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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天数盈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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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凉如水,一轮弯月怕冷似的躲进云彩里,只洒下星星点点的清辉。
  路不言因心生郁闷,携着一酒葫芦,边走边饮,信步而行,不觉出了府门,上了一条通往山里的碎石小径,沿着蜿蜒如蛇的小路,不经意间走入深山古林。
  猛然一抬头,赫然又看到那块铭刻着:
  五世祖考陆公慎文府君墓。
  陆慎文坟前的这座墓碑高达八尺,上面是蛟螭纹,中间是碑文,巍然高耸的石碑底部则是由一只龙首龟身的大龟驮着,俗称“神龟驼碑”,其高约丈余,显得宝相庄严。
  麟、凤、龟、龙,自古谓之四灵。
  龟乃神灵之物用作碑趺,秉承它的灵性,龟与龙可相提并论,不过,下面这只龙首龟身的大龟可不是真的乌龟,而是龙九子之首的赑屃,它可以吸收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是石碑的守护神,更是镇宅消灾得福寿之星,先人的名字雕刻在石碑上,下面由赑屃驮着,就会福泽其后代子孙,这也是为什么自古至今的功德碑、皇陵石碑、古代先贤们都偏爱使用龟驼碑的原因之一吧。
  少年来到碑前肃容拜了拜,又一次坐到那段朽烂的枯干上。
  取下腰间的酒葫芦,仰脖“咕咚”猛地灌下大口烈酒,一道火线般的热流倾泻而下,顿时引动体内气机阵阵翻涌,汹涌如怒涛,衣襟无风自动,烈烈作响,如吹满风的帆一般鼓胀而起。
  陆不言霍然起身,忍不住仰天一声清啸,激的山谷间龙吟阵阵,风起云涌。
  “小子,半年没见,精进了不少呵,不过,看你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像是有什么心事吧?”一阵清冷的声音蓦然响起。
  少年转身一看,见一袭白袍飘然而来,正是自家的五世祖陆慎文。
  陆不言犹豫了一下,躬身施礼道:“小子见过老祖,当着您老人家的面,不敢说假说,确实有一些烦心事不知如何排解,因而来到这里,一时没忍住,惊动了您老人家,还望宽恕小子无状。”
  陆慎文无动于衷,只是俯瞰少年,以及他身上的气机。
  陆不言依旧低头行礼,问道:“老祖如今修炼的可谓超凡脱俗,为何家族中遭遇这么多变故,您老不出手相助呢?毕竟他们都是您的子孙,难道您就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家族人丁凋敝吗?”
  陆慎文淡淡道:“一切皆是天数。”
  天数?!
  寥寥六个字落到少年的耳朵里不啻于天雷滚滚,难道老祖他早已知晓这其中的秘密?难道这里面还另有隐情?那……自己穿越而来的事情他也早就知道了?
  ……
  陆不言回到家后已不知是几更,他没让门房八斗叔起来开门,走的依然是老路,当他躺到床上时,却瞪着一双眼睛失眠了。
  与老祖的这次深谈,彻底震撼了自己。
  陆慎文大袖一挥,形成一个与外界隔绝的结界,他侃侃而谈,陆不言由此知道了这个家族多年人丁不旺的秘密,也知道了灵溪这个地方的秘密,还知道了陆家与武朝王族之间那些不能言说的秘密……
  而他要做的是,便是继续保守这个秘密。
  直到他足够强大的那一天,才能把这些秘密公诸于众,而那时,也是打破一切魔咒,解除所有封禁的时候,而在此之前,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刻苦修炼。
  翌日清晨,雾霭飘荡在山坳里,树上挂满了昨夜湿重的露水。
  陆不言有些迷糊地从暖和的被子里醒来,睁开双目,揉了揉,见窗外已天光大亮,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觉得精神特别好。
  起身从布口袋里抓了一把黄灿灿的小米喂鸟。
  见有人来投食,蜡嘴与叫天子不停地上蹿下跳,显得特别兴奋,清脆婉转的啼鸣声一唱一和,很是悦耳,屋子里顿时显得生机勃勃。
  他一边逗弄小鸟,一边看向窗外的风景,目光有些迷离,若有所思,任鸟儿在自己的掌心里啄食。
  ……
  陆府,内宅书房。
  陆之义书案上摊开一本书,而他却早已神游天外,想起一些往事。
  曾几何时,自己如儿子这般大时,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父亲把自己叫到了一间密室,虽然自己长这么大,却一直不知家里还有这么一个神秘之所。
  密室灯火如豆,显得有些幽暗。
  墙上挂着一幅幅的画像,大概有十几副,他们一个个形态各异,身上的穿戴也是五花八门,有的着戎装,有的着官袍,有的则是一身黎民百姓的家常衣服,甚至衣衫褴褛,而那些画像上面既无题跋,亦无落款,只在一角题着诸如“甲午”、“乙未”、“丙申”、“辛戌”……
  看得陆之义有些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父亲陆居山道:“我们这个家族,一代又一代,祖祖辈辈一直守着的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据说,与咱们住的这个地方灵溪有关,时至今日,我也未参透其详,只怕是要这么稀里糊涂传下去了……”
  陆之义这是第一次知道家族,原来还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当初我们为什么要迁来此地?”他试图从这些蛛丝马迹中,寻到一些头绪,以图解开这个谜团。
  陆居山悠悠道:“我们的老家原来是江左五槐县的,原不过是当地的一户普通农家,家里有八九亩薄田,虽不十分富足,不过,起早贪黑的忙碌辛劳,倒也换了个衣食无忧,可是,好景不长,有一年天下大旱,赤野千里,颗粒无收,饿死了好多百姓。”
  “那些活着的原指望来年有个好年景,谁知,旱灾之后又是虫灾,这样的年景整整持续了三年,百姓们十室九空,侥幸活下来的只得背井离乡,外出讨饭,其中,我们祖上就在乞讨的途中遇到造反的义军,为了口吃的,就跟着他们起兵造了反。”
  陆之义闻言不由皱起了眉头,暗叹原来家族也是命运多舛,殊为不易。
  陆居山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画像,沉吟良久,“祖上因骁勇善战,悍不畏死,屡屡受到奖赏,不久在军中出人头地,从一名小小的护军一路升为了将军,他又体恤士兵疾苦,在军中颇受爱戴,威望颇高,直至被建武帝加封为忠勇候。”
  陆之义问道:“脸上这么有光的事,为何您从来也不说呢,我还是今日才知道。”
  陆居山长叹一声,“你知道大武的开国皇帝高隆,坐稳江山干了一件什么事吗?”
  陆之义虽然年幼,但从父亲对武朝开国太祖直呼其名上,感受到了父亲的愤怒,即便是对普通人直呼其名也是不敬的,更何况是对当朝开国太祖呢,若是被人知道了,那可是死罪啊,他默默地摇了摇头。
  陆居山一脸的悲愤之色,因为愤怒,甚至有些狰狞。
  “他知道自己的江山是怎么来的,他也知道自己手下的文臣武将,个个皆有万夫莫敌之勇,经天纬地之材,他怕他们有异心,自己子孙后代的宝座不稳,于是,他便寻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把那帮开国功臣一个一个全都处决了……”
  ……
  有道是知子莫若父,知妻莫若夫,陆之义知道,儿子非池中之物,早晚是要走出去大展身手的,而自己妻子的这一关,却并不是那么容易过的,庄氏必然舍不得放手,不想让儿子远走他乡。
  虽然他自己也舍不得,但理智最终战胜了感情。
  自儿子昨日归来,得知他得墨九公赏识,又听他有意助墨门复兴时,他决心助儿子一臂之力。
  “爹,孩儿有事要与您商量。”陆不言道。
  陆之义抬头看了一眼,见他一改昨日的颓废之色,精神抖擞的站在书案前,知他心里已有了主意,道:“何事?不妨说来听听。”
  陆不言就将昨日与他娘的谈话,和他娘的担心都说了一遍。
  陆之义低头深思了一会,道:“那你又有什么法子,可化解你娘的担心呢?”
  这时,陆不言从怀里掏出那块卧虎司令牌,道:“这是卧虎司的御制令牌,乃卧虎司虎尉之子苏化雨送我的,凭此令牌,儿子到了京都之后,不敢说可呼风唤雨,至少可畅通无阻,少了很多麻烦,不知此物能不能化解娘亲的担心?儿子心中有些没底,特意过来想请爹,帮忙拿个主意。”
  说着,把那令牌放到父亲手里。
  陆之义接过那令牌一看,见此物上面纹饰繁复,一面又有“卧虎司”三个字,便知不是伪造之物。
  沉吟半晌,道:“虽有此物傍身,可助你行事便利一些,但万万不可大意,京都水深莫测,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唯有小心,方能行得万年船,或可避灾免祸。”
  陆不言闻言,躬身道:“是,孩儿谨记爹爹教诲!”
  陆之义颔首而笑,道:“我拿此物与你娘去说说,也好让她安心,打消她心中的忧虑,你且先回去,一切交给为父打理。”
  陆不言躬身告退。
  看着他绝尘离去的背影,陆之义忽然间觉得,儿子长大了!
  昨日,酒宴结束后,他与余良二人秉烛夜谈,对于他们这次去黄沙县的一些详情,也多了几分了解。
  当他得知陆不言通过种种手段,最终迫使苏化雨交出了卧虎司令牌。
  这一情况,让他震惊不已,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谋略的至高境界。
  而这,自己的儿子竟然做到了!
  江湖中并不仅仅是打打杀杀,若只会一味的勇猛杀伐,而没有智慧,不懂人性,不知迂回,其最终下场只会是以失败而告终。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中亡。
  此等的历练,若不踏足江湖,身处危难境地,只在家中这个安乐窝里待着,是永远也得不到锻炼的,由此也愈发让他坚定,让儿子走出去,凭他自己真正的实力走出一条江湖路,闯荡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
  陆府,内宅。
  庄氏正在给陆非嫣扎头发,一边编着小辫子,一边哼唱着歌谣:“一东一西垄头水,一聚一散天边霞,一来一去道上客,一颠一倒池中麻……”
  陆非嫣嘴里也跟着念念有词,好一幅母子情深的画面。
  这时,陆之义走进房内,见此情形,不由欣然一笑,走了过去,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静静地坐在一边。
  庄氏见他来,便知他有事要说。
  捧着她那娇嫩的脸蛋儿香了一口,柔声道:“嫣嫣,娘跟爹爹有事儿要说,你自己先出去玩会儿,好不好?”
  陆非嫣乖巧的点了点头,跑到院中玩去了。
  陆之义坐到炕上,从袖中拿出那块令牌,递给了庄氏,道:“你看一下这个东西。”
  庄氏拿在手中,反复端详了一阵儿,一脸不解道:“料子不错,做工也很精良,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有点像玉佩,不过,这上面刻着……卧、虎、司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陆之义答非所问道:“这是言儿带回来的。”
  “净会胡乱花钱,这是他买回来的古董?看雕工也不像老东西呀,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庄氏一头雾水。
  “卧虎司是专门负责监察百官的衙门,这是卧虎司的御制令牌,你说,这是个什么玩意?”陆之义笑道。
  庄氏闻言,那令牌如烫手山芋般拿捏不稳,忙丢给陆之义。
  道:“我说呢,怎么觉得卧虎司这么耳熟,原来是……”
  陆之义微微颔首,道:“他这次出去,是结识了卧虎司虎尉的公子,他们二人一见如故,成为知己,虎尉家公子想让他到京都的卧虎司去任职,言儿怕你有所顾虑,所以此事,他一直闭口不谈,直到今天早晨,他才拿着这东西给我看,道出了此中的原委,他想藉此机会出去开开眼界,历练一番,我觉得他也不小了,如今已是十五了,等再历练上两年,有些功名在身,他也该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了,不知你意下如何?”
  庄氏一时默然无语。
  她很纠结,她不想儿子远离自己身边,倒也不想让他去争什么功名利禄,只想让他安安稳稳,踏踏实实的守在自己身边,尽享天伦之乐。
  但是,她也明白,丈夫说得很有道理,她无言以辩。
  过了半晌,方道:“你好狠的心啊!我们膝下就这一个儿子,你竟舍得让他出去,万一……”
  话未说完,泫然泣下。
  陆之义长叹一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你以为我就这么铁石心肠?可是,我们能守他一辈子吗?难道为了让他陪在我们身边,就让他没了前途,老死在灵溪这个弹丸之地么?”
  见庄氏止住了泣声,站起身来,来回踱了两步,眼望向屋外,见陆非嫣一个人正蹲在树下,津津有味的看蚂蚁打架。
  “我们陆家这么多年来,一直谨小慎微,低调行事,可到头来依然人丁不旺,不是暴毙,便是横死,又有哪一位先人得以善终?今日借此契机,索性让他出去闯一闯,或许能破此局犹未可知!”
  ……
  陆府大郎要去京都的消息不胫而走,时间定在三日后。
  消息的来源颇为蹊跷,因为知晓此事的仅为数不多的几位家里人,却在不到半日时间内传遍了整个陆府,下人们议论纷纷。
  陆府,陆不言小院。
  陆不言刚从父亲的书房回来,父亲告诉他自己已说通了庄氏,他娘不再反对他去京都了,但还有些东西要准备一下,三日后便可成行。
  陆之义道:“想好了么?”
  陆不言抬头看了一眼父亲,见他额上已布满细密的皱纹,鬓边也染了风霜,不由心神有些激荡,郑重地点头道:“想好了!”
  陆之义微眯着的双眼里忽然寒光一闪,冷冷道:“你若真要去京都,便要依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陆不言道。
  “若想闯出一番名堂来,必须得心狠一些。”陆之义似乎有些疲惫,将整个身子陷进太师椅中,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这个世道,早已逆道乱常,人心不古了,若你的心不够狠,终究是要自己吃亏的,便是到了京都也立足不稳。”
  陆不言默然无语,没有搭话。
  这个道理他自然知道,所谓人不狠站不稳,尤其是日后到了京都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稍不小心,便会被吃得渣滓都不剩,所以听了父亲的训诫,心中明白,这是金玉良言。
  陆之义微眯着眼睛,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不要轻信他人之言,凡事要思危,思退,思变,只有自己审慎果决,才不致留有后患。”他忽然睁开双眼,盯着陆不言一字一顿道:“宁肯我负他人,也不可让他人负我!”
  陆不言用力地点了点头。
  ……
  刚回到小院,便见水仙眼圈红红的,似刚刚哭过,问她,她也不说,只是低着头无语凝噎。
  陆不言有些着急,扳住她柔柔的肩膀,肃然道:“告诉我,谁欺负你了?”
  一双妙目梨花带雨,忽然扑进他怀中,抽噎道:“你……就是你……”
  温香软玉入怀,双臂如八爪鱼般攀附住他的腰,陆不言有些晕眩,茫然失措,两只手简直有些无处安放,缓了半天,才定下神来。
  道:“我刚刚才回来,怎么就欺负你了?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先别哭,说明白了再哭也不迟。”
  “去你的!”水仙忽然“噗嗤”笑出声来,“你要去京都了?”
  “……”
  陆不言惊讶的嘴里都能塞进去一个鸡蛋,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她半天,自己刚从父亲那得到娘允许他走的消息,怎么,只这么一会儿工夫,这消息就传的天下皆知了?
  真是怪哉!
  低声道:“你怎么知道,谁跟你说的?”
  水仙看他的样子,便知少爷要走的消息是真的了,鼻子一酸,身子一软,无力地又要倒进进他的怀里。
  陆不言伸手扶住她,“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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