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凡间少年最高时

　　“壮士留步。”
　　身后这声音的主人已经跟了刘分好一会了，确定刘分已经被四个大汉围住这人才出声留人。
　　刘分回过头，只见一个穿青衣薄袄的宽额大汉正向着他躬身抱拳，也回了一礼：“不知诸位有何事见教？”来的五人除了领头这个看着有点真功夫在身，其他四人最多也就是练过几年粗浅拳脚功夫的壮汉罢了。
　　“在下谢五，城里兄弟们待见，城北这块地界，归我划下，”谢五满脸笑意，摆手请刘分往街边茶楼里去：“此番是谢某手底下的兄弟不规矩，得罪之处还请勿怪。只是近日城里有些不太平，少侠外来，我等不免有些事情要向少侠问明，若是与少侠无关，谢某定然备礼赔罪。”
　　说来也是巧，这小安城的土皇帝县太爷刘大人家里最近遭了贼，也不知道府里丢了一个什么样的要命宝贝，只知道城里的黑白两道人物全都给被下了严令，必须找到贼人！可是这下面的人连丢了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自然是不好探查。县衙后院里的丫鬟仆人、城里翻墙越院的贼偷儿都被盘查几次，东西还没找着，某某仆人与某某丫鬟的郎情妾意、某某贼偷儿与某某寡妇的互诉衷肠倒是叫他们给查出来不少，甚至连风流倜傥的县太爷家二公子睡了自家九姨娘这种败坏家风的事情也让给挖了出来，也不知道刘县太爷会如何料理家事。
　　丢了要命的宝贝这么大个事，连着查了两三天从城里人身上查不出个结果自然就会想着是不是外来户做的案，于是像刘分这样的外来游侠儿就成了他们的首要目标，刘少侠可谓是遭了无妄之灾。
　　茶馆里无关的闲杂人等已经被清走，就剩下一个店里伙计准备在旁伺候。谢五也没上二楼，双方就在茶馆中间的一张干净桌椅上坐定。
　　“不知壮士如何称呼？”谢五赶走准备上前斟茶的伙计，亲自给刘分斟了一杯茶。
　　“当不得谢五哥壮士称呼，在下刘分。”刘分行走江湖已有几年，多少闯出了些名头，只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谁都懂，犯不着为了些不清不楚的事情恶了他们。
　　“原来是京兆府的刘少侠，”谢五只听名字就能知道刘分来路也算是长目飞耳消息灵通之辈，却没有顾忌刘分身份继续问道：“却不知刘少侠不远千里来我岭北有何事啊？”
　　“知道我身份了还这般态度，怕还真是冲着仙缘来的。”刘分是个江湖二流刀客不假，师承京兆府林威镖局林总镖头也不过是仗着在镖局里打过两年杂，自己给自己贴金贴上去的，人家林总镖头也没出声反对啊？外人多少总要给林老爷子一点面子才是。
　　“这次来岭北是乘兴而游而已，刘某身为南人这北国风光总是看不够，也正好趁天寒地冻磨砺下自己心性刀法。”刘分面部红心不跳，又像在云田寺中一般拿游兴说事。
　　“哈哈哈哈，”谢五大笑一声，游兴？磨砺刀法？哄谁呢！这才道：“刘少侠倒是好兴致，只是先前说过，最近城中不太平，刘少侠若是不想耽误自己游兴，还望好好配合才是。”
　　“不知谢五哥需要在下如何配合？”
　　“只待刘少侠澄清自己伤势从何而来，最近几日行程如何，”谢五呷了一口茶，示意刘分喝茶继续道：“再则是让我等查看下少侠随身物品即可。”
　　话都说到这里了，看来真的是冲着自己怀中仙缘来的啊，这小安城里的吃食酒水都碰不得了。
　　“若是刘某配合不得又当如何？”
　　“江湖中人自然是功夫说了算，谢某就只能‘请’刘少侠配合了！动手！”谢五摔碎了手中杯，掷地有声。楼里楼外唰唰地就蹿出十来个人，胖瘦高矮都有，刀枪剑戟皆备，一时间小小的茶楼里就变得好生热闹。
　　……
　　某处偏僻山脚小路上，一位鹤发童颜的长衫老人带着一位穿粉色霓裳的小姑娘沿路而行。
　　“爷爷，咱们怎么不直接飞过去呢，走路又慢又累！”小姑娘虽说才十岁左右天真烂漫的年纪，已然能看出其秀雅绝俗幽兰之姿。
　　“仙仙呀，咱们这趟出门是来捡人的，真要飞在天上，捡起人来可真没那么方便。”老人和自家孙女解释。
　　名叫仙仙的小姑娘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从内倒出两颗小糖丸扔进自己嘴里，道：“四师兄这次的卜算靠谱吗？还说非得我跟着出来才行。”
　　“老四应该有三四年时间没卜算了，两次卜算时间相距越是久远便越是准确，这次应当是错不了的。”老人看了看自家孙女手中的小瓷瓶无奈摇头，倒不是不喜欢自家孙女吃这些零嘴，只是不问自取拿了人家的东西就这么吃上了，怎么看都有些不地道啊。
　　小姑娘手腕一转手中瓷瓶就消失无踪，也不知道是练了道家的袖里乾坤还是带着件芥子宝物，无论是那种都不简单就是了。道家的袖里乾坤只在三清正统的道家祖庭内流传，往下一等的道家宗门旁支也未曾被传授过此等神仙术法。“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的芥子宝物更不用说，传言佛家之祖曾有一芥子物，连自家修行地须弥山都能藏于其中，可见此类宝物之神奇。通常世间出现的芥子物也被称作方寸物、咫尺物，品相也是参差不齐，其中纳物大者能有寻常客房大小已是难得一见，所以佛家之祖的须弥芥子仅存于传说，后世之人自然是无缘一见的。
　　两人沿小路走了许久，直到行至小路尽头，只见有山石拦路却不见进山的入口。老人轻轻跺了跺脚，原本简单粗陋的遮蔽阵法尽毁，一处被人用山石和一些杂物封闭起来的山谷显露出来，只见一座小镇立坊倒落于地，四周破败不堪，原本立坊脚下的两处石墩也布满了青苔。老人衣袖轻轻一挥，一阵清风自来，立坊上的尘土腐叶随风而去，露出“鬼来镇”三个辨不出原本颜色的三个撰写上去的字，落款何人已是辨认不得。
　　“路到尽头，自有鬼来。这句卜词当是应在这里了。”老人伸手搭在小姑娘的肩膀也不见怎么用力，已经是越过拦路山石进了山谷。
　　“爷爷，我们不进去好不好，哪里有镇子会叫鬼来镇的呀，让人瘆得慌。”小姑娘到底是姑娘家对这些鬼来鬼去的事物终究不喜。
　　老人不禁有些好笑，道：“你都是正儿八经开过窍的仙家修士了，怎么害怕这些不入流的鬼怪？”
　　“不一样啊，到底是鬼啊，哪怕我打得过它们也不妨着我怕它们啊。”小姑娘紧紧拽着老人的袖子不撒手，望着自家爷爷眼睛一眨不眨，就像在说一副咱们赶紧出去算了的模样。
　　老人没办法，用没被拽住的右手以指代笔凌空笔走龙蛇，画了一张金光闪烁的避鬼符，将它贴到自家孙女的前额上，看着符文隐没不见，这才道：“没事了，有我这道符文，保管百鬼辟易。”
　　“这可是你做了保的，要是有鬼出来吓我，我就晕给你看！”小姑娘满脸娇憨，拽着袖子的手却是没有方才用力了。
　　山谷道路两侧山壁约莫两丈余高，除了正当午时，其他时候太阳应该是照不进来的，却没影响道路两旁杂草丰茂野蛮生长，也亏这路多是有了山石铺成，不然怕是会给野草完全遮蔽。
　　走不多时，两人眼前豁然开朗，一处居于山中开阔地的小镇浮现，整个镇子被山体环绕，入口又或是出口的山谷被人封堵遮蔽，真个是与世隔绝的地界。从坡上向山坡下的小镇看去，镇子内外应该种有不少槐树，此时槐花正盛郁郁芳芳，衬得小镇愈发恬静温婉，至少现在看来不像小姑娘之前所想的那般阴森可怖。
　　老人和小姑娘从南边山坡入村，穿行而过，似乎宅子带有院子的每一户人家都在院子里种有一棵槐树，也不知是不是此地风俗。不少人家院墙倒塌、宅门腐坏，野狐蛇鼠穿行其间，几乎没处院落里都堆有土包，多则三四个，少则一两个，土包前都立有一块无字的木板或是木桩，像极了坟冢！
　　虽然没见着鬼物一属，但大概一观，竟是半个活人都没有！整个镇子，灵气稀薄至极，既无生气，也无鬼物，死气沉沉。
　　“爷爷……”小姑娘到底还是有些怕了，两只手都快把老人的衣袖扯破了。
　　“奇也怪也，”老人也有些迷糊了：“要说整个镇子死了这么多人怎么的也该有些许魂魄不甘往生，化作鬼物飘荡于此才对啊？难不成是有邪修把此间凡人魂魄都生生祭炼了？不该啊，这小镇少说数千人，不可能无声无息才是，数年间也没听说有这等惨事发生啊……许是发生了瘟疫，生者都迁走了？”
　　老人有些话没说出口，虽说是自家孙女可有的事涉及过深不好让她知晓过多，最后说生者迁走不过是安慰小姑娘的话语。寻常瘟疫哪里有可能如此暴烈，若真有此等瘟疫自有驻守人间的修士出手相助，更何况山谷口那些粗陋的遮蔽阵法明显是出自人间君王麾下的修士手笔，数千人的生死哪个人间君王能当做儿戏看待，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大事却不曾在修士之间传开，其中蹊跷着实耐人寻味啊。
　　“不碍事不碍事，既然没有鬼物，就无妨了，我们再四下看看。”老人摸了摸小姑娘的小脑袋，开口安慰。
　　毕竟没有之间见过当时景象，小镇凡人的生生死死对未涉世事的小姑娘来说影响不大，可能出现的鬼物估计才是已经算是神仙人物的小姑娘所担心的。
　　老人边带着小姑娘四处游走，边放开心神以神仙姿态洞察此地万物生机。之前之所以未曾放开心神法术，自然不是能力不及，而是因为不愿动用这类土地公城隍爷的纠察法术干预人间秩序，既然发现此间有大问题，连土地山神都寻不到，只能如此了。
　　“扑通。”有木桶落井声自远处传来，老人牵着小姑娘，一袭清风托着两人凌空而起，往声音方向飞去。
　　小镇稍东边点的一处院落，大门上匾额还挂着，上面写着“万氏宗祠”，祠堂院落围出的一个天井，两人落在一处屋顶上，只见天井里一个瘦弱的少年郎刚借着井轱辘从水井里打上一桶水，可能是觉着有些累了，把水桶放下后便坐在井口，仰着头看着天。少年想着，今天的天好高啊，大概比爹爹还在世的时候坐在他肩头看见的天还要高些。
　　凡间少年最高时，跨坐乃父脖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