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金銮殿内，歌伎纤指轮转，琵琶绵长。吴侬软语清脆，秦淮景柔怅。
　　黄金镀，珠翠饰的龙椅上半躺着一个红衣女子，眉峰凌厉，着一件黑金色外搭。
　　她手中擎着小刀，在一块成色上等的玉石上雕刻，腕上的迷榖藤编成的镯子随手动轻颤。
　　当粉末多时，女子轻轻一吹，是尊成型的观音像，只有面容还未雕刻。
　　婢子到其身旁轻声禀报“凌阳君，秦姬变大人请见。”
　　顾晓寒屏退下人，此时，偌大的金銮殿中只有凌阳君，秦姬变二人。
　　秦姬变将一枚穷奇玉佩递给顾晓寒。顾晓寒草草的瞄了一眼。
　　"少嗥氏有不才子，毁信废忠，崇饰恶言，靖谮庸回，服谗搜慝，以诬盛德，天下之民谓之穷奇。又言，远君子近小人着为穷奇。不知秦大人，是哪一种？"顾晓寒并未停下动作，愈是琢磨起来。
　　秦姬变没说话，直径跪下。
　　“邽山秦氏，见过凌阳君。”秦姬变叩拜。
　　“看来秦大人还记得我姓莫，本君，煞是感动。”
　　“学生不敢忘，亦不敢忘邽山秦氏，永世永代忠于莫氏。”
　　“嗯，不错。”刻刀雕刻出菩萨细眉。
　　“凌阳君，这龙椅，曾坐过五朝帝王共百余人，如今，莫氏可是有兴趣？”
　　此时顾晓寒终于抬头看着秦姬变“秦大人是希望莫氏成为那高高在上的佛像吗?”
　　“那学生自然是不敢，可还请凌阳君莫忘了莫氏灭门，血海仇深。”
　　“那又如何？亡了这国，天下改朝换代不就是了？”顾晓寒轻笑。一只朱厌蹦到龙椅下。
　　“学生不明，这皇位人人求之不得，更何况莫氏乃昆仑之后...”
　　“秦大人。”顾晓寒打断他。
　　“你也想成为那被人供着的佛像吗？”剑眉轻挑。
　　“可那佛像终究是佛像，任他金刚怒目，抑是菩萨低眉，无论如何都是些，”顾晓寒嗤笑一声。
　　“土偶木梗。”
　　“那凌阳君大可杀掉挡路者，屠神诛佛戮魔。若不成，那学生便是您的利刃。”秦姬变激动地手指发抖。
　　“世上的士人酸儒是杀不绝的，哪怕是拼上命，也要将你捏造成他们心中好的帝王，一尊不得有痴、嗔、怨。不得有须臾爱恨的神像。”
　　顾晓寒放下手中刻刀，将神像上的石粉揩下。半张脸眉如小月，眼似双星。玉面天生喜，朱唇一点红。净瓶甘露年年盛，斜插垂杨岁岁青，另一半是金刚怒目，天煞孤星，金刚杵上血斑斑，眸中杀气恨意重重，使人肝胆生寒。
　　“就如同着石头，看似威严，实则轻轻一碰。”神像从顾晓寒手中落下，摔在石阶上，碎做齑粉，唯有那颗头，滚到秦姬变膝变，方碎做块状。
　　顾晓寒挑起左边的眉毛，似笑非笑。
　　“学生受教，谢凌阳君指点。”秦姬变再叩首。
　　“你这般想灭了梁氏王朝，不是为莫氏，而是因为，你父亲，死在十五年前莫氏灭门时。”
　　说罢顾晓寒轻微扬扬头。“青要山武罗辅佐我莫氏多年，有何不同意见，大可去问他。”顾晓寒降了辞色。
　　“武罗遣鸓送了荀草给你母亲，食之有美人色。柳凄向来喜欢。”
　　顾晓寒一顿，抬手招来一只鸟似翠赤喙“此乃符禺山鴖，可以御火，今日赠与你，莫忘穷奇本命。”
　　秦姬变稽首谢恩。
　　“传谕旨，何家，何键华之弟，何键林，封御林军都督。”
　　秦姬变惊愕“何键华之父。宠妾灭妻。这兄弟二人，虽有相同血脉，实则与仇家无益。更何况，何键华，乃顾寒生之徒，此举对您自己不利啊。”
　　顾晓寒将她座下的朱厌抱起，轻抚它头上白毛“何键华忠的是国，不是顾寒生。但他的弟弟，可不是一个死脑筋的人。如果能收为己用，有朝一日。便可看到一出兄弟二人骨肉相残的大戏。岂不快哉！”
　　又西四百里，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铜。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
　　“敢问凌阳君，若这国亡，这天下哪家坐，才对得起这出大戏。”
　　“我的好侄子。顾寒生。我不会将亲手将他推向帝位。全凭他自己的造化。这年头，有反骨的人可不多了。”
　　怀中的朱厌突然开口嚎叫。声声的哀鸣，为梁朝奏起哀歌。
　　可怜那年幼的天子，终究敌不过气数二字。多年以后，风中仍能听见，他再说，好苦！生于帝王家，是幸与不幸。请自己琢磨。
　　你将被塑造成一个高贵的神像。不得有任何感情。大公无私。因为你要顾及的是天下苍生。稍有不慎。万劫不复。你最爱的人。将成为笼中的金丝雀。不得自由。最爱的孩子。都将成为傀儡。是你巩固皇权的工具。不是你的血肉。你将循规蹈矩，踏踏实实过这一生。倘若是亡|国|之君。你的血肉之亲将成为下一代国君的奴隶。除了死之外，无以自保。
　　你就像那笼中的鸾鸟。终究会郁郁而终。
　　任他如何力挽狂澜，还是亡国。
　　你说，人应该像那高贵的神像吗？
　　不自由，毋宁死。
　　秦姬变终是再次叩首，这就是家族给予他的命运，忠于莫氏。哪怕是祭出他自己的命。他忽的有些庆幸，自己身在一个世家，躲过了尸横遍野，民不聊生，哀鸿满地的情景。
　　更庆幸自己是一个阴谋的策划者之一，免去了家亡血史。
　　他又抬头看顾晓寒，她身后映出豹尾虎齿,蓬发戴胜。俨然长司刑罚生死之神所带的暴虐。
　　秦姬变离去后，顾晓寒怀抱朱厌起身，望着窗外，阴云密布，她忆起了十五年前的血夜，她看着父亲被人生生劈成两半后再地上抽搐，在下人的掩护下，她带着同族一男孩逃出府，看着莫家老宅付之一炬。她还记得莫忆的母亲，她的族姐。她浑身鲜血，踉踉跄跄吧三岁的莫忆塞给自己，“阿寒，带着忆二，替我们活下去。”身后大火映的姐姐面色红艳，即使此时，姐姐还是有一种凄艳的美，身上的鲜血衬的姐姐多了几分诡谲的媚。
　　莫忆在她怀中嚎啕，她捂住莫忆的嘴，逃上山去。身边的下人在她出府时死的差不多了，她和莫忆立在山上，看着熊熊大火，闻着焦臭味。
　　长叹一声，停止了回忆，“我是莫胜寒。”她道
　　“我是莫胜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