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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不愿被提起的话题。沈婕心照不宣，没有追问。
公孙月静静躺在休眠舱内，皎洁如月。
最终选在紫微一号西侧不远处，公孙月归于尘土。
“节哀。”沈婕拍了拍杨欣，安慰道。
杨欣放声大哭——她何尝不想这样一走了之，可她身上肩负的重任又岂是能轻易卸下的。心中的苦楚，谁又能明白？
唐琪默不作声，坐在一旁，像一尊石像。
“我先回了，你们……再陪陪她吧。”见杨欣泪已流干，沈婕说道。
“好。”杨欣点头。
目送沈婕和小智渐渐远去，杨欣心中长叹。
“姐，对不起。有些事情你不能知道。”
唐琪缓缓转过头，和杨欣对视。
“唐琪，你……”杨欣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说吧，没关系。”唐琪挠了挠蓬松的头发，双眼已布满血丝。
“你一定要坚持下来。”杨欣真诚地说，“赵嘉走了，公孙月也走了，对你的打击一定特别大。”
“这个我知道。”唐琪点头，“赵嘉觉得亏欠南宫露，公孙月承受不住心理压力。我不会怪他们，也不会学他们。我要留下来，完成队长的心愿。倒是你，经历这样的事情，还得一直瞒着她，心里肯定比我难受一万倍。”
“唉。”杨欣叹气，“也许这就是宿命吧。每次我一有放弃的念头，我就会想起他的嘱托，从而坚持下来。”
“公孙月累了，就让她休息吧。”唐琪低头，轻轻抚摸着土地，“但是接下来的路，我们不能畏缩。”
“对。”杨欣点头。
初夏，孵化室终于落成。三个人搞了一个简单的仪式，宣告足足两年的努力得到了回报。
紧接着，杨欣将孵化室接入紫微一号——星火号的信号网中；沈婕按照基因培育方案，逐步着手孵化计划；唐琪则根据需求扩建孵化室及周围，再添置一些物品。
50组人工受精卵先后被放入孵化舱，接下来就是十个月的等待。
孵化舱高度模仿了母体子宫的环境。其上方连接了一个营养罐，以便定时定量朝孵化舱注入营养物质。一旦到了成熟时期，孵化舱底部也会打开一个通道，舱壁适当施加压力，模仿分娩的整个过程。
沈婕长舒一口气，卸下压力，放松全身，休息了几个小时。而后起身，朝星火号走去。忙碌了几天，她也只有到过基因区，其他地方还没来得及去。
“五百年前的老友，谢谢你们当初没有抛弃我。”沈婕自语。
生活区。
曾经在这里吃饭睡觉的画面历历在目，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控制区。
她也曾在这里观测研究各种各样从未见过的天体，如今窗外一片生机，不再是漆黑一片。
休眠区。
这里是停留最长时间的地方。漫漫太空之旅，须臾寿命的人类，大多数时间只有靠休眠度过。
1，2，3，4，5。
“嗯？”沈婕盯着那个明显的缺口，心中一惊。
太熟悉了。就算让她蒙着眼走到这里，她都可以毫不犹豫认出，这就是她的专属休眠舱放置的地方。
如今，不见了。
一瞬间，无数种可能性略过她的脑海，最终筛选出一种：被人刻意移走了。
她看了一圈其它五个休眠舱，旁边的标签上都不是她的名字。
她揉了揉额头，当即返回紫微一号。
依旧是五个。
两边船员各6人，现在每边飞船上各只有5个休眠舱。除去公孙月的，那么还缺一个。
利用虹膜依次试过来之后，有个休眠舱被她成功打开。
“事情不简单了。”沈婕心道，随后打开休眠舱内部的休眠设置面板。
登录密码验证：通过。
休眠时长设置：永久。
“永久时长……应该就是我生病之后，队员给我设置的时长了。”多重验证之后，沈婕完全能确定，面前这个休眠舱就是她专属的。
“那么还有一个休眠舱，去哪了？”沈婕发现了不对劲。
当这个细节被抓住，被放大，先前一切的定论都应当被怀疑。而多年研究生涯的沈婕在这方面尤为敏感。一时间，她开始回忆起醒来之后的所有事情。思索一番，最反常的就是公孙月的离去——可她又没法开口询问。
“航行日志……”沈婕来到控制室，却发现没有权限翻阅。
沈婕二话不说，又返回星火号。
孵化室附近，唐琪规划了一片新的空地，此刻已经开始搭建防护措施。诞生的新生命对活动空间有一定的需求，绝不能仅限于孵化室那么一点地方。扩建之后，自然也需要相应的防护措施和报警装置。
“呼——”唐琪一屁股坐在地上，擦着汗。
“不用那么急，慢慢来。”杨欣从孵化室旁的控制中心探出头来，对唐琪说道。
“不知不觉，今年已经40了。要是再年轻二十岁，工作效率应该可以翻一番。”唐琪扭头望着杨欣，思绪却悄然飘回刚登上紫微一号的时候。唐琪方年少气盛，轻而易举给大家带来欢乐；杨欣仍年轻貌美，总在无微不至地照顾大家；其他人……其他人都还在。
“时间想要带走些什么，从来都不会提前知会你一声。叹岁月飞逝的时候，我们不妨庆幸一下自己还好好地活着。”经历磨难的洗礼，杨欣看得很开。
“你说得对。”唐琪深以为然。
杨欣走了过来，坐在唐琪旁边。千年旅途之后，也只剩他们两个老友可以回忆那些酸甜苦辣。
略有些温热的微风拂过脸颊，再次印证夏天已光顾这里很久了。
“网络怎么样了？”唐琪问。
“信号已经覆盖整个孵化室了。我准备把控制中心的功能再完善一下，让它像紫微一号和星火号的控制区一样，可以监控到周围的情况。”杨欣回答。
“想不到你在控制这方面也很有天赋。”唐琪夸道。
“每天看书，做笔记，十几年来才有这样的成果。要说天赋嘛……大学时候读的就是控制理论的专业，还跟他一起设计过宇航服的部分结构，仅此而已了。”杨欣摇摇头，说道。
“可惜宇航服的很多功能我们都没有体验过，对不住你们的设计了。”唐琪略有些遗憾。
“会有人体验的。”杨欣猜测道，“在那个遥远的地方，或许他们很多人正在使用着那些功能，又或许他们已经改进了宇航服，功能更加完善。”
“那个地方，就随他们去吧。”唐琪并不是很在意。
“你最开始还是留派。”杨欣提了一句。
“自从和大家踏上旅程，我就从没后悔过。”唐琪由衷说道。
“是啊。”杨欣亦有同感。
一阵沉默。
“你的工作怎么样了？”杨欣问。
“防护措施差不多了，接下来需要把报警装置安装好。”唐琪说道，“到时候还需要接入控制中心，这样方便控制。”
“没问题，什么时候做好了，随时可以接。”杨欣点头。
沈婕回到星火号，却怎么也找不到航行日志。
“他们删了？”沈婕觉得有些奇怪。
沈婕来到生活区，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那本日记本。
“付初的日记呢？”沈婕一阵失落。
环顾四周，她有种莫名的陌生感。
“在哪？我想找你聊聊。”一条消息，自她发送向杨欣。
“我在孵化室，在哪碰面？”
“星火号。”
杨欣还没走到星火号，就看见沈婕朝她走来。
“姐？”杨欣喊了一声。
“杨欣，我有问题问你。”沈婕语气比以往严肃许多。
“嗯。”杨欣心中有些紧张，也只能佯装淡定。
两人边聊着，边朝星火号走去。
“你们飞船上，还有一个休眠舱，去哪了？”沈婕开门见山。
“当初被沈青他们那边带走了，不过他没告诉我有什么用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带走一个而不是三个。”杨欣答道。
“那，星火号上的一些日志呢？比如说航行日志，还有一本日记本。”沈婕微微皱眉。
“这些……姐，你真的想知道吗？”杨欣犹豫了一下。
“想知道。”沈婕点头。
“你还记得我们的那个队员公孙月吗？”杨欣说道，“她本来没有那样的病症，可是自从那天看了那本医生的日记本之后，她就变得魂不守舍，最后病了，变得阴晴不定。我们怕她出事，只好烧了那本日记本，可惜最后她还是走了。小智推测，这是因为日记上的内容不断触发了公孙月不好的回忆；那本航行日志记载着星火号队员的离去，我们害怕同样的事情在你身上再次上演，所以决定，不能让你看到它的内容。”
“我觉得，我的心理素质足够强大，所以还是让我看一看吧，好让我知道那些年发生了什么事。”沈婕略微思考后说道。
“姐，每一个上太空的人都受过心理素质方面的训练，都不差。况且，我们已经失去她了，不想在你身上看到意外。”杨欣委婉地拒绝道。
“简单告诉我，那上面写着什么？他们都经历了什么？我身为他们的队友，更是战友，我有资格知道这些事。”沈婕不依不饶。
“看到星火号外壳上的沟壑和裂痕了吗？”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星火号前。杨欣指着面前的星火号，反问。
“生物侵袭？”沈婕问。
“大致就是这样。”杨欣点头。
沟壑深陷，裂痕纵横。实在难以看出，星火号曾是一艘宇宙飞船。
“这些生物有再回来的可能吗？”沈婕问。
“我们对它们几乎一无所知，无法判断可能性。”杨欣摇摇头，“至少目前没回来过。”
“希望吧。”沈婕望着这些触目惊心的痕迹，心中叹道。
这些胚胎的孵化周期没变，依旧是十个月左右，而一号星球一年足足有16个月。深冬，50组人工受精卵成功诞下12个新生命，存活率24%。
面对这些婴儿，三个人显得颇为欣喜，又有些手足无措。
幸好有万能的小智。
小智依照全面的资料，调配了人类依赖期各阶段所需的营养物质，又制定了细致入微的养育计划。总而言之，三个人只需执行就可以了。
至少目前不算头疼——婴儿顶多只是哭闹，不会到处乱爬。
耳膜疼。
来年春季，孵化室内相应做了些布置，以训练婴儿们的爬行能力。
同年冬天，按这颗星球来算，已是满打满算走过了一年。这12个婴儿有着不同程度的语言能力，有几个甚至已经会走路了。
“要不要给他们取个名字？”杨欣提议。
“12个名字……这也太多了。”沈婕一阵头疼。
“姓什么呢？”杨欣问。
“要不就百家姓前十二个吧。”沈婕说道。
“那，名什么呢？”杨欣又问。
“这可就问住我了。”沈婕这次只有摇头。她怎么也没想到，竟有比科研任务更加头疼的事情。
两人冥思苦想之际，敲门声响起。
“进。”沈婕说道。
“呼，外面有点冷。”唐琪顶着一头白发走了进来，迅速把门关上。
“你怎么头发白了？”沈婕问。
“哈哈，这可不是白头发。”唐琪稍一拨弄，这些“白头发”就尽数散落。
“下雪了？”杨欣惊呼，看向窗外，“我竟然一直没注意到。”
“是啊，今年冬天出奇地冷，好像已经259K左右了。依稀记得刚来这颗星球的时候，冬天的河面是不会结冰的。”唐琪搓了搓手，全身很快就被室内的温暖包围。
沈婕闻言，皱了皱眉。
“都布置好了？”杨欣问。
“是啊。等雪小一点，你就去把报警装置接到控制中心。到时候这些孩子想出去透透气，我们也能放心。”唐琪回答。
“行。”杨欣点头。
“现在还有一个任务需要你帮忙。”沈婕说道。
“什么任务？”唐琪问。
杨欣和沈婕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说：“取名字。”
“名字？”唐琪扭头看了一圈，又转回来，“你们没取好吗？”
“没。我们准备用百家姓前十二个作为他们的姓，可是名始终没有想好。”杨欣摇头。
“这样，直接就一个字好了。”唐琪倒是灵光一现，提议。
“一个字？”沈婕疑惑。
“就是，叫他们‘赵’，或者‘钱’这样。等他们长大了，教他们知识，告诉他们要给后辈取字，并且不能和前辈重名，这不就行了？”唐琪解释道。
“虽然奇怪了一点，但不失为一种好办法。”杨欣思索了一番，倒是接受了。
“也行。”沈婕点头。
“你们谁想姓赵，快到叔叔这里来报名！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谁要是姓了‘赵’，就可以当其他十一个同胞的老大，将来荣华富贵……”唐琪扭头，对着十二个孩子大喊。十二个孩子同时停下动作，瞪大眼睛望着这个“怪人”，仔细琢磨着他的意图。
“哈哈哈……”杨欣笑得合不拢嘴。
沈婕捂着嘴，也被这一幕逗笑了。
……
距离十二个孩子诞生已有三年时间。又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冷冬过后，万物复苏，生机盎然。杨欣和沈婕带着十二个孩子走出孵化室，让他们近距离感受着春天的气息。同时，她们也充当幼师的身份，开始对孩子们进行一些教育。
“大妈妈，我要去那里！”
“不可以走太远哦！”沈婕摸摸他的头说道。
“小妈妈，赵打我！”
“赵，不可以欺负你的弟弟妹妹哦，你要照顾好他们。”杨欣把赵叫过来，说了几句。
“大妈妈，我刚刚……”
“小妈妈……”
……
教育小孩子？唐琪还是没有什么头绪。相比较而言，还是播种比较适合他。
一番劳累之后，唐琪一个上午就做掉了一整天的工作。他回到紫微一号，给自己放个假。
“看看她们去。”唐琪坐在控制室内，喝着一杯热水，通过远程监控查看那里的情况。
“当幼师，果然还是女孩子比较有天赋。”看着他们玩得不亦乐乎，唐琪欣慰地笑了。
不一会儿，小智来到控制室。
“你也挺辛苦的。”唐琪看着这个差不多半人高的智脑加圆台，内心有些触动。不论风雨，不舍昼夜，小智无疑是最勤奋的那一个。
“我是个机器，不会有劳累的感觉。而你们不一样，血肉之躯，却不辞辛苦地运作了这么多年。”小智说道，“我只希望父亲大人的愿望能够实现。”
“你看，现在已经实现了一大半了。”唐琪指着监控屏，感慨道，“等他们成长起来，承担起繁衍的重任，我们也就可以退休了。”
突然，一阵不合时宜的警报声响起。
警报声有些刺耳，不似先前那样低沉。
“怎么了？”唐琪立马站起来，在监控屏上寻找。
“是这里。”小智将图像换成一张更大的地图。在这张地图边缘，五个红点正在迅速朝他们所在之处逼近。
“50公里地形图！”唐琪顿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通过网络，在孵化室处广播。
“快回到孵化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