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你们祖母去了也快三月了，这三个月里日日素食淡衣，一个个都清简了，昨儿个已过了九九八十一日，你们如今一个个都在长身子的时候，想来老太太在世便也不忍拘着你们，守孝守孝，心意到便好，故而今儿个我便做了主，给大家开戒了，今儿个一早打从庄子上送了一头鹿来，特让厨房蒸煮了，来，一个个都分些补补身子，尤其是瑶瑶，鹿肉补虚赢，益气力，你要多吃些。”
　　
　　却说正房的食厅里，秦氏坐在上首，姜氏陪在左右，余下吴家大少爷吴坤，顾长绥，吴家四朵花儿，宁瑶瑶，几人依次团坐着。
　　吴家次子吴顺随吴家两位老爷去了族里走动，未归。
　　
　　秦氏仿佛对宁瑶瑶格外偏爱照拂，特亲挑了一块最鲜嫩的鹿肉命人送到了宁瑶瑶碗碟里，这时，吴坤忽而也起身将自己碗碟里的那一份送到了宁瑶瑶跟前道：“妹妹娇弱，鹿肉滋补，妹妹实该多滋补滋补。”
　　宁瑶瑶欲推脱，却见那吴坤道：“我实在是补不下了，再补下去便要走不动路了。”
　　边说着，边拍了拍自己四下乱颤的腹肉，
　　这一动作，一时惹得众人忍俊不禁，呵呵大笑了起来。
　　
　　姜氏道：“坤哥儿那是王权富贵样，日后定是个有福的。”
　　惠姐儿道：“大哥富贵到这个程度便也足够了，再富贵下去可再没人能降得住了。”
　　佩姐儿却道：“大哥还须得让人降么，但凡某些人眼睛一抬，他便早已巴巴摇起尾巴去了，大哥是也不是？”
　　佩姐儿作势酸言酸语，说话间，眼睛阴阳怪气的朝着宁瑶瑶方向瞟着。
　　
　　这话一落，餐食上众人神色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吴坤便也毫不反驳，只顾跟着哈哈大笑道：“就你调皮。”
　　说着，双眼止不住的只往宁瑶瑶脸上探着，连连道：“妹妹快吃，莫要听她们满嘴胡诌，你只管吃你的便是。”
　　却也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态度，目光明晃晃的，竟也毫不避讳。
　　
　　宁瑶瑶一时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最终，只轻掩脸面，垂目低咳了起来。
　　
　　唯有对面顾长绥握着茶杯，仿佛置身事外。
　　
　　好在，这时，秦氏咳了一声，将话题与众人耐人寻味的神色拉了回来道：“还是要少吃些酒肉的，吃多了不好，坤儿你便是滋补过多，今儿个鹿肉少吃两口罢。”
　　
　　坤哥儿闻言，这才将目光恋恋不舍的从宁瑶瑶脸上挪了回来，冲着秦氏道：“娘，儿子倒不贪那两口肉，就是这鹿肉贵在鹿血，若得两口鹿血方才得味。”
　　
　　坤哥儿这话一落，正好闻得一声老者的声音传了来，笑呵呵道：“大少爷鼻子可真灵。”
　　众人争相看去，只见秦氏院子里的孙妈妈亲自端着托盘进来了，托盘里放了一小盅汤盅，一路走到了秦氏跟前，众人便纷纷争眼探去。
　　
　　“就你会贪嘴。”只见那秦氏朝着吴坤脸上瞪了一眼，随即笑骂道：“还在半里地外就让你给闻见了，真真好个狗鼻子。”
　　说着，又道：“不过，这回这好东西可没你份。”
　　
　　说着，秦氏朝着孙妈妈托盘上看了一眼，孙妈妈立马将上头的汤盅揭开，只见里头还有一精美绝伦的小琉璃盏，琉璃盏被汤盅里的热水煨着，里头鲜红一片，正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鹿血。
　　
　　秦氏将那小碗鹿血端了出来，竟当场起了身，端着来到了宁瑶瑶身旁，冲着宁瑶瑶道：“这碗鹿血可来得不易，巴巴给你留的，还温热着呢，快来趁热吃了，别回头让坤哥儿惦记走了，快来，瑶瑶，一口闷了。”
　　
　　说罢，秦氏只将那碗鹿血朝着宁瑶瑶跟前一递。
　　
　　一碗红通通，血糊糊的鲜血便呈现在了宁瑶瑶眼前。
　　
　　宁瑶瑶见这玩意儿，瞬间轻抚了胸口，胃里翻涌，迟迟未接。
　　
　　这时，吴坤瞪着双眼，道：“鹿血？那可是个好东西，整个鹿身上就这口血最为精贵了。”
　　孙妈妈道：“可不是？太太特意吩咐了，让庄子送了活的来，就是为了宰杀时的这第一刀活血，是太太巴巴给表小姐您留着的呢，表小姐快喝了，莫要浪费了太太的心意了。”
　　吴坤便道：“那妹妹快喝，喝了身子定会大补。”
　　
　　秦氏见宁瑶瑶面露难状，便笑着道：“可是看着吓人？别怕，就是味道有些腥，吃嘴里一口咽了便好了，来，还跟从前一样，舅娘给你备了蜜饯，吃了这口鹿血，身子骨定能大好，回头老太太在地下也能安心了。”
　　秦氏神色温和，充满了耐心，一副慈爱模样，说着，便将蜜饯送了来。
　　
　　都快要喂进宁遥遥的嘴里了，宁瑶瑶无法，只得闷头一口喝了小半碗，瞬间，小脸皱得跟个小老太太似的，惹得桌子众人呵呵笑了起来。
　　还剩下半碗，宁瑶瑶实在吃不下了，便见那惠姐儿道：“这好东西太太年年弄来，从来只给表妹留着，还剩半碗，表妹便莫要糟蹋了罢。”
　　
　　如此，宁瑶瑶只得闷头又吃了两口。
　　还剩少许，秦氏见宁瑶瑶实在痛苦难受，便也心满意足道：“行了，实在吃不下便作罢了罢，吃完了，一会儿早些回去歇着，身子定能大好些。”
　　
　　宁瑶瑶只得捂着心口，冲着秦氏道：“谢过舅娘这么多年来为瑶瑶奔走操持。”
　　秦氏道：“只要你好好的，舅娘做的一切便值了。”
　　
　　席间，秦氏又问了顾长绥的学业，问他何时赴京考试，顾长绥沉吟了片刻，微微笑着道：“兴许会要提前了，原是打算来年开春后便走，不过日前同舅舅商议了一番，许会提前走，不过具体时日还得同舅舅同家里商议。”
　　
　　顾长绥这话一落，吴家几姐妹同时露出惊讶和心急神色。
　　
　　秦氏也有些意外，不过看了看顾长绥，又往宁瑶瑶脸上探了一遭，心道，若是宁家来了人，怕是老爷想让顾家这小儿随瑶瑶一道上京，途中也好有个照应，何况顾家小儿去京城参加考试，原也是打算投奔侯府门下的，此前老爷叨唠过两回，便也不觉意外，只笑着道：“好，你向来周全，记得提前知会一声，我也好早做安排。”
　　
　　话说方用完鹿血后不多时，外头忽而闷雷响了起来，秦氏见天色骤变，便立马打发惠姐儿佩姐儿跟前的几个丫头回去取伞，又冲着宁瑶瑶身后的雏云道：“快回去给瑶瑶取件大衣来，她身子弱，取件厚实的，万万不可将她冻着了。”
　　
　　说着，又要命人给宁瑶瑶取个汤婆子来。
　　
　　宁瑶瑶见她如此大费周章，只连连无奈阻拦道：“都六月天了，哪里还能用上汤婆子，舅娘莫要这般夸张了，说得怪吓人的。”
　　引得众人发笑了起来。
　　宁瑶瑶便也笑着，沉吟片刻，只得冲着雏云道：“你便回去帮我取件大衣来吧，对了，院子里窗子没关，外头还晒着药材，妈妈一个人不一定忙得过来，你去了便帮衬一二。”
　　雏云闻言有些犹豫，不过见表小姐跟前几个下人都匆匆去了，又想起崔妈妈的老寒腿，便冲着宁瑶瑶道：“我去去便来。”
　　
　　只是，雏云刚一走，宁瑶瑶忽而觉得浑身有些闷热了起来。
　　
　　却说不知是被那口鹿血噎住了，还是如何，宁瑶瑶胃里一直堵得慌，往年每年太太秦氏都会弄碗鹿血给她补身子，只是往年多在冬日里，吃了浑身冒汗，却也还算舒坦，这一回却是在大夏天里，宁瑶瑶吃了后背后便开始冒汗，不多时，浑身慢慢开始燥热了起来，直到晚膳结束时，这才浑身软绵，竟一时起不来了。
　　
　　此时的宁瑶瑶便早已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儿来，然而此时外头在下大雨，雏云偏偏不在跟前，宁瑶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竟一时孤立无援，开始忍不住有些心跳加快了起来。
　　心中则在迫使自己冷静镇定，只飞快计算琢磨着：究竟是那碗鹿血太冲太补了，还是那碗鹿血有问题？若有问题，究竟是何问题，亦是谁让那碗鹿血有问题，若是秦氏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宁瑶瑶竟压根不敢轻举妄动了。
　　
　　恰好此时晚膳结束，顾长绥便照例同吴坤二人先行辞行，正房乃内宅之地，他不便久留。
　　
　　只是，走前，朝着对面桌子上探了一眼，步子微微一顿，只见对面表妹脸颊泛红，神色似有些无力，孤坐着伏在桌子裳，仿似有几分昏昏作睡之态。
　　顾长绥便微微拧起了眉，有了几分担忧之色，正欲冒昧开口相邀一同回去，不想，话还没说出来，偏偏这时吴坤朝他揽肩催促道：“表弟，咱们去散散步赏裳雨罢，撑得难受。”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吴坤那大块头一把揽了出去，临走前，顾长绥还在扭头作看。
　　
　　直到见那吴坤离去后，宁瑶瑶心头骤然一松。
　　她心里直打鼓着，还以为，还以为——
　　只想着，怕是自己多疑了，许是那碗鹿血太补了，六月盛夏，遭不住这般滋补罢。
　　
　　却说往常吴家几姐妹都有说不完的话，这会儿丫头们取了雨具来了后，竟一个个都不久坐着，纷纷要冒雨离去。
　　
　　宁瑶瑶一直强撑着，大腿已被自己掐住了一把乌青来，直坐在桌上浑身燥热，头昏眼花的苦等雏云，心中只默念道：雏云快来，雏云，快来，快来。
　　
　　不想，那佩姐儿仿佛已经探出了宁瑶瑶的几分不对劲儿，皱着眉头过来盘问查看道：“哎，你怎么了，又在装劳什子娇弱，表哥和我大哥都走了，你还装？”
　　结果，说着说着，见宁瑶瑶脸蛋绯红，浑身已是气若游丝了，忽而伸手便用力的攥紧了她的手，佩姐儿瞪大了双眼，吓了一大跳，正欲唤人，却见那惠姐儿忽而适时过来冲她道：“天下雨了，佩儿回去歇着罢，表妹犯病了，我送她回去。”
　　说罢，将佩姐儿往外一推，亲手将软瘫在椅子上的宁瑶瑶一起搀了起来便往外走。
　　
　　此时，外头的吴坤正好去而复返。
　　
　　惠姐儿直接将半晕过去的宁瑶瑶一把塞到了吴坤的怀里，笑盈盈道：“哥哥，你的兔子，给你了，日后发迹了莫要忘了妹妹的好。”
　　
　　吴坤抱着怀中一团娇软，双眼早已黏在了这软柔软之姿上，只忍不住开始剧烈喘息，心不在焉道：“便是金山银山全都给了你都成。”
　　说罢，只忍不住吞咽了口口水，抱着怀中娇儿便很快步履颤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