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江易己提起了袖管，露出白净的手臂，另一只手伸出食指，从手臂上抚过，却并不是人类皮肤的柔软触感，而像是某种蛇鳞，表面如皮肤一般颜色的蛇鳞。就在一个月之前，原先与寻常人无异的皮肤，便一点点变化成了这般模样，从第一块鳞片出现，到全身布满，只有短短一个月。
　　江易己不敢把这变化说给任何人听，因为，在邻渊国这些表现绝对会被当作“异族”看待，其定义与北门前自己刚刚打扫的敌人死尸的定义分毫不差，被发现的结果自然也大差不差。
　　万幸寻常人假如不仔细看，上手触摸，是绝对不可能分辨出来二者有何区别，而都图魔法学院却不一定，邻渊国的最高学府，入院考核不可能连身份判别都没有。
　　计划必须要修改！
　　什么计划？
　　逃亡！
　　其实“逃跑”这个词在凛霜城基本与“愚蠢”挂钩，没有人会去做这种蠢事，却不说这座要塞城市遍地的岗哨，就算逃出城去，紧接着就是千里的风雪，除了雪，几乎没有吃食，而每一天沙将军则非常恰到好处得给每个人分配好口粮，只够一天的消耗，真要出了城，且不说冻，饿都能将人饿死。
　　但江易己有办法，而这两封信却直接打乱了他的计划，必须修改。而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自己绝不能参加都图学院的考试。
　　自己曾心心念念的学院，能带自己脱离苦海的学院，这下却成了索命的捆绳，已然套在了江易己的脖颈上，自己身份曝光之时，便是自己丧命之日。
　　也是可笑。
　　不过……这或许能解决了原本计划中困境，自己大可以一走了之，只是难保沙将军不会迁怒徐慕白母子，这个冰冷城市中江易己为数不多的亲友，如果徐慕白真能考上都图，单凭学院在邻渊国的影响力，沙将军再有魄力，也不太可能再有什么想法。
　　也许，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因祸得福。
　　只是现在，计划得好好修改一番。
　　……
　　站得高，看的远，未必是一件好事，就比如现在。
　　马峰站在城头，城门前的决斗已经结束，结果已经完全不能用惨烈来形容，就好像在城门前的尸堆上又打了一仗，一场彻头彻尾疯狂决战。而很不幸的是，这一切都收入了他的眼睛里，刻在了他的心里。
　　永生难忘。
　　为了求生，放弃了做人的种种下限，偷袭甚至都不能算作卑鄙行为，到最后的肉搏，就完全是野兽的行径，马峰亲眼见证一个囚徒用牙齿把另一人片片撕碎，就如同最原始的野兽相互搏杀，什么礼仪廉耻，什么友善和平都顾不上，巴不得用尽一切力量，只为了致其他人于死地。
　　从未见过血腥厮杀的马峰，眼前的画面带来的是生理上的不适，瞧着一旁仍在呐喊助威的同僚，马峰感觉自己就像来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间炼狱。
　　期间数次借口开溜，都被队长拽了回来。
　　“这是不可多得的实习机会。”
　　“凡事都有第一次，见多了就好了。”队长站在一旁，嘴里依旧叼着那根似乎抽不完的烟，脸上轻描淡写的语气更像是对他这个新兵就是无情的嘲讽。
　　“今晚你守夜，”队长丢下一块令牌，“如果你睡不着的话。”
　　马峰木讷地点了点头，也并非责任心作祟，只是一闭眼，便是各种令人作呕的画面在眼前飞速闪过。
　　……
　　凛霜城的夜晚与白天其实差别不大，无非就是天空从昏暗彻底变成了漆黑一片，对城里的居民而言，没有什么过多的影响，该做苦工的依旧没有休息，兵士们也只是多点了几盏灯火，寥作安慰。
　　嘶——
　　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马匹啼鸣的声响。
　　停住。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后，马匹声又渐行渐远。
　　吱——
　　那扇不上锁的房门应声而开，进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大致三十岁的样子，但依旧有着几分风姿，穿着一条有些老旧，却依旧能看出其做工精湛的长裙，只是衣衫并不齐整，几粒纽扣都不在它该在的位置上，松松垮垮，露出大半的臂膀——这般打扮在凛霜城并不多见，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江易己这般耐寒抗冻。走起路来，也是一摇一晃，没两步便重重摔在了地上。
　　“徐姨！”
　　还在阁楼房间里思索着办法的江易己听见了声响，赶忙奔了出来，快步走下来，把那女人拽到了火堆旁。
　　“易己？徐慕白呢？又跑哪疯野去了？”女人还没坐好，便开口问到。
　　“他刚刚还在这的，许是出去操练去了吧。”江易己随口扯着，把女人扶正坐好，又往炭火上添了几根柴火。
　　“扯淡！就他那个不成器的样子？”女人摇头晃脑，已经醉的不像样子，“他要是学的那份心思，我就省心了！”
　　“肯定又是去哪偷去了！绝对的！”
　　“哎呀，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儿子哟！”
　　“在外边让别的男人欺负，回家还得让自个儿子欺负！”
　　“易己，你说是不是？”
　　女人借着酒劲，大倒着心中不忿。
　　江易己也不知该怎么接话，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一个劲地回答嗯嗯。
　　“你又受伤了？叫你别去！你也不省心！”女人瞥见了江易己身上的血污，“伤得重不重？要不要紧？让徐慕白去弄点药去……”
　　“没事，小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江易己赶忙解释，还撩起衣摆，露出已经结痂的伤口，显示自己的安全。
　　“唉……不省心！都不省心！”女人嘴里念叨着。
　　没多久女人便不再言语，再看，已是昏昏睡去。
　　江易己把人拖到楼下房间，整理好铺盖，把被褥边角缝隙捂得叠好了，才转身退出房间。
　　江易己刚踏上台阶，就听见破烂窗户翻进来一个人，徐慕白。
　　“你跑哪去了？徐姨刚回来还问你呢！”
　　“嘘！别说话……看这是什么！”徐慕白一边喘着粗气，比着噤声的手势，一边从怀里掏出本书。
　　“你从哪儿弄来的？”
　　“嗨！国教大教堂！”徐慕白脸上挂不住的笑意，拍拍封面上落满的灰，书名《魔法开拓导览》。
　　“你要这玩意干嘛？”江易己早已见识过徐慕白的胆大妄为，擅闯国教禁地这种事儿，也不是他头一回。
　　“为了考试啊！明天都图的老师就来了，这不得好好努力？”徐慕白直接翻起了书册，“我不像你天赋异秉，天生就会这会那，我这叫勤能补拙！”
　　江易己听闻感觉好笑，“就一个晚上？努力一个晚上？”
　　“不然呢？谁让那个送信的今天才送来！”徐慕白的理由也相当充分。
　　“行，那不打扰你努力了，徐大法师！”
　　说着，江易己便转身上楼，继续谋划着自己的计划。
　　“呀！这是什么？”徐慕白一声大叫，又把江易己拽了回来。
　　从那书册中掉出一份叠得整齐的纸张，展开一看，差不多能铺满半个房间，上面图线横纵交错，线的旁边还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数字。
　　“为什么会有张设计图啊？我还以为是什么一日速成秘籍，白高兴！”徐慕白显然对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提不起多少兴趣，反倒是江易己眼睛里却冒出了闪光。
　　“这好象是国教大教堂的设计图诶，每一块墙砖的数据都有……”江易己不得不感慨设计师在画图时的细致，而更重要的是，江易己似乎在图上找到了逃生的新思路。
　　“你喜欢你拿走！别碍着我练功！”徐慕白把图纸一股脑丢到江易己怀里。
　　江易己道了声谢，抱着图纸就往楼上冲，也不在乎肋下伤口是不是会被撕开。
　　徐慕白瞧着跑上楼的少年，叹了口气，瞧着手中的魔法导论，像是失落，又像是惋惜，用手抚过书籍封面，嘴角裂出一抹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