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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叛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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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苏诲烈疑惑的眼神中,洛凌二人暂且退出大帐,留柳松义与其周旋。
  “终于抽身出来了。”洛廷芳如释重负。
  “东芜大营这么大,你准备去哪儿找人?”凌斯楚看着四周的层层营帐,皱眉道。
  “你忘了我之前是干什么的了?这类军营是用来操练士兵的。为了快速复制,往往会共用一份建造图纸,所以布局大体相似,跟我走就是了。”洛廷芳拍拍胸脯,自信地说。
  接着便驾轻就熟地带着凌斯楚左穿右绕地来到大牢前。
  确认四下无旁人后,拿出金水令展示给大牢守卫,后者见令立即双手抱拳行礼,洛廷芳用低沉而严肃的声音说道:
  “奉大王密令,见陆令谊!”
  “这···”守卫面露难色。
  “开牢门!”洛廷芳命令道。
  “二位大人稍等,待小的去禀报大将军···”守卫犹犹豫豫地说。
  “放肆!”洛廷芳厉声训斥道:“我等奉大王之命前来,何需经过旁人允许!”
  “可是,大将军特意吩咐过···”守卫夹在中间颇显为难。
  “兹事体大!耽误了事情,大将军保不了你,速开牢门!”洛廷芳再次用威胁的语气命令道。
  守卫开始动摇了,掏出钥匙打开牢门,低头小声说:
  “二位大人请···”
  洛廷芳板着脸走到守卫身旁,一字一顿地警告道:
  “此事若有第四个人知道,株连九族!”后者听后,吓得跪倒在地,连忙说:
  “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守口如瓶!”
  洛廷芳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起来吧,守好门口,别让其他人打扰。”
  守卫连声答应,恭敬地目送二人进去。
  进入大牢后,凌斯楚想起刚才洛廷芳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打趣道:
  “想不到你竟有如此严厉的一面。”
  后者笑了笑:“在守卫面前演戏罢了,否则你我怎能顺利进来呢。”
  天下牢狱皆是世上最阴森,最黑暗的地方,东芜大营的牢狱也不例外。
  狭窄的通道两侧是一间接着一间的木笼,里面铺着薄薄一层稻草,犯人吃喝拉撒都在木笼里完成,因此整个牢房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腐臭味。
  按照牢头的提示,二人停在了其中一间木笼前,只见里面角落处蜷缩着一个黑影。
  “陆大人。”洛廷芳低声唤道。黑影闻声动了动,虚弱而不耐烦地说:
  “你们不是已经都知道了吗?还来干什么。”
  “陆令谊,你看清楚了!”凌斯楚提醒道:“我们奉王命来问你几个问题。”
  “大王?”黑影听后,起了兴致,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跌跌撞撞爬到木笼前,双手抓住牢门,将信将疑地问:
  “你们真是大王派来的?”
  洛廷芳点点头。眼前这位刺史大人定是遭受了不少酷刑,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身上有无数条血痕,不少伤口还正在往外冒血。
  沣水军营的十二道军刑是出了名的严酷,活人只要过上一遍,哪怕是石头做的嘴也能乖乖开口说话,看样子,陆令谊大概已经挨过了这十二道军刑。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洛凌二人,质疑道:
  “怎么证明你们是大王派来的?”
  洛廷芳拿出飞玉令展示给他。
  陆令谊因为受了酷刑,视力受损,眯起眼睛仔细辨认半天方才认出,脱口惊呼:
  “飞玉令!”
  接着连忙理了理破烂的衣服,拨了拨脏乱的头发,面向王都方向,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道:
  “大王!你终于察觉了!”
  “察觉什么?”看着陆令谊这副古怪的行为,洛凌二人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眼。
  前者转身扒着牢门栅栏,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察觉到丘泽有两个窃国大盗!”
  “窃国大盗?”洛廷芳不解地问。
  “不错!”陆令谊愤怒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这窃国大盗正是苏诲烈、冯直二贼!”
  这句话使洛廷芳颇为意外,大家交口称赞的丘泽郡丞和定西大将军,在陆令谊口中竟成了窃国大盗:
  “陆大人不可妄自揣测,凡事要有证据。”
  “证据?”陆令谊透过乱如麻线的头发,轻瞟了一眼洛廷芳,苦笑道:
  “若还有保存下来的证据,我早都将二人恶行公之于众,何以沦落至此。”
  “何意?”凌斯楚追问。
  陆令谊虚弱地靠到木笼上,无可奈何道:
  “当初大王调我来丘泽任刺史,初见冯、苏二贼时,感觉他们在此地颇得民心,对我也很是客气,唉···只怪我当初眼瞎,竟一度以为他们跟传言并无两样,皆是我沣水的肱骨之臣。”
  说到这里,他不禁潸然泪下,颤抖着声音继续说:
  “后来,我察觉事情不对劲,那苏贼平日里挥霍无度,其府邸的奢华程度堪比王宫!经过一番调查,才发现了惊天的秘密。原来,苏诲烈竟是我沣水千百年来亘古未有的巨贪!”
  “有何凭据?”洛廷芳质疑道。
  “哼。”陆令谊冷笑一声,咳出一口血痰,擦了擦嘴继续说:
  “朝廷每年都会拨至少十万两黄金给丘泽,用于修筑防御工事,其中至少有两万两都落入了苏诲烈的手中,整整两万两黄金啊!抵得上一个中等城镇全年的收入!
  这还只是朝廷每年的例行拨款,再算上别的款项及受贿金银,数额之大,怕是再造一个王都都绰绰有余。”说到这里,他仰天长叹道:
  “苏诲烈在此驻守长达十余年,年年如此,早已富可敌国了。”
  洛廷芳倒吸一口冷气,想不到万人敬仰的定西大将军竟然有如此贪婪的一面,可陆令谊所言似乎跟冯直没什么关系,于是问道:
  “这些事与郡丞有什么关系?”
  “冯直,助纣为虐,从中获利。”陆令谊愤恨地咬牙切齿道,仿佛冯直是个更加可恶之人:
  “朝廷虽然派拨军费,但这笔钱向来由郡府管理,军方只负责提需求和具体实施,钱款则由郡府结算,那苏诲烈猖狂至此,冯直难道毫无察觉?
  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苏诲烈的这些肮脏行径,但他不仅未加阻止,反而与苏贼同流合污,助纣为虐!
  除了苏诲烈贪污掉的金银,郡府每年还有一万两黄金不翼而飞,你说这些钱去了哪儿呢?”
  听到这里,洛廷芳恍然大悟,陆令谊或是因为查到了苏、冯二人贪污的事情,而被其联手陷害,锒铛入狱。
  “从去年发现不对劲以来,我暗中四处查访,搜集了二人不少罪证,本想呈报大王裁决,不承想我府中莫名烧了一把大火,这些罪证都付之一炬了。后来得知,这把火正是冯直派人所为!”陆令谊垂头丧气地说。
  “冯大人竟会做出如此事情?”洛廷芳难以置信道。
  “哼,这算什么。”陆令谊轻蔑地冷笑一声:“你可知冯直在位的十几年来,丘泽已经换过八任刺史。”
  “八任?”洛廷芳惊讶地问,没想到丘泽刺史换得如此频繁。
  “不错,”陆令谊淡淡答道:
  “我就是第八任,前七任不是失踪就是患了重病不治而亡。结局好一点的,上任不满一年就自请调走,而我则是唯一一个入狱的。
  先前,我多次想去王都揭发二贼恶行,但在出城时遭到他们的屡屡拦截,使我无法传递消息,直到昆江桥垮塌,他们便再也瞒不住了。”
  “照这么说,你是因为查到了他们贪污的事,被陷害入狱的?”凌斯楚问。
  “呵呵···我是罪有应得!”陆令谊绝望而痛苦的笑了一声,说道。
  “何意?”凌斯楚冷冷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问。
  “罪有应得啊!”陆令谊仰天长叹道:“昆江桥确实是我派人炸的。”
  “什么?”洛廷芳大吃一惊:“你身为丘泽刺史!怎会置百姓安慰于不顾!”
  “你以为我愿意吗?”陆令谊突然瞪大眼睛,太阳穴上青筋暴露,低沉着声音吼道:
  “前几任刺史皆莫名遭到毒手,我知道快轮到自己了。冯直早已蠢蠢欲动,只待时机一到便会下手!
  我陆令谊好歹也曾是堂堂司寇,那些个犯法的权贵都不能将我怎样,何况区区冯直。
  捕鼠岂能死于鼠口,抓贼岂能亡于贼手!即便是拼个鱼死网破,我也绝不会让那二贼奸计得逞!”
  “所以你就炸毁了昆江桥,好让事情传入大王耳中。”洛廷芳眉头紧锁着问道。
  “不错!”陆令谊爽快承认:
  “昆江桥一旦被毁大王必会问责!我是大王钦定的刺史,也是炸桥的元凶,若莫名先死了,只怕那二贼也不好交代!这样一来,我反而可以苟活,以待时机。”
  “可你炸的了昆江桥啊!”洛廷芳愤慨道:“这可是沟通西部诸镇的唯一要道,万一外敌来犯,你可曾想过后果!”
  “我若炸的不是昆江桥,还惊动得了大王吗!”陆令谊不服气地反驳道,而后自以为是地补充起来:
  “再说了,丘泽近来正处于雨季,外敌不会轻易来犯。炸桥以后,十几日便可修好,应该不会有大碍。”
  “陆大人,一朝为官便要心系百姓。兵者,凶器也,战事变化莫测,怎可拿全城百姓的安危来冒险。”洛廷芳恨铁不成钢地叹道。
  “呵呵。”陆令谊无视前者的提醒。
  在他看来,洛廷芳并未设身处地经历过这些事,没有资格站在高处教育自己,于是自顾自地无奈地笑着,声泪俱下:
  “可叹啊!万不曾想,我陆令谊竟也被逼得落到如此田地,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犯下宗法不容的大罪!”
  洛凌二人看着痛苦落魄的陆令谊,不禁感慨唏嘘,抓贼的人虽没有死于贼手,但几番周旋下来,却早已忘记了抓贼的初衷。
  陆令谊的功过自有朝廷处理,但洛廷芳借着飞玉令进到东芜军营大牢,时间有限,还是要赶紧问出正事才好:
  “听闻陆大人曾审过一个周山细作,知道些关于雪母珠的事。”
  “周山细作?”陆令谊仔细回忆起来:“很多年前,我确实审过一人,那人提过几句关于雪母珠的线索。”
  “哦?说来听听?”洛廷芳打起精神。
  “他周山级别最低的一类细作,知道的并不多。”陆令谊边回忆边说:
  “只说在周山的一个客栈中听几个人谈起过雪母珠,那几个人好像对此物颇为熟悉,而且隐约知道它的下落。”
  “哦?什么人?”洛廷芳追问。
  “几个外地客商,与客栈老板娘有几分相熟。”
  “客商?”这个范围太大了,洛廷芳趁热打铁问道:“可知他们是哪里客商?后续去往何处?”
  “应该···”陆令谊努力回忆了一番:“应该是多宝人,至于后来去了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眼看线索又要断了,洛廷芳把所有希望寄托到最后一个问题上:“那客栈叫什么名字?”
  “望庭楼”陆令谊脱口而出。
  这三个字终于使洛廷芳悬着的心落下来:“多谢!在下告辞。”
  “等等!”陆令谊突然叫住了他,却犹豫片刻才说:“你可认识上司使柳松义?”
  洛廷芳愣了愣:“认识。”
  “让他转告我母亲,以后照顾好自己,不必再带东西给我了。”说完,陆令谊便闭上双眼,眼角滑落两行泪水。
  是不舍?是悔恨?已不再重要。
  “好。”洛廷芳说完便与斯楚离开了,留下陆令谊一人,又蜷缩回角落,变成一个黑影。
  回去的路上,洛廷芳骑在马背上陷入了沉思,凌斯楚打破了沉默:
  “在想什么?”
  “不知道。”洛廷芳心不在焉地回答。
  “不知道?”凌斯楚轻笑一声:“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不是这个意思,”洛廷芳忧心答道:“斯楚,沣水怕是要变天了。”
  “何意?”凌斯楚不解地问。
  “你觉得大王会如何处置此事?”
  “哪件事?昆江桥还是贪污案?”
  “两件事都有。”
  “昆江桥之事,陆令谊是罪魁祸首,恐难逃一死。至于贪污案嘛···”凌斯楚犹豫片刻,答道:
  “涉案数额惊人,苏诲烈和冯直也会受到严厉惩罚,但苏诲烈镇守丘泽有功,性命应该能得以保全。”
  “你说的不错。”洛廷芳认同道:
  “陆令谊企图通过炸毁昆江桥引起大王注意,以此挖出背后真相,惩治苏冯二人,但此举置国家百姓于不顾,甚是疯狂,这般行径与贼何异?他不愿死于贼手,便必会死于大王之手,死于天下苍生之手。”
  “一念之差。”凌斯楚叹道。
  “再说苏诲烈,”洛廷芳略显忧虑道:
  “他镇守丘泽有功,大王不会轻易杀他,但此人贪心不足,与冯直狼狈为奸,丘泽守将怕是做不了了。
  只是···没了苏诲烈,丘泽该当如何?苏诲烈长期镇守丘泽,长到整个朝廷都快忘了这里十几年前的落魄岁月,如今摆在他们眼前的,不过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巨贪罢了。”
  “你在为苏诲烈说话?”凌斯楚怀疑道。
  “当然不是。”洛廷芳笑了笑,否认道:
  “正如陆令谊所说,他贪污那么多钱财,完全称得上窃国大盗,定要受到重罚,否则,人人效仿其法,沣水便会内忧外患,永无宁日。只是这蠹虫偏偏是镇守丘泽的定西大将军,要动他,便要忍受剜肉剔骨之痛。”
  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口气:
  “唉!世上安得两全法,既有猛将镇丘泽,又有海清河晏世。斯楚,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吧。早日找回雪母珠,希望能来的及挽救一二。”
  昆江桥终于在垮塌后的第十日被提前修好了,东西两侧的一切往来恢复了正常。
  使团一行整理好行装,准备继续前行,对他们来说,这是一段新的起点,但是对于苏冯二人来说,终点已然逼近。
  陆令谊已经被飞鹰卫押送去王都,飞鹰卫是大王的护卫军,等他们到达王都之时,便是苏冯二人伏法之日。
  冯直拎着一壶酒,退去左右,独自登上城楼,看着使团西去的背影,又转眼环顾无尽地丘泽大地,良久···突然如释重负地大笑起来,喝了一大口酒,又潸然泪下,喃喃自语:
  “丘泽···我冯直终于要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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