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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停了。
坐落在高山脚下的阿诺尔德学园的秋天自然少不了雨，它们大多不乏猛烈的气势，如同英武的波塞冬卷起怒涛，轰轰烈烈地撞碎在山脊上；那巨浪的碎片就顺着山坡砸下来，把整片草原都打得泥泞。
在这样的泥泞里，阿尔诺德会变得难以来访，整座学院沉默在秋雨淋漓的静谧中，等待十月的来临。秋雨结束的那一晚过后，整个学园的气温都会骤降下来。
所以，今天正是阿诺尔德的冬至。
一架马车趁着这令人心情愉悦的晴天驶出阿诺尔德，在雨迹未干的大路上飞奔着。
华贵的篷车装饰彰显着这架马车主人的身份，但整驾车上面却不见家族印章。戴着长兜帽的车夫毫不在乎似地不停扬鞭，以至于马蹄飞奔而溅起的泥水沾湿了半部马车。
“一天半路程。”那车夫一边扬着鞭子，一边向篷车里正在烤火的海因里希搭话：“离这次的元老大会还有一周时间。老爷，我认为没必要赶这么急啊。”
海因里希看着那精致的、为他而定制的小火炉有些出神，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了个答非所问的问题：
“弗雷德，你想当政客吗？”
“哈哈，就算我想当，恐怕您也不让啊。”被称为弗雷德的车夫回答。
“政客和蝗虫有些相似，当他们团结在一起时才能发挥威力。但是，他们自身的贪婪又不断促使着他们内部的分裂，所以，早一步到达，去了解他们的分布是必要的。”海因里希继续说。
“这么说，老爷您不怕遇到山贼吗？”弗雷德又扯开话题继续闲聊。
“如果刚铎领下首都附近的国土会出现山贼的话，我就要开始反省我的治理方式了。”海因里希说。
“嗯哼，或者说是一些伪装成山贼的人。学园里都知道，您在元老大会上的敌人可不少呢。”弗雷德半开玩笑地说。
“还没到那种程度。再说了，那种货色可不是你的对手。”海因里希也半开玩笑地回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着使这寂寞路程不那么无聊的玩笑，马车离刚铎城渐渐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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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铎城。
银白之城，刚铎共和国的首都，荣耀的象征。
刚铎人喜爱山丘多过平原，刚铎的大多数城市便傍山而建。但刚铎城偏偏是个例外，它坐落于佩里斯海湾的入海处，城市以中心的议会塔为最高，然后建筑高度向四周层层落下，从远处看去像是某种银色巨兽的脊梁。狭长的海湾直插入城市内部，将整个国家的奢侈品运至皇宫，再将上流人士们的排泄物带下来。
从城市内部的商业区向上几个街区，就到达刚铎大商贾们的住宅区了。这里的建筑虽然不像议会高塔那样高得可怕，但也足以俯瞰城市的大部分区域。
今天，这里迎来了一位新客人。
瓦里多·墨丘利。
这位在奈曼起家的大商人最近在这里置办了房产。奈曼是刚铎领下著名的舞乐之都，拥有庞大的娱乐产业。说到娱乐产业，自然包括地下的部分和地上的部分；而瓦里多正是那地下部分的操纵者之一。他肩膀宽阔，身材短小，肌肉结实，看人的目光十分尖锐，能从迅速地将奴隶分类成舞娘或是家仆。一个月前他收到一封以刚铎城内所有商人联合的名义发出的信邀请来到刚铎。安顿下来自然花了一段时间，那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拜访信的发出者，他的各位邻居。
邻居巴瑞特·恩内斯的宅邸可比他在这里的房子豪华多了，瓦里多趁着仆人们在走廊中引路的时机，左右瞟了两眼，这里几乎能找到刚铎上下乃至于周围各国的奢华之物，从阿尔托曼最南部的罂毂草到北方诸国进贡的陶洛斯牛角一应俱全，其中几样甚至已经触犯了刚铎律法。
正看着，巴瑞特从客厅里面迎了出来：
“瓦里多！”
巴瑞特——一个精神十足、体格健硕的中年男人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出来，给了瓦里多一个热情的拥抱。两人老友似地互相抱在一起，并友好地拍着对方的背，足有五六秒才松开。
“我在奈曼就听说过您的大名了，”瓦里多率先开口，您可是我在商路上的精神导师啊。今天能来拜访实在是我的荣幸。”
“哪里哪里，”巴瑞特哈哈笑道，“您的大名也不遑多让啊！如果我要买全国最好的舞娘，除了去奈曼找墨丘利先生还有什么选择呢？”
“这我不就给您带过来了嘛。”瓦里多抬手示意门外有几个没带进来的奴隶，他们个个高挑纤细，“这都是我在奈曼那边带过来最好的货色。”
“哈，那我就不客气了！”巴瑞特看也没看那几个奴隶，却也不推脱，只是搂着瓦里多的肩一起走向三楼的观景台，“我还在想您什么时候过来呢。听说您女儿被阿诺尔德学园破格接收了，真厉害啊。您是在忙这方面的事情吧？”
这句话夸到了瓦里多的心上，他确实有一个挚爱的女儿。
“还有什么事比商合会的事更重要呢？”瓦里多忍住心里想要分享的喜悦，然后摆正话题，“我那里收了一批阿尔托曼掳来的女奴，虽然调教时间还比较短，可这些棕皮肤畜牲一定能成为刚铎城名流之间最好的玩具。”
两人来到三楼的观景台，只见露台中央摆放着一方精致的小茶歇桌。巴瑞特拉开一张椅子示意瓦里多入座：
“啊，阿尔托曼。”
同为商人，瓦里多能感受到巴瑞特的语气变了。虽然他看上去还是那么不露心迹，但是大约是要开始谈正事了。
两人在这观景台上感受着一碧如洗的天空下，这座码头城市的喧哗。艳阳之下，凉风徐徐。这实在是种享受。
“刚铎建国到现在，领下一共占有十一座大型城市。其中，八座傍山而建。”巴瑞特拿起桌上的两支烟斗，也递给瓦里多一支，“这是阿尔托曼人发明的烟草。我的医生说喝酒有损我的健康，但是吸这种叫做烟草的东西不会。您试试吧？”
瓦里多接过烟斗，照着巴瑞特的样子试着吸了一口：“我知道的一共有七座。那么，我不知道的那座傍山而建的城是——？”
“刚铎城。”巴瑞特吸着烟，眼睛舒服得作眯缝状。
“您是在引用海因里希大人的话吗？”瓦里多又吸了一口烟，他对于这种会造成成瘾行为的东西适应的很快，“这个国家是一座山峰，要想过上更美好的生活——”
“——就必须向上攀登。”巴瑞特放眼望向晴空，目光里流露出一丝贪婪。
瓦里多知道这才是他同类该有的样子，于是他把话题转移到实际问题上来：
“凭您的势力，恐怕城内的贵族已经没有一个不吸烟了吧？我舞场的客人也需要这些东西来放松精神。这会是笔好买卖。”
“元老院昨天的决议，这种健康的消遣物被定义为了非法商品。”巴瑞特的嘴角些微落下，对于商人来说，这个表情已经是相当不悦。
“这么说……？”
“是的，奴隶也好烟草也好，要想在城内流通，通通要经过元老院的审批。”
“元老们都脂膏不润……？”
“是的。”巴瑞特为难地呲着牙，像是一只鬣狗那样。“海因里希大人在这方面不肯变通，谁也不好说什么。”
他说完，又挑眉看了看瓦里多，看着他一头雾水的样子，巴瑞特放松了语气，说：“您对刚铎的政治史不太了解吧？”
“毕竟奈曼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瓦里多赔笑着。
“那我就有必要讲讲了。”巴瑞特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刚铎原本是个帝国。但是分封体系下的属地制给了公爵们太大的自由，帝国建制二十年后，公爵们的势力就已经比皇帝还大了。”
“那么，战争就要开始了。”瓦里多插话道。
“是的。海因里希大人为缓和阶层之间的矛盾，选择了对刚铎损害最小的一种战争——对外战争。”巴瑞特说，“不知您听说过公爵联合没有？”
“公爵们联合起来了？”瓦里多几乎要惊掉下巴，“那该是多庞大的一支军队啊！我们任何一个人恐怕都负担不了这样一支军队哪怕一天的开支。”
“海因里希大人和沃兰德将军为代表的公爵联合以刚铎与阿尔托曼的一次边境摩擦为借口，逼迫齐琉斯·刚铎对阿尔托曼宣战，这就是第一次刚阿战争的开端。”巴瑞特熟练地说出那些拗口的名词，似乎对这段历史很熟悉的样子，“公爵联合的总兵力大概是二十万步兵，两万四千骑兵和十来万的奴隶，而阿尔托曼算上奴隶的总兵力大约是四十七万。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苦战，多亏有康尼格大公这样的常胜将军在，刚铎总算是打赢了。”
“皇帝退位那一年我还是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呢。”瓦里多附和道。
“不错。公爵们凯旋而归后，齐琉斯·刚铎自知皇位不保，在以海因里希大人为首的多位公爵的威逼下主动退位了。”巴瑞特话风一转，“但这只是个开始。刚铎那时的领土超过了帝国时期的一倍，而公爵们如群狼环伺一样等待着分割刚铎的土地，这才是真正的问题。”
“元老院就是那个时候提出的。”瓦里多插话道。
“是的，海因里希大人的精明之处就是分割了公爵之间的共同利益。他提出以所有的参战公爵、侯爵建立元老议会共和统治刚铎的中央土地的决议，然后仅给予了所有的公爵刚铎边缘的小块地带作为封地，并给公爵们每人规划出可以征服的土地，互相之间不可攻击对方可以征服的土地。”巴瑞特停止了吸烟，语气里不无敬佩之情。
“听起来有很多伏笔。”瓦里多略微思虑一番，提出异议。
“但这是给予所有公爵最满意的答复。”巴瑞特斜眼瞧着瓦里多，“每个公爵都保留了军权，并且对自己的军事实力极度自信，周边的那些土地对他们而言简直是唾手可得，他们当然很希望其他公爵不要来插手自己的‘规划地’。这样一来，海因里希大人在最大限度地给予了公爵们想要的权利和土地的同时，轻而易举地分割了公爵联合。”
“是的，当利益在眼前时，就很难再考虑别的东西了。”瓦里多顺着巴瑞特的话往下讲。
“不过，你说的也对。这条决议直到现在也还是海因里希大人用来制约公爵之间势力的核心。”巴瑞特站起身来，望向这座暗流涌动的城市，似乎想看到那些藏在暗处的势力在如何所思所想，“去年发生的刚阿第二次战争是由韦塞尔将军一人指挥打赢的，我花重金从议会里的人那里买到了消息：战前，议会中没有一个人认为韦塞尔将军能独自打赢这场战争。他们连续召开了两次元老大会来讨论是否要由其他公爵来支援韦塞尔将军，全部因为海因里希大人投否而引起元老院派的反对而作罢。”
巴瑞特看了眼瓦里多，双方应该都已经明白了接下来该干什么。
“第三次讨论是否要由其他公爵来支援韦塞尔将军的元老大会就在一周后。”巴瑞特淡淡地说。
“但这次情况不同了。阿尔托曼眼见已经溃败，如果让韦塞尔将军一人吞并阿尔托曼，海因里希大人就会失去他对大公爵之间的制衡。”瓦里多放下抽完的烟斗，也来到巴瑞特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我想，商合会真正的东道主，是伊辛多夫·康尼格大公吧？”
“大公已经准备就绪，商合会随时准备提供给他战争所需要的一切。”巴瑞特并没有讶异于瓦里多优秀的判断，就好像那就是这位受邀客应有的素质似的：
“大公为尤里亚努斯大人还有我们争取到了元老大会的列席资格。”
“尤里亚努斯·马尼乌斯先生！”瓦里多没能克制住自己，叫出声来。
“是啊，所有商人的偶像。”巴瑞特仿佛这样的事见得很多，他不以为意地说：
“商合会需要一个在奈曼地区的发言人，好好表现。尤里亚努斯大人觉得你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