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海妖

　　风雨飘渺，厚重的乌云遮蔽了顶上的月亮，被海水拍打得摇摇晃晃的汉斯号轮船上，身着一套潜水服的楚诚百无聊赖地趴在护栏上，鹈鹕一号和鹈鹕二号武装直升机环绕汉斯号低空盘旋，卷起的大风吹得他不时打个哆嗦。
　　“哎，要是有艘军用级舰艇就好了，可是也没有办法啊，探索者号事件发生后，学院费了好大力量才把它给盖了下去，此后便不再轻易动用军方力量了。”他小声抱怨道。
　　身边同样穿着潜水服的上官源衣没有接话，他有些疑惑的偏头去看她，发现她一直盯着下方漆黑的海面。
　　背后蓦然传来一股温暖，楚诚从背后环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用下巴抵住她的头顶，轻声问道：“怎么了吗？”
　　源衣的身子在楚诚怀里缩了缩，她偏头把脸贴近楚诚的胸口，说道：“我心里不太安静，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放心吧，不会有事地，这只是一次很基础的探查任务而已。”楚诚笑着安慰她道。
　　“异能——洞悉，”源衣回答道：“你知道我的直觉向来很准地。”
　　楚诚温热的唇在她冰凉的脸颊上轻轻覆了一下，他慢慢说出三个字：
　　“有我呢。”
　　两人贪婪的享受着彼此身体的温暖，似乎在此刻浪费哪怕一秒都是对对方最大的背叛。
　　“我妈想见你很久了，这次任务结束后，跟我一起去见见她好么？”楚诚说道。
　　咳咳··罗杰教授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两人背后，源衣赶紧挣开楚诚的怀抱，转身有点不知所措的低头站在那里，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脸颊泛起了红晕。
　　罗杰笑着打趣道：“两个小兔崽子，这么点时间都不愿意放过，等你俩回来了，一个月长假，爱干嘛干嘛去。”
　　楚诚对着罗杰龇了个鬼脸，然后他拉起源衣的手，说道：“走吧。”
　　他刻意从罗杰面前经过，罗杰看着相依偎在一起的人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真不知道楚诚这小子用了什么迷魂汤，能把源衣这么好的女孩子搞到手。
　　········
　　穿戴好专业潜水设备的楚诚和上官源衣坐在救生艇上被慢慢放到海面上，没有多余的谈话，两人对视一眼，打开头盔上的探照灯，一齐翻身跳入海中。
　　浓厚的黑暗瞬间将两人吞噬，只有头盔上的探照灯还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虽然微弱，却是此刻两人心底最后的依靠。
　　灯光在黑暗中不断向下，很快就潜到了水下三百米处，这个距离已经接近人类的极限，可对他俩还算不上什么，毕竟学员的平均深潜成绩都是634·52米。
　　“楚诚，源衣，能听到我说话吗？”耳机里突然传来了罗杰教授的声音。
　　“可以。”两人同时回答道，耳机里也传来了对方的声音。
　　“很好，目标洞穴就在你们下方二十五米处，祝你们顺利。”
　　两人没有再说话，多余的语言只会造成不必要的氧气消耗，所以在非必要情况下，还是不要说话地好，毕竟这已经是海下四百零三米了。
　　两人终于来到了目的地，一个直径半米的洞穴，此时与海面的距离是四百一十三米。
　　洞穴似乎无限向下延申，灯光穿过上官源衣的透明面罩，楚诚看着她说道：“洞口太小了，我一个人下去就行，你在这接应我。”
　　源衣没有答话，能想象到她现在的表情应该是有些恼怒，同时还有点不安，楚诚叹了口气，上前小心翼翼地抱了她一下，耳机里也适时传来罗杰教授的声音：
　　“楚诚说的没错，两个人下去万一遇到危险时会造成撤离困难，源衣，现在可不是耍脾气的时候。”
　　上官源衣也知道事情的严肃性，她一直盯着楚诚，借助微弱的探照灯，她似乎要把他整个人都刻进自己脑里，楚诚笑了一笑，说道：“我会回来地。”说罢，他跳入洞穴，继续下潜。
　　“楚诚，我必须提醒你，学院用尽了所有可以使用的探测手段，但最多只探测到洞穴下方五十米信号就被扰乱了，前路未卜，你一定要小心呐。”罗杰教授的声音又传来，楚诚轻轻回复了“收到”两个字，一方面是告诉教授，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源衣能稍微安点心。
　　四周都是无尽的黑暗，上官源衣死死地盯着洞穴口，楚诚有些沉重的呼吸声断断续续的传进她耳中，她就跟抓救命稻草一般用全身精力去聆听，这是她现在唯一的依靠。
　　········
　　四周满是嶙峋的石壁，潜水表显示楚诚已经下潜到了六百三十三米的位置，四周巨大的海水压力连他都开始有些不适应，他的深潜成绩一直都很不错，但七百五十米也已经是极限了，如果到了那个距离还没什么发现的话，他也只能返回了。
　　又下潜了五十米，四周除了石壁还是石壁，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压力，洞穴却依旧绵延无尽头，他叹了口气，伸手准备打开自己背后的小型推进器返回，但又有点不甘心。
　　一个奇怪的想法突然从他脑子里冒了出来，他关掉探照灯，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中，不！并不全部是黑暗！自己脚底有光！即便很微弱，但确实是光没错！楚诚赌对了，他打开探照灯，又看了一下潜水表，七百零六米。
　　他抬头看洞穴的上方，当然，什么也没看到，手指就悬停在推进器按钮上，却怎么也按不下去，光源就在他脚底不远，他清楚这点，可是··没什么可是地！他咬咬牙，撤掉放在按钮上的手，继续往下潜。
　　七百二十三米，七百二十四米···潜水表上的指针已经突破到了红色区域。还不够！楚诚紧咬牙关，死命扛着那彷佛千百人一同压在他身上的压力，大脑已经一片眩晕了，可是还不够！
　　七百四十五米，七百四十六米···可恶！只能放弃了吗？顶着巨大的压力，楚诚的手颤颤巍巍地又回到了按钮上，正当他准备拼力按下推进器按钮时，他的身子蓦然一轻，水压竟然消失了！
　　楚诚赶紧稳住自己的身体，他依然处于海下，头顶就是他掉下来的洞口，至于眼前这个明亮的新世界，如果非要用语言来形容它地话，楚诚只能想到一个名词，传说中的海底城市——亚特兰蒂斯。
　　不对！他突然想到自己曾经在图书馆看过一本书，里面记载有一种被称作“神域”的东西，是远古时代诸神为自己制造的一个独立空间，可神早就灭绝了，神域也应该随着它主人的陨落坍塌才是。一股凉意瞬间席遍他全身，如果这真的是一个神域地话，自己最好祈祷他的主人现在不在这里，否则自己根本不可能再活着回去。
　　他抬头望了一眼上方的洞口，这已经不是他的能力范围了，当下最正确的处理方式就是立即返回，把这里的情况如实上报学校，只不过他也不知道原路返回是不是还有效果，毕竟那本书对神域的记载也只有几十个字而已，究竟它是否真正存在都还是两说，怎么可能会提到出去的办法，但眼下楚诚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与其干站在这里等死，不如死马当活马医拼一把。
　　心底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悸动，楚诚下意识捂住心口，他的心脏在不受控制的急剧跳动，泵得全身血液如开水般沸腾。
　　这是怎么回事！楚诚的内心在疯狂呐喊，这种整个人都快炸开的感觉让他由衷感到恐惧，愤怒只是为了掩盖他的害怕。
　　是那儿！楚诚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笃定前方不远的一个圆台，他不要命地向圆台游去，越是接近，身体里的那种感觉就越是强烈，他也更加拼命地往前游。
　　近了··近了··就快到了！还差一点···楚诚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圆台，先前的那些算计早被他抛诸脑后，他的眼睛一片猩红，整个人就像是陷入了魔怔一般。
　　说它是圆台，其实更像根圆柱，顶部不大，直径在三米左右，底部却似通往无限深渊，看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身体那种炸裂的感觉突然如潮水般退却，这里一直都很安静，现在更是安静的可怕，楚诚站在圆台中间，手里竟不知怎么多出了一把剑，一把锈迹斑斑的剑，剑身上甚至还有一些海螺的残骸，脚下满是自己看不懂的诡异花纹，花纹中央是一道三寸多长的缝隙，和这把剑的宽度相仿，看来这把剑就是自己从这儿拔出来地。
　　奇怪，我怎么会这样地？他的大脑有些恍惚，看着手里的破剑，百思不得其解。
　　圆台突然开始晃动，四周不断有巨石落入深渊，条条裂痕在自己脚底绽开，下一刻，整个海底世界都晃动了起来，这里已经开始坍塌了。时间刻不容缓！楚诚抱住长剑，打开推进器冲向洞口，不用多想，他已经明白，自己可能犯了一个根本无法弥补的错误。
　　········
　　他的呼吸声已经消失很久了吧，上官源衣心里想着，氧气储量已经不多了，她还是没能看到那道希冀的灯光。
　　“先回来吧源衣，你的氧气只够十五分钟了。”这是罗杰教授第四次催促了。
　　“抱歉教授，我还想再等会儿。”源衣很小声地回答道，她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心潮汹涌，我还不能走，万一我一走他就出来了呢？他答应过我他会回来地，我走了他就找不到我了，我不能走，我还不能走！泪水在她眼眶打转，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在海平面四百米下孤独地守望。
　　脚下的土地突然晃动起来，楚诚焦急的声音传进她耳中：“源衣，快跑！”
　　她惊喜地往洞口看去，全然不知自己已陷入极大的危险之中，楚诚从洞穴冲出，刚好和她撞在了一起，他把剑塞进她怀里，她下意识抱住，然后，她与他的距离迅速拉大。
　　他打开了她的推进器。
　　这时，楚诚的声音才又传了过来：“抱歉啊源衣，我的牵引绳断了，推进器燃料也剩下不多，你一定要把手里的东西送出去，这是用我的命换来的，你一定要把它带出去，呵呵，看我妈那件事应该是要黄了，我会尽力替你争取一些时间，你一定可以出去地。”
　　上官源衣用全身力气抱住胸前的长剑，她的身体急速上升，她看着底下那越来越黯淡的灯光，一声不吭。
　　“答应我，好好活下去。”灯光突然熄灭，那一刻，上官源衣就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崩溃了，眼泪瞬间决堤，她泣不成声。
　　········
　　罗杰冲出指挥室，顶着倾盆大雨飞奔到汉斯号右舷，没有半点犹豫就跳下船，然后拼命游上旁边送楚诚和上官源衣下水的救生艇。
　　牵引设备就摆在救生艇上，罗杰打开开关，牵引绳开始有节奏地往回收。可恶，应该事先就在救生艇上安排人手接应地，他现在才有时间抱怨自己安排的不周。
　　鹈鹕一号也已经降下了绳索，只要上官源衣浮出水面就可以立刻带她离开。。
　　牵引绳终于到了尽头，趴在船边等候已久的罗杰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上官源衣刚浮出水的身体，把她拉上救生艇。
　　急速的上浮连上官源衣的身体也抵挡不住，她现在极度虚弱，脑海一片恍惚，鼻子止不住的流血，甚至连眼角和耳朵都有血渗出来，即便如此，她还是把剑抱得紧紧地。
　　罗杰把她的面罩取下来，解掉他身上的氧气瓶，三下五除二给她套好绳索，让直升机带她先离开。
　　“教授，声呐检测到我们下面有很大的东西在动。”
　　罗杰慢慢从救生艇上站起来，他一手按住自己耳朵上的无线耳机，说道：“我知道了，先拉我上去。”
　　罗杰重又回到了指挥室，他阴沉着脸，楚诚和上官源衣是他最得意的两个助手，源衣已经在机舱里接受治疗了，有医护人员做调理，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可是楚诚，那个跟了他五年的孩子却永远的留在了海底。
　　他掏出自己口袋里揣着的香烟，但是香烟早被海水浸透了，罗杰烦躁的把整包烟扔在地上，问道：“看出那是个什么东西了吗？”
　　工作人员摇了摇头：“目标移动太快，无法对它的体型进行精准测绘，只能看到一团椭圆形的影像，最长直径一百零八米，而且··”
　　“而且什么？”
　　“它好像被我们的声波吸引，一直在向我们移动。”
　　“我们没带什么重火力武器吧。”
　　“汉斯号只是一艘比较大的民用游船，虽然经过装备部改造可以携带三枚中型水雷弹，但这次出海并没有携带。”
　　罗杰沉默了，他重重的吸好几口气，艰难说道：“我知道了，现在，全速返航。”
　　可恶，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可这是目前最正确的决策，他是这次任务的指挥官，他必须对这里所有人负责，楚诚已经死了，而且还不知道是死在一个什么样的怪物手中，汉斯号也没有携带什么重火力武器，只有一些枪械和原石子弹，冒然战斗只会造成不必要的牺牲，这里的情况已经报告给了学院，现在要做的就是撤退，后续再进行详细的打算。
　　没有人再说话，罗杰疲惫的靠在椅子上，他捡回自己扔掉的香烟盒，抽出一支用打火机慢慢烘烤，所有人都在专心做自己的事，指挥室又陷入了压抑之中。
　　轮船突然猛烈晃动了一下，专心烘烟的罗杰一个不稳，差点从椅子上栽了下来。工作员转头冲他喊道：“教授，我们的船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罗杰一把扔掉手里的打火机和烟，飞也似地冲到显示台前，这时，耳机里也传来了在外面护航的鹈鹕二号驾驶员的声音：“教授，外面看到几只很大的触手攀住了汉斯号，应该是只八爪鱼，大概有一百多米长。”
　　“哈哈，你见过一百多米的八爪鱼么？”罗杰笑了，他什么都明白了：“那可不是什么八爪鱼，而是诸神时代代表海神的神兽——海妖。”
　　他很洒脱的走出指挥室，生死在这一刻已被他置之度外，海妖居然在这里复苏，这是任何人都始料未及地，楚诚应该是进入了它的墓地，不过幸好那把剑被送出去了，从海妖的坟墓带出来的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东西，说不定是把神器，这次的任务，算得上很成功了。
　　逃亡已经没有了意义，那么，就放手一搏吧。
　　罗杰走到甲板，鹈鹕二号已经在向海妖射击了，所有船员都带着枪跟在他后面，此时，旭日东升，远方一片猩红，他们的影子在身后被拉长，伟岸又落寞。
　　偏头吐出自己嘴里只燃了半截的雪茄，罗杰举起自己手里的汤姆逊尽情对着攀附在汉斯号上的触手倾泻怒火，特制的子弹在海妖身上留下一个个孔洞，红色弹头打进它体内就迅速消融，化成一种特别的毒素侵蚀它的身体。
　　身后枪声大作，子弹在他耳旁呼啸，他却始终盯着前方的一个点，表情说不出是冷酷，还是麻木。
　　每个人都怕死，即便是他们这些异能者也不例外，但在与神族的战争中，没有人会后退一步，这是他们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