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们城里人真会玩

　　当微弱的晨光把天色染成鱼肚白，鹏城璀璨的街灯和建筑外墙上闪烁的霓虹逐渐熄灭，街道上的车流和行人开始活跃了起来，整个城市缓缓地从熟睡中苏醒了。
　　这是一个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居民小区，以前是国营纺织厂的职工宿舍，现在这里是鹏城无数个出租屋聚集地之一。原本一共有十几栋楼，现在被拆得只剩下靠近马路的一栋孤零零地屹立着，不动声色地面对着满地的建筑垃圾。楼身的水泥外墙在岁月的蹂躏下变得斑驳陈旧，部分墙体已经剥落露出深色的红砖，在晨光的照耀下看上去就像是患了皮肤病的怪兽。
　　在一个逼仄的房间里边，三张上下铺床呈品字形摆放着，床与床的空隙被大包小包的行李塞得满满当当，熟睡中的六个人发出此起彼伏的鼾声。
　　五点五十分，一阵尖锐而急促的闹钟声响了起来。睡在上铺的丁凡被唤醒后，立刻伸手摸到手机，关掉了闹钟，这时下铺的大胖子古修贤使劲踹了一脚床板，怒道：
　　“妈了个巴子的，又吵醒老子，操！”
　　床板猛地颤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响，丁凡一言不发，穿好衣服后蹑手蹑脚地从床上下来，去洗手间简单洗漱一下，回来房间拎起一件印着“飞达快递”字样的T恤衫套在身上，就去上班了。
　　一年前丁凡跟着老乡火箭来到鹏城打拼。在火箭的引荐下，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物业公司当保安，公司包住不包吃每个月两千五，工作非常单调，除了巡逻就是蹲守。那时丁凡刚来到城市，高楼大厦、宽阔的马路、浩浩荡荡的车流对他而言都充满了新奇，然而更让他着迷的是城市里的女人们，那些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的时尚女人，如今在现实中就能见到。工作地点是一个高档住宅小区，炎热的夏天能看到衣着时髦而暴露的贵妇们牵着哈巴狗在小区里边散步，也有穿着紧身运动装，晃着滚圆的臀部和胸部在小区跑步的年轻姑娘，多数时候丁凡守在门口的保安厅里看到的是上下班进出的都市白领，那些穿着制服和高跟鞋的女白领们晃动着白花花的大腿扭动着纤细的腰肢从他面前经过，每次都会让他心潮澎湃。经常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画面会不断地涌现在他脑海中，让他辗转反侧，让他热血沸腾。他不止一次地说过，有朝一日发了大财一定要娶一个城里姑娘做老婆，可是每次他的老乡火箭都会呵呵一笑，用同样的话嘲讽他：有空多照照镜子吧，这样你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夏日的某天晚上，值夜班的丁凡在小区巡逻的时候，无意间看到小区一个角落的长椅上好像有人影在晃动，隐约还有声音传过来，丁凡放慢了脚步悄悄地走了过去，靠近以后打开了手电筒照了过去。
　　眼前的景象令他大吃一惊，一个中年妇人正光着屁股骑在一个男人身上，愣了半天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心想你们城里人真会玩。借着光线他认出那个妇人是小区的业主，当看清那个男人的脸时，他顿时惊得石化一般一动不动，那个男人正是保安队长赵大庆。眼前野合的男女惊慌失措地整理着衣衫，回过神来的赵大庆认出是丁凡后，立刻恼羞成怒，扑过来狠狠地抽了他两个耳光，嘴里还大声骂着，妈的谁让你过来这边的？人高马大的赵队长怒火中烧，作势要继续打人，却被妇人拦下。呆若木鸡的丁凡半天才缓过劲儿来，第一次撞上这种事，而且还是自己的领导，他大气都不敢喘，更不用说还手了。赵大庆威胁他如果把看到的事说出去，就要挖掉他的眼珠子，丁凡被吓得面如土色，仿佛是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一样，立刻点头如捣蒜，意识到哪里不对后，又改成使劲摇头。
　　第二天丁凡就被辞退了。公司给出的理由是他不具备履行岗位职责的能力，丁凡自然清楚这只是借口而已。当他办完离职手续，捂着肿起来的脸颊从走廊穿过时，看到坐在办公室里穿着保安制服的赵大庆正在虎视眈眈地瞪着他，一脸阴鸷，他像触电一般把视线移开，赶紧溜走了，但是脑海中却有一万只羊驼呼啸而过，心想你给老子等着，有朝一日一定要出这口恶气。
　　丁凡的第二份工作就是现在干的快递员，当时他听说送快递很赚钱，于是开始寻找快递公司的招聘信息，正好赶上飞达快递在急招人，于是就加入了飞达快递，到现在已经干了小半年了。快递员的工作相比之下要比之前的工作难度大，一方面需要对负责区域的交通地理环境非常熟悉，这一点干的时间长了自然能做到；更重要的一方面，是需要有非常好的体力，这对于瘦弱的丁凡来说是一个挑战。运气差的时候，如果收送的快件分布在那种没有电梯的老小区，一天之内爬几百层楼梯是很正常的，只是小件还好，如果是大件货物，那就更是吃不消。在旺季的时候，丁凡每天下班回到出租屋都会累得精疲力竭，甚至没有力气爬上自己的床铺。虽然非常累，但是每个月基本工资加上提成平均可以拿到将近四千块钱，远比做保安挣得多，这让丁凡很满足。作为一名快递员，丁凡最怕的就是丢件和投诉。每次投诉都会反馈到总公司，轻则被领导王大头臭骂一顿，重则扣工资甚至炒鱿鱼；至于快件丢失，公司规定在收送过程中丢失的件，快递员必须自己负责赔偿，具体金额由双方协商，上限是一千块，如果遇到不讲道理的收件人狮子大开口，快递员只能按照上限来赔偿。
　　上个月丁凡就遇到过这样的事。
　　有一个盒装的快件在配送的时候收件人不在家，他打电话过去，对方是一个中年妇女，声音像是知心大姐一样温柔而且充满磁性，知心大姐告诉他把包裹放到门口的电表箱里就可以了，于是他把快递放到电表箱然后关好箱门就离开了。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就收到对方的电话，说没有收到快递，而且根本不承认她说过放电表箱这话，这次的声音尖锐而且气急败坏，一点都不温柔，更没有磁性。
　　丁凡赶紧放下手中没吃完的半碗肠粉，骑着电驴飞奔到前一天的配送点。
　　出乎他的意料，收件方是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妇女。对方义正辞严地告诉丁凡她没有收到快递，矢口否认她说过把快递放在电表箱，反复强调电话中她说的是晚点送过来。她一边说着一边挪动着脚步，两条象腿上的赘肉晃动着，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把裹在外边的尼龙丝袜崩开，看得让人胆战心惊。
　　那中年妇女说包裹里边是价值两千块的RB化妆品，必须照价赔偿，否则这事没完。讲话时唾沫星子喷在丁凡的脸上，让丁凡既气愤又害怕，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战战兢兢地打开电表箱反复查看，里边空空如也，心想肯定是被路过的人顺走了，电话里说过的话没有凭据，对方死不认账，这事只能吃哑巴亏。丁凡憋着一肚子的委屈和愤怒，面对眼前的悍妇却无计可施，只好口头上承诺会按照流程赔偿，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实在很难理解一个人可以在利益面前变得这么无耻，也无法想象两千块的化妆品会有什么样的奇效，就算是再神奇的化妆品又怎么能拯救那张丑陋的脸呢。
　　一天后，那位膀大腰圆的妇人在飞达快递集散中心拿到了一千元赔偿金，钱到手后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声音也恢复了磁性，她说各行各业都不容易，一千就一千吧，自己吃点亏，就当是做慈善了。虽然这钱是从丁凡的工资里边扣的，王大头在送走那妇人以后，还是劈头盖脸把丁凡骂了一顿，他说如果再有这样的事就让丁凡滚蛋。丁凡已经对王大头一贯的辱骂早已免疫了，每次都骂他是笨死的蠢猪、怂死的乌龟、慢得要死的牛等各种动物，偶尔会加几个带生殖器的脏字，除此之外没有新花样，丁凡并不在意，但是为了耳根清净，马上起身送件去了。
　　谁成想当天配送快递路过那个地点，丁凡重新找了一遍，居然在另一侧的电表箱找到了那个包裹。他大喜过望，赶紧拿起包裹敲响对面的门，片刻之后，那个妇人推开门探出脑袋来，听到丁凡说东西找到了，一千块需要退回去，满脸的横肉立刻变得扭曲而且狰狞起来，说了一个滚字后敏捷地把脑袋缩回去，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丁凡使劲敲门，可是那妇人就是不开门，丁凡带着满腔的怒火一直敲门，最终被赶过来的保安架走了。
　　丁凡带着那个包裹回到公司，他希望公司能出面主持公道。王大头勉为其难地拨通快递上的电话，谁知电话那头一听到是快递立马就挂掉了，再打过去，对方破口大骂三字经，然后又挂了。放下电话的王大头脸色铁青，把愤怒全发泄在丁凡身上，骂他是不开窍的蠢驴。有同事说应该报警，也被王大头一通臭骂，说他们做事情应该养成动脑子的好习惯，警哪是随便能报的。王大头最后给出意见，把东西看能不能卖掉，这事就算完了。丁凡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里边的东西即便可以卖掉，也没有多少钱，但却没有一点办法。王大头拿起剪刀，一层一层拆开了那个包裹，让所有人哭笑不得的是，里边所谓的化妆品居然是一根硕大的硅胶**，装箱单上显示产地果然是RB，但价格只有一百九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