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流云

　　云上，名为冷香的方舟在蓝天的包裹下正不紧不慢地行驶着，舟翼旁偶尔飞过几只未曾化灵的鸟兽，引得不少弟子兴奋起来，就像没见过世面的雏鸟一般在甲板上吵闹。
　　林小玄躲在角落里打量着眼前的一幕幕，忽然有感而发道：“终究是一帮十多岁的孩子。”
　　越是趋于完善和健全的社会，对于老人和孩子所倾泻的资源也就越多，“祖国的花朵”可不只是说说这么简单，往大了说，一个种族的繁衍生息可全都压他们身上。
　　可是，在地球上本该是享受青春的年纪，在这个世界却早早地扛起了自己的未来，即便抛开修真把视角放在凡间，十多岁扛起家庭重担的现象也并不罕见。
　　最令林小玄诧异的，是周围这些同龄人的观念，王晔为了融入世界曾多次旁敲侧击，得到的答案却出奇的一致——既然自己有活路干嘛还要依赖父母。
　　这话乍一听很有道理，十岁孩童拥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在地球的确是件自豪的事，但当这份自立居然在一个世界里形成普遍现象，不得不让林某人由衷的感到悲哀。
　　“话说，我感叹个屁啊，当年我不也是这样活下来的？”
　　没等林小玄自我怀疑结束，冷香已经迎上另一艘方舟，速度缓缓减了下来。
　　方舟悬于云层之上，一众未曾筑基的修士没有灵识，单凭目力自然是无法确定方位，只当是临近落雨沼泽，开始收拾自己的随身物品。
　　至于眼前墨黑色的方舟，少有修士会大惊小怪，毕竟天空虽广，方舟航线却是固定不变的，考虑到风向乱流、灵力、大型宗门的势力范围和部分危险区域，仙盟规范势力划分的同时也会规划方舟航线，故而遇见一两艘同行的方舟也并非罕事。
　　“这是……”有人认出方舟上的兑字旗，惊疑道：“艮兑门的黑泽方舟，他们怎么也过来了？”
　　林小玄闻此来了兴致，藏在众人身后多看了几眼，这个世界以风雪不断的中神州为中心，将环绕在中神州附近的八块大陆分别以卦像命名，其控制权也在历史的不断发展中被仙、魔、妖、邪瓜分完毕。
　　前辈们以卦象命名大陆的缘由已经不可知了，凡人口中倒是流传着八块大陆本为一体的历史版本，但最终修真者中的历史专家还是在一番严谨考量后推翻了这一猜测。
　　想想看，九块大陆隔海相望，若其中最为分散的八块本为一体，难道中神州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却是那原始大陆分裂的罪魁祸首不成？
　　这里肯定有人问了，修真者不都是一群敢和王八比命长的存在吗？各式各样的法术难不成也留不住历史真正的模样？
　　法术当然不是万能的，我们先做个假设，假设真的是中神州导致原始大陆分裂，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感受到生活区域的变化，但有幸能完整得见证这场浩劫的人不会超过百万，而这其中了解真正内情的人绝对不会超过一万之数。
　　遗憾的是，了解真相往往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一场世界毁灭级的灾难中心活下来。就算侥幸活了下来，伴随着岁月流逝，剩下来的高手们该飞升的飞升，没有飞升的寿元也已经穷尽，接下来伴随着一代代修者新旧更替，历史正文这等秘辛便被掩埋在冰冷的废墟中等待第一缕光明。
　　也正因为修真的风气就是除了自己以外看谁都不爽，宗门战更是秉承着斩草除根的基本原则，以至于修真者之间的频繁争斗导致传承断代这种事屡见不鲜。
　　但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宗门林立的八卦州应运诞生了仙盟、魔殿、妖庭、邪宫四大统治机构，八卦州迎来一段较为和平的年代，仙和妖、魔和邪这些观念不同的文明也放下成见，埋头发展为未来做准备(表面笑嘻嘻，心里妈卖批)。
　　他们不仅建立起宗门分级的秩序，还分别掌握着完整的乾、坤、离、坎及其相邻的部分地区。
　　林小玄所在的青炎阁便是兑卦大陆上仙盟治理的二等宗门，但天高皇帝远，仙盟的命令光是传到这里震慑力就消散了大半，再加上边疆上的二等宗门论实力比一等也不遑多让，所以三家宗门都没有对仙盟的命令上心，敷衍程度仅相当于男性打游戏时嘟囔的一句“多喝热水”。
　　当然，仙盟来使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会真的摆出耀武扬威的架势在一些小事上指手画脚，仙盟是他的顶头上司没错，但他本人毕竟是要在三个封疆大吏的地盘上讨生活，只要青炎阁、艮兑门和风雨楼还承认仙盟的领导地位，就不会缺少他应得的那份尊重和利益。
　　“哈哈哈……”
　　“哈哈哈……”
　　【论修真界那些不能说的规矩:一，势力会面，双方领头人会发出一段意义不明的笑声，笑声种类不一各有千秋，却统一以豪放潇洒或绵长气息者为上，兴许这是想证明自己的纯良无害？这一点我们不得而知，但多笑笑终归是没有坏处】
　　开场笑结束，两波人在船头抱拳拱手把礼数做足，这时先来一步的艮兑门长老梦阳秋夹枪带棒道。
　　“十年未见，三位长老别来无恙？尤其是龚长老，您的锤子还拎得动吗？”
　　“多谢关心，要是二位闭关时在床上多用用功，龚某这副身子骨怕是能赶在堂侄的满月酒上舞一段助兴。”
　　见自己左手边一副老好人模样的龚长弓抢了话头，钟平也没有生气，宗门出任务，一向以实力强者为领队，但这个领队有名无实，队伍的控制权都在门主安排的人手中。
　　他自知自己并非伶牙俐齿之人，只是有些惊讶这老狐狸怎么今天急着当出头鸟。
　　既然认清自己的定位，言语上的交锋权交给龚长弓也没问题，反正事后不管是得罪其他宗门，还是得罪自己右手边这位实际领队都和自己没有关系。
　　钟平想到这瞄一眼右手边的苏木，这个实际领队却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仿佛更愿意去阁楼补觉……
　　仙盟使者明道呵呵笑着，怡然自得地呷了口水，招呼侍童把老爷椅和垫脚凳撤走道：“这两只老狐狸倒是鸡贼得很，派出一帮小崽子把仙盟任务对付掉，看来仙盟这么久没立威，已经有闲人开始蠢蠢欲动了。
　　真是的，活着不好吗偏要找刺激，莫非是想试探当年提着戮神剑的手还在不在？
　　流云，这帮人现在还在云端停着，应该是等其他同道一起承受怒火，大家都是打工人就不要相互为难了，我先佯装愤怒，离开表明仙盟的态度，接下来你自己看着应付一下就行。”
　　“师父，是村西头张寡妇又要洗澡了吧！”侍童似乎没打算给自己师父留面子，虚着眼道：“师父您等人家洗完可别把河水喝干喽，坏凡人生活是要担因果的。”
　　这侍童气若空谷幽兰，眉若河畔垂柳，五官柔和，风神俊秀，妥妥的天选之子不会有错，可惜好好的仙苗长了张嘴，在明道近乎放飞式的调教下舌头越来越毒，动不动就要噎一下人以示友好。
　　“咳咳，小流云你不要乱说，我们是出家人，要讲究四大皆空。”中年道人被徒弟说中心事，忽然有些心虚地扶了扶发髻，准备横空移回自己平日待的道观里。
　　“所以空即是色？”流云的声线逐渐低了下去：“师父，我们是出家人，出家人……寿命可是很长的。”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流云见师父凭空消失，云端上两艘方舟这才缓缓降落，心情没来由得一阵烦躁，可师父的命令不得违背，他也只得正了正衣冠准备迎接来客。
　　林小玄混在一帮杂役弟子里，隐隐发现自家长老由拌嘴转向骂街的趋势，紧接着被居中的钟离长老了下去。
　　对现在的林小玄来说，如何确保自己能在接下来的任务中活下去是第一要务，修真界格局什么的太过遥远，就拿面前的宗门来说，后世修真门派其实很会享受前人余茵，艮兑这种看起来就很敷衍……实际上确实比较敷衍的宗门名，在修真历史中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但名字敷衍不代表实力敷衍，在兑字大陆这个没有一等宗门的仙妖缓冲区，艮兑门的高端战力虽然比青炎阁弱上一线，可外门长老的数量在二等宗门里却是最多的，毕竟门内雷泽变这种双修合击秘法单论威力比青炎九夙强得多。
　　当然，也不否认是艮兑门柳寒烟是为数不多女掌门的缘故……呵，人人不齿LSP，人人都是LSP。
　　感受到仙盟出窍强者的离去，钟平和艮兑门的女长老梦凝旋心下一喜，任务中最大的难题自己跑了，正是下船抢权的时候，还在空中等风雨楼的道友作甚？
　　至于仙使大人是不是动了肝火，那就是自己上头们需要考虑的事了，不归他们管。
　　于是方舟慢慢收起动力符箓，伴随着一声声空鸣，两艘方舟踩着云朵破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