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殇

　　天刚放晴，萧一风拿着扫把在院子里扫雪，他扫的很认真，以致雪花和表层的土壤混合在一起，黄白交杂，显得有些脏乱。
　　这是本月的第三场雪了，和之前的比，雪势更大，天气也随之越来越冷。
　　扫雪之后是砍柴，哗啦哗啦，手起刀落，简单自然。
　　最近院子里的气氛有些低沉，虽然柳梦青安稳的坐了月子，但随着她从床上起来，洛一刀却躺下了。
　　事实上，他的身体早就犯病了。
　　在孩子出生没几天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出现了一些不好的反应。有时会无预兆的轻微抖动，有时会气血翻涌。他想竭力掩饰这些，但还是被萧一风发现了。
　　不过萧一风并没有和师娘说这件事，洛一刀也每天陪在柳梦青身边，逗逗孩子，或者说些他对孩子的期望。
　　尽管萧一风很想参与进这些未来的讨论，说些开心有趣的话，但他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柳梦青察觉到了这些谈话所带有的那一丝交代后事的意味，但她没有阻止。在谈话过程中，她总是保持着淡淡的，但又明显是幸福的笑容，尽管她心里苦涩。
　　不去阻止，是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别的什么。
　　同样，萧一风隐瞒了师傅身体状况，是因为洛一刀说，“除了能让你师娘平稳、安心的度过月子期，他再没有什么可为她做的了。”因此，萧一风选择了沉默。
　　现在换成了柳梦青带着孩子守在洛一刀的床边，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听洛一刀讲他年轻时在洛家隐居的深山，和他奶奶练刀的故事。
　　听他讲洛家的藏经阁浩如烟海。
　　听他讲洛家先祖睥睨纵横。
　　听他讲洛家的刀法举世无双。
　　听他讲……
　　…
　　…
　　萧一风永远记得，那天是月圆之夜，月光清冷，透过窗户照进屋内。
　　柳梦青、洛小刀，萧一风、小白都守在洛一刀身边。
　　洛一刀面带愧疚，声音虚弱地说道：“青儿啊，嫁给我，让你……”
　　话未出口，柳梦青已捂住了他的嘴，微笑着摇头。
　　洛一刀心领神会，道：“好，你我夫妻，不必多言。再让我看一眼小刀吧。”
　　“哈哈”看着孩子的脸庞，他开心地笑着说道，“青儿，孩子你来养大，我放心，至于学不学刀，以后看他自己愿不愿意就好了，我洛家刀法已有最好的传承了。”
　　看着小刀，他不由得想起多年前，妖帝托孤时的情景，妖帝大人当年要离开自己的孩子时，也是这样的心情吗？那样的大人物，在孩子面前也只是个父亲啊。
　　洛一刀视线重新聚焦在萧一风身上，看着徒儿的沉默，以及十指不停地纠缠在一起，非常不安的样子，安慰说道“一风啊，我走以后，照顾好你师娘还有小刀。你也不必太过伤心，若不是你父亲，十多年前我早就死了，我能有现在这结果，也算不错了。”
　　他抬了抬手指向小白，道：“这猫有些奇怪，可我也看不出哪里怪，但我与它谈过，它应不会害你。当初让你留下它，也只是想为你找个玩伴，这些年我不让你下山，一是为了让你练刀，二是让你远离人群，我怕你年幼，太过排斥人类，此举有利有弊，以后啊，你自己选择如何与人相处就好了。”
　　小白对于洛一刀关于自己的评价并不在乎，但还是喵了一声，听不出是什么感情。
　　“师傅。”这是今晚萧一风第一次开口，声音却略微沙哑，双目看着师傅，目光坚定，“我会练好刀法，我会杀了幽冰狂，我会成为天下刀法第一人，绝不会让洛家刀法失去光辉的。”
　　“对你，我很放心。刀呢？取来了吗？”
　　萧一风拿出一把通体黑色的铁块，说道：“师傅，这几天我没去看炉子，我去拿刀的时候火已经熄了，炉子，很凉。”
　　“嗯，无妨。我曾与你说过，这刀，只有时机到了才可以取出来。历代洛家家主传承这把刀时，都需要与它建立血契，一旦建立，即成终身誓约，除非刀主即将逝去，否则很难解除。如今，时机到了。”洛一刀如此说道，声音越来越虚弱。
　　“师傅。”萧一风声音轻轻颤颤，一脸悲伤。
　　“建立血契吧，我时间真的不多了。”洛一刀又好像恢复了些精力。
　　“是！”萧一风怕师傅着急，赶紧用黑色刀块看着最锋利的地方划破了手心，按师傅所言建立了契约，当成功的一刹那，萧一风觉得自己与手中的刀已成为一体，这种感觉很奇怪，又很自然，奇怪于好像他就是刀，刀就是他，自然于好像他与刀天生就该如此。
　　此刀十几年来一直被妖帝炙热无比的凤火炼制，洛一刀自身又失去了境界，所以它慢慢的封闭了自己的神性，如今又有了新的主人，重新焕发出了生机与锋芒。
　　它不再是蝶影刀的模样，新成型的刀，整个刀身通体漆黑，却偶有寒光闪过，上面又刻着一些不知何意的暗色花纹，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洛一刀努力地睁着眼睛，想要多看一眼拿着蝶影刀的萧一风，他嘴角扯了扯，尽力微笑：“如何，此刀可还顺手？”洛家人不仅刀法睥睨天下，也是打刀技术一流的世家。
　　萧一风应声道：“蝶影在我手，我可挥出我最强的刀。我若八境，必杀幽冰狂！”声音铿锵有力。
　　洛一刀却摇了摇头：“不，不要再叫蝶影了，你重新取个名字吧。”
　　萧一风本以为师傅不信他能杀幽冰狂，后听师傅的话才知何意，可又不知为何要如此，只得疑惑发问。
　　“以后它是你的刀了，是你的刀就应该重新取个名字，蝶影不再合适了。有你在，洛家刀法会有一个新的时代，你要让人们重新记起洛家刀法，甚至重新认识它。”
　　“那好吧。”萧一风略一犹豫，轻声答应。
　　就在他低头沉思取何名时，桌子上的蜡烛已经燃尽了最后的能量，银白的月光照进屋内，清冷的光辉彻底占据了屋子的角角落落。
　　萧一风抬头看到了外边又大又圆的月亮，最后下了决定：“师傅，就叫它月光吧。”
　　没人应答
　　萧一风骤然看向洛一刀，才发现师傅已闭目无息，他又转头看向师娘，柳梦青已泪流满面，无声哭泣。
　　萧一风攥紧了拳头，呼吸开始急促，大脑却空白一片，如此片刻。
　　最后，他低下了头。
　　柳梦青放声大哭，悲痛欲绝。
　　这一刻，屋子里的月光冷到了极致。
　　…
　　…
　　萧一风遵从师父的意愿，将他葬在了山上院子后边，立了一块墓碑，
　　碑上刻着“洛家第二十九代传人”的字样，但并无洛一刀姓名。
　　柳梦青也带着孩子住在了山上。
　　此后，萧一风也再未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