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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灵魂迷宫 / 第七章 亡灵序曲 一

第七章 亡灵序曲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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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天起,失眠的痛苦每夜折磨着他,即使能短暂地进入睡眠,也始终被纷乱的梦境侵扰。他在梦中不断经历着那些过往之人的记忆碎片,层层叠叠,错落凌乱。他每晚都在床上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的时候就干脆披上衣服翻身下床,用灯罩遮住电灯的余光,然后在昏黄的灯光下奋笔疾书,写下他人讲述过的所有过往,并希望能用这种方法将所有往事都封印在文字中,让它们不再纠缠自己。到这种方法似乎并不奏效,即便他每天将自己关在阁楼中埋头书写,脑海中那些纷乱的影像似乎并没有明显减退,反而愈加清晰。米哈伊尔仿佛陷入了某种癫狂,他没日没夜地疯狂写着,那些文字却如同魔鬼的低语在耳边不断萦绕。他仿佛被困在了文字的牢狱中,越想要挣脱却被束缚的越紧!直到有些日子没看到他人影的尤西娅终于忍不住推开阁楼的房门,看到散落一地的纸片,和头发蓬乱、胡子拉碴,似乎已经有点神志不清的他趴在书桌上喃喃自语,这才好声劝说着将他从昏暗狭窄的阁楼里带出来。尤西娅帮他准备了一点吃的,他却只是坐在桌边看着食物发呆。“你怎么了?”尤西娅关切地问,“哪里不舒服吗?”
  “帮我想想办法吧,”米哈伊尔目光呆滞地嚅嗫着说,“我已经好长时间没睡觉了。”
  “怎么会这样?”尤西娅说,“在阁楼里睡不好吗?还是……又再做那些奇怪的梦?”
  “太痛苦了,”米哈伊尔像个委屈的孩子似地喃喃自语,“睡不着觉真是太折磨人了!”
  尤西娅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她知道那种滋味,之前集中营里的可怕经历一度令她彻夜难眠。失眠恐怕是最折磨人的,它能慢慢消磨人的精神、摧残人的意志。苏联用二战政治犯做过一种可怕的“睡眠剥夺实验”,其残忍程度甚至超过了人类有史以来的所有酷刑!
  “帮帮我吧,”米哈伊尔继续呓语般的呢喃,“我真的……快要承受不住了……”
  “换个地方吧,”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尤西娅心生怜悯,“我带你去学生的宿舍。”
  在尤西娅的带领下,米哈伊尔第一次走到学校的学生宿舍。圣诞节假期还没过去,宿舍里空无一人,只有洁净的床铺整齐地排列着,墙边有个不算大的壁炉,尤西娅用燃烧的煤块将炉膛内的木柴点燃,然后坐在米哈伊尔床边陪着他。“睡吧,”她帮他盖好被子,说,“有我在,你不用怕,什么也不用想,闭上眼睛。”
  米哈伊尔闭上双眼,在柔和的火光中试着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尤西娅静静地守在他身边,却看到他的眼角有泪水盈出。被火光映衬成琥珀色的泪滴缓缓滑落,在眼角划出一道浅浅的泪痕。尤西娅用衣袖帮他拭去眼泪,看着跳动的火光,嘴中开始轻轻地吟唱:
  “睡吧,我美丽的孩子
  安静的岁月在你的小床边看起来很清晰
  我会讲故事,我会唱一首歌
  你在打瞌睡,闭上你的眼睛
  你会发现自己有时间,去挥霍生活
  你可以大胆地把你的脚放在马镫上
  我是马鞍上的丝绸……
  睡吧,我亲爱的孩子
  你会成为一个英雄,有着勇敢的灵魂
  为了目送你我会走出去向你挥挥手
  在那个晚上我该留多少苦涩的眼泪
  睡吧,我的天使,静静地,甜美地,睡吧……”
  尤西娅原本想哼唱一曲让他尽快睡下,他却越听越动容,闭着眼睛泪流满面,到最后干脆睁开双眼,泪眼朦胧地看着她,说:“你的歌让我想到了我的母亲。她有听力障碍,但她会为我唱歌。你的歌声跟她的一样。在我的记忆深处,岁月最遥远的地方,她会将我揽在怀里,轻声吟唱。我当时年纪太小,已经不记得她的样子,但我依稀记得她的声音,她的歌声很甜美,是人世间最温柔的声音。”说到这,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抬手抹了下眼泪,深吸一口气。
  “我母亲这一生太悲惨了,纳粹党刚上台不久,就推出了‘绝育计划’,我的母亲因为患有听障,被列入绝育范围。那时候她已经怀孕了,为了将我生下来,她卑躬屈膝寄人篱下,向纳粹医生寻求庇护。为了不至于饿死,她强忍屈辱,受尽了委屈,最终却仍没逃过纳粹的‘大清理’计划。她牺牲自己,将活下来的机会留给我,我却不能为她做些什么!”
  尤西娅黯然地看着他,同情中又有些哀伤,想到自己从未见过的亲生母亲,还不知道她魂在何方。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突然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你是说,纳粹党吗?”她问,“纳粹政府颁布的‘绝育法案’?”
  “对,”米哈伊尔说,“那年我刚出生,因为纳粹的政策险些没能来到这个世界上!”看着尤西娅奇怪的表情,他纳闷地问:“怎么了?”
  “或许是你失眠太久……”尤西娅看着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记忆都发生混乱了……”
  “为什么这样说,”米哈伊尔察觉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可仍然不明白她究竟什么意思,“我对母亲的记忆不会有错,你究竟想说什么?”
  “难道……”尤西娅说着,一边缓缓从自己身上拿出一个东西,“你从来都没照过镜子吗?”
  米哈伊尔看到她从身上拿出来的是个手掌大的照镜子,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他似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心里突然有些紧张,仿佛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充满了畏惧。
  尤西娅试探着将小镜子递给他,他忐忑不安地、仿佛接过一块烧红的煤炭一样,带着惧怕又抵触的不安情绪接过那个可怕的小东西,抬头看了看尤西娅。
  尤西娅点点头,示意他自己看。他颤颤巍巍地将小镜子放在手里,缓缓打开,如同正在开启可怕的潘多拉魔盒。看到镜子里的那一刹那,他大惊失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镜子里是一张近乎苍老的脸庞,苍白憔悴,眼角与额头的皱纹已经清晰可见,消瘦的脸庞干瘪塌陷,胡须甚至已经花白,自己仿佛一夜之间坠入了岁月的深渊,转眼间青春不再!
  “不……”他机械地摇着头,一把将小镜子扔在了床上,“不可能……这绝对不是我!”
  “你冷静一点,”尤西娅说,“虽然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我不得不说,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我不知道你怎么会有一个年轻人的记忆,但是很显然,你看上去已经是个老年人了。”
  “怎么会这样……”米哈伊尔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发现它们已经枯瘦如柴,干瘪的皮肤塌陷下去,筋骨和血管一根根清晰可见,“这不是我!我去年才刚刚度完中学,我的记忆不可能会有错!我的养父母几年前死在了易北河,我也被枪射中了!那时我还只是个孩子!”
  他越说越激动,到最后近乎歇斯底里。他崩溃地抓挠着自己的头发,跳下床踉踉跄跄地逃离试图安抚自己的尤西娅,“你骗我,这一定是噩梦……一定是噩梦!”米哈伊尔拼命地跑出宿舍,一句跌跌撞撞地跑到院子里,跪在雪地里抓捧起一把冰凉的雪就往自己脸上揉。他不停地、疯狂地重复着这个动作,试图让自己从噩梦中醒来。直到尤西娅跑过来阻止他,他才停下自己的疯狂行为,跪在地上气喘吁吁。尤西娅心疼地将他从雪地上扶起,带他回到宿舍里,让他坐在壁炉旁边的地板上。
  “上帝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呆呆地看着跳动的火苗无力地说,像是在喃喃自语,“难道在那场屠杀中,我和他们一起死在了易北河里,我的躯体已经被埋葬,灵魂却附着在了一个垂垂老矣的人身上?”说着他目光呆滞地看向尤西娅,“可是怎么会?在那之后我明明还去学校里读书了呀……”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尤西娅看着他可怜的样子心生怜悯,尝试着帮他分析,“你的记忆出现了混乱,导致你孩提与年轻时的记忆被搬到了现在,所以你以为自己还是个孩子。”
  “可我长大之后的记忆都去了哪儿?”米哈伊尔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假设,“可是不对啊,就算我只保留了小时候的记忆,但是我的经历为什么能在时间上符合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我的亲生母亲死于纳粹的‘大清理’计划,这个计划是在30年代进行的吧?还有捷克民兵在易北河屠杀德意志人,也仅仅是几年前刚刚发生的事情,还有去年开始苏联对西柏林的全面封锁,美国的飞机在柏林上空飞了整整一年!我的记忆没错,这些你都知道!”
  “会不会……你在很多年前经历了类似的事情,然后在最近几年目睹或者听说了与你之前记忆中很相似的事情时,你的记忆就发生了重叠,你将自己早年的记忆搬到现在,安插到近些年的时代背景中,以为自己刚刚经历过?”
  “你的猜想很难让人信服,”米哈伊尔果断地摇摇头,“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极其相似的经历,刚好可以与所有的事件背景一一对应?”
  尤西娅还想再说什么,米哈伊尔却不想再听了。他突然遭受这样的打理,本就心乱如麻,内心的痛苦与纠结几乎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思考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尤西娅看了看他,知趣地站起来转身离开了。但回到自己房间的她也没睡好,一晚上辗转反侧、心事重重,似乎是生怕乱了心智的米哈伊尔又会做出什么反常的举动。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便急匆匆地走到学生宿舍,想看看他是否安然无恙。壁炉里的火已经灭了,米哈伊尔回到了床上,蜷缩着躺在那里。尤西娅悄悄地走上前去想看看他是否还在睡,凑近了却发现对方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简直就像个盖着被子的标本。尤西娅担心地伸出一只手扶住他的肩膀,方才看到他的眼睛动了一下,似乎还在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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