会途径此地。就问朱高煦,宝船是否要查?
  ——定要查!
  三宝郑公公位高权重,不让查怎么办?
  ——凉办!
  于是,朱高煦把他爹御赐给他的铁券金牌留下,让守备将军袁衡持金牌查验。
  ——金牌乃免死信物,除了靖难功臣,朝廷没几个人有。见金牌,如见朱棣亲临。
  看到袁衡请出金牌,刘霁云忙报告廉湘。
  廉湘也不敢再说什么。
  “”既然是汉王之命,那就请上来吧。”
  袁衡微哼一声,皮笑肉不笑的带领郭宠及三十几个亲兵登上宝船。甲板上,廉湘和副将刘霁云交换眼色,引领袁郭二人查验。
  “查!”袁衡一声令下,亲兵四散开来,在湿滑的甲板上到处搜查一遭。
  紧接着,二人率队依次到楼船的各层查看。
  众兵丁全部搜查一遍,皆未发现异样。
  从底舱出来正要走,郭宠忽然看到站在几个水手当中的应文。应文看了他一眼,随即低下了头。
  郭宠并不认识应文,近身问道:“呔,你叫什么,那里人氏?何时跟随此船的?在这船上做些什么?”
  猛的,应文一颗心突突只跳,他在想“我本生在帝都南京,如果贸然开口,岂不是将口音暴露?若沉默不语,岂不让他生疑?这当如何是好?”
  正待苦苦思索该怎么办之际,刘霁云接过话茬。
  “哈哈,将军。他叫李春,镇江人士。是这宝船上的水手,都是做些拉帆起锚的活计”。刘霁云答道。
  “起锚拉帆乃体力活,况且水手日晒风吹,皮肤应该黑壮,此人面皮为何如此白净啊?”郭宠满腹狐疑的盯着廉湘,问道。
  “将军,你有所不知,他是新招募的,还未做几天。等到夏天一过,整个人就变黑变壮了。不信,你再看看这个,也是新近招募的。皮肤白也不白?哈哈。”说罢,拉过白面有须的程济,对袁郭二人笑道。
  “那他看我怎么如此胆怯?”袁衡问。
  “萤火之光怎配与皓月争辉?小兵嘛,没见过将军鹰扬虎视,哪敢直视将军赫赫神威!将军俊彩星驰,岂是一个粗衣小子可比?他定是看你雄姿英发,所以才如此胆怯!将军啊,你又何必与一个无名小卒斤斤计较呢?”廉湘道。
  “是么?谬赞谬赞!哈哈哈哈。”袁衡抚掌大笑。
  郭宠亦捧腹大笑。
  ——“将军辛苦了。留下买酒喝。”廉湘于袍袖中掏出两锭金子,分别塞给袁郭二人。
  “哎呦呦,大人太客气了!太客气了!哈哈哈哈。一切好说,都好说。哈哈哈哈。”袁郭二人开怀大笑。
  二人既收了金子,也没查到什么,遂欣然下船。
  袁衡拱手道:“将军恕罪!在下公务所在,不得不秉公办事!还望多多包涵。请将军到敝岛痛饮几杯,何如?”
  “哈哈哈哈,哪里哪里,本人也是差使在身,也急着赶回去复命。下次有机会,一定上岛叨扰。怎么样,咱可以走了吗?”廉湘笑道。
  “哈哈,当然当然。既然是差使在身,在下也不便强留。多谢将军配合。放行!”袁衡笑道。
  郭宠得令,挥手作出放行的手势。
  艋舟左右分开让出水道,宝船在漫天雨雾中缓缓提起巨锚,扬帆起航。
  “恕不远送!哈哈。”大雨中,袁郭二人挥着满是铜臭的手,向廉湘致意。
  宝船上,廉湘看着郑洽和应文。
  他的心里忧伤而寂廖;平静又坦然。
  忧伤寂廖的是失之东隅的记忆,
  平静坦然的是收之桑榆的眼前。
  记忆失去了信仰的图腾,眼前救赎了图腾的信仰。
  惊弦之下,暗纵游龙。
  ——如释重负的感觉。
  廉湘知道,在他心底的深处,所默认的只有一个皇帝,那就是建文帝。而他笑着臣服的永乐陛下,不过是面对强权时故作谦卑的假象。那个文弱的年轻帝王,才是令他心悦诚服的尊贵长者,只有他能够赋予自己最具真实归属感的家国情怀。
  暴雨如注,跌宕的狂风依旧肆虐在无边无垠的汪洋上。西北天际的长云乌漆漆将天空铺满,闪电间或刺破天宇,间或偃旗息鼓,频仍亮闪笼罩着躁动不安的大海。一时间激流漫卷,波谲云诡,浊浪翻滚,气势滔天。
  几具和尚的浮尸慢慢出现在海面上。一直随洋流向朱家尖山的方向漂移。
  宝船在海面上快速行驶,两个时辰后,它昂首穿过暴风区。
  此刻,晴空万里,碧波万倾,清风和煦,波澜不惊。
  时空同步,随着天河瓢泼的肆意滂沱,普陀山的烈火也被暴雨所浇灭。
  暴风雨过后,朱高煦们带着滔天罪恶,回到了朱家尖岛。
  ——“报汉王殿下,海里发现身着俗家装束的僧人浮尸。看来应该是从普陀山逃脱的和尚。”——“刚刚听袁衡讲,郑公公的宝船此前从这里过去了,船上有几个人行迹可疑。”江腾蛟道。
  “可疑为什么不直接抓捕!一群废物!他一定又跑了!快追!快!”朱高煦面目狰狞的大声狂吼。
  数日后。
  宝船神速,马上要进入到刘家港海域了。
  
  应文背手站立在船头,回身望去,王之臣、永枵、永桥等人已魂归大海,所行者只剩下十七人。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进入港湾左近,已无甚风浪。此去刘家港,也只有十里海路。港口人员众多,鱼龙混杂,恕不能再与您前行了。”廉湘道。
  遂令刘霁云派人放下两只船,让应文等人换下水手和官兵的服饰,换上平民百姓的便装。
  应文等人坐上小船,挥手同廉湘作别后含泪离开。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曾几何时,应文总在濒临死亡的绝境中命悬一线,在如履薄冰的漂蓬里步步惊心。
  好在,他每次都可以在无比的凶险中遇难呈祥,逢凶化吉。
  吉人自有天相,不是吗?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在如千军万马、鳞光曜甲的海面上,廉湘云帆飞挂,巨舰激流。
  应文向着宝船的方向,投下了无比感激的一瞥。
  此刻,他心中许诺着一句诚挚的愿望:
  ——“将军,安好。”
  在即将靠岸刘家港的怀抱里,廉湘手握剑柄,极目远眺。他仿佛看到了应文疲倦温柔的双眼,在对着他眯起如沐春风的暖暖笑意。
  韧猛的长风将宝船的巨帆鼓起,此时,廉湘心中也默念着一句衷心的祝福:
  ——“皇上,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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