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三生门中仨徒弟

　　清早，小道士整整齐齐地梳了个道髻，又换了身干净衣裳来到院中。院中却早已立着一位铁塔般的黑脸大汉。这黑脸大汉肌肉虬结，面容十分和善，身着一件陈旧却干净的道袍。
　　这应该是师兄了，小道心里想着。
　　“请问，是师兄么？”小道士问完后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宛如白痴。
　　黑脸道人却不甚在意，看见小道士显得十分高兴。双手在裰口处磨蹭了两下，一巴掌拍在小道肩膀上。
　　“师弟！”这黑脸汉子裂开嘴笑道。
　　幸好道院的地面乃是青砖砌成，不然来年秋天定要生出很多个自己。这略显真诚的一巴掌拍得小道士腹诽不已。
　　“师兄，为何平日里却不见你呢？”小道士见了礼，不禁问道。
　　黑脸道人不答话，稍稍后仰又微微闭了下眼，学了两句呼噜声。然后对着小道莞尔一笑。
　　片刻，陈妙生也来到院中。陈妙生与黑脸道人却显得十分熟稔，也未寒暄，简单打了招呼，便各自温和地笑着。
　　巳时，师傅来到院中对三人说道：“今日，便是小师弟正式入门的日子，你们跟为师到正殿中来。”
　　师徒几人分别上完九炷香，老道忽而转身脚踏北斗七星步，列天枢位站定。然后大声说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人之所恶，唯孤寡不穀，而王公以为称。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教父。”
　　说完，老道士继续对小道士说道：“徒儿你随为师修行一十六年，如今也算略有所成，可愿正式入我三生门？入我门中，自染因果。前路必定堪虞，可要三思。”
　　“徒儿愿意。”小道士行子午诀。
　　“好，为师赐你道名‘妙真’。徒儿此前命运多舛，为师赐你‘真’字是希望你静守本心，将来切莫在红尘业障中迷了双眼。”
　　老道士顿了顿又说道：“本门不修天地之道，不修圣人之道，不修长生之道。也无甚门规，只要不做有违自己本心的事皆可。师傅我道名陈布衣，为三生们现任掌门。门中有大师兄陈妙玄，二师姐陈妙生。”
　　说完，老道士对着陈妙生点了点头。只见陈妙生从身后取出一件崭新的道袍。
　　陈布衣拿过道袍又从怀中取出《妙一真经》放在道袍上，一并放到小徒弟面前。
　　“道袍是你师姐几日来一针一线缝制而成，这真经与道袍一起拿去吧。”
　　道袍上有些针脚缝得歪七扭八，却是极为细密。易破的地方厚厚匝匝地缝了数圈，陈妙真这才注意到师姐指尖缠着白纱。
　　“师傅，这这...您把妙一真经直接传给徒儿恐怕是...不妥。”说完，陈妙真看了看师哥和师姐。
　　师傅都说，道阻且长，前路堪虞。这等传承大事，还是师哥师姐出马为好。
　　陈布衣似是看出了徒弟那点小心思，笑着说道：“无妨，你师哥师姐另有机缘，并不能修习这《妙一真经》，徒儿多虑了。”
　　看着徒弟接过道袍与真经，陈布衣忽然严肃起来，大声喝问道：“陈妙真，什么是道？”
　　陈妙真唯唯诺诺不知如何回答，却又想到师傅下山那天说过的话，便硬着头皮回答道：“什什...什么也不是。”
　　噗嗤一声，旁边的师姐竟然没忍住笑。师哥则涨红着脸目视前方，装作看不见也听不着。
　　陈布衣也不计较，接着说道：“道，什么也不是。道，本是万物。”
　　这一句“道本是万物”就如洪钟大吕一般震得陈妙真脑袋嗡嗡作响。空气中仿佛变幻出无数条丝线，这些丝线看不尽来处，却从万物中穿梭而过。眼前的一切都逐渐变得透明，树木、花草、岩石、甚至整个老鼋山全部化为尘埃。这些尘埃变换不定，沿着丝线的轨迹跳跃运行。陈妙真想触碰这一道道丝线，可手指头刚碰到，周围的一切瞬间崩塌。
　　师傅早就离开了，只有二师姐还在正殿中陪着自己。
　　陈妙真久久不能平复，师傅走之前说的话历历在耳，原来世间万物竟有可能是尘埃幻化而成。那山便不是山，水也不是水，眼前之人也不是眼前之人。一切皆为虚妄，真的是恐怖如斯。还好师傅说自己尚不能理解，要等到修成化炁诀，才能逐渐明白“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皆可化道。”的至理。
　　此刻，正殿中香火不绝烟气缭绕，氤氲之间光线变幻不定。师姐闭着眼，微蹙的眉头间仿佛总是凝着一汪化不开的忧愁。陈妙真一时间竟是看得痴了。
　　“师师弟，醒了啊。”
　　察觉到师弟正呆呆地看着自己，陈妙生一时间慌乱无比。正想起身，却又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开始原地手足无措起来。
　　陈妙真轻轻按着师姐的肩膀，小声说了句。
　　“师姐，谢谢了。”
　　正准备挣扎的陈妙生，忽然安静下来。
　　那道袍襟子反面的丝丝血迹，宛如梅花朵朵绽放。
　　...
　　太阳开始偏西，黑脸道人陈妙玄便要准备下山。
　　“师兄，为什么不多休息几日？这么着急离去。”
　　陈妙玄温和地笑着，轻轻打了小师弟一拳说道：“师兄我在山下住习惯了，况且总要有人守着山门。”
　　陈妙真对师兄说道：“师兄住在哪里？改天我好去找师兄玩。”
　　“不用如此麻烦，师弟你只需在此大声喊一句，师兄我就能听得见。”
　　陈妙真只道是师兄又开起了玩笑。
　　陈妙玄接着对师弟说道：“你如今入了师门，又修习了师傅的《妙一真经》。可千万莫要惫懒，争取早日步入登羽之境，不要辜负师傅的一番期望。”
　　“师兄何为登羽之境？”陈妙真问道。
　　“师傅眼界极高，他不讲自然有他的道理，也许是怕师弟好高骛远分心多用，改天你自己去问师傅。”陈妙玄随即挥了挥手，兀自下山离去。
　　这几日陈妙真心无旁骛，像只苍蝇般粘着师傅转，陈布衣不厌其烦，无奈跟徒儿讲了何为世间三境。
　　普通修习之人所练功法大多能强身健体，如有小成虽然不能排山倒海，但也可以力能举鼎延年益寿。此为“一气贯通境”。
　　若是没有功法的桎梏，再遇到机缘打破一气贯通境的壁垒，由内至外达到知行合一。此为“乘风登羽境”。能入此境者寿命大大提高，多为世间有名有数的高手。
　　如果功法和机缘都再进一步迈过登羽境，能感受到草木虫鱼万物凋零滋长的规律，明白天人化生的道理。便可称得上进入“天人化生境”。此境之人可以挟天地之威移山填海，不过世间已是凤毛麟角，称得上一方宗师。
　　陈妙真本还想继续问师傅，师傅已是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他滚蛋了。
　　“师姐啊，这天人化生境之后还有更厉害的么？”看到师傅不愿意说，陈妙真便来找师姐。
　　“有有的。”
　　“呵，还真的有啊，那你快说说呗！”陈妙真吃惊道。
　　师姐回答道：“逍遥天地境。”
　　“唉”一声叹息传来。陈布衣不知何时又走了过来。
　　“师师傅，我...”二师姐陈妙生红了脸，又开始像小鹌鹑一样左摇右摆，不知所措。
　　陈布衣瞪着小徒弟说道：“好高骛远！距离登羽之境都还差一大截，却在操心天边的事。索性跟你一次说清，省得你天天纠缠不休。这化生境之后确还有一境。名叫‘逍遥天地境’。”
　　陈布衣顿了顿继续说道：“此境是化生境强者对世间形成的一种独特感悟。每个人的感悟不一样，境界的高低也不一样。与其说是一种境界，倒不如说是一种道理。此境玄妙万分，有化生境高手摸其门槛，穷其一生却无法跨入。为师希望你一步一步脚踏实地，不要再去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陈妙真忽然问道：“师傅您什么境界啊？”
　　“哼，你这猴三！”老道士转身就走。
　　远远又传来几句。
　　白云闲似我，我似白云闲。
　　二物俱无心，逍遥天地间。
　　...
　　陈妙真一直回想着师傅的话，师傅曾说这《抱朴长生诀》练成后，便会化去绝脉沟通天地之桥产生内息。内息随着经脉运转，经脉也逐渐变得宽广，内息便会越积越多。
　　这内息也可配合九字真言法诀施放出去，九种法诀对应着九种效果。这法诀已经练得滚瓜烂熟，也能感觉到经脉中充盈的内息，可无论如何就是无法施放，陈妙真不得其解。
　　陈妙真看着正在屋檐下打瞌睡的师姐，便向师姐问道：“师姐啊，为什么我不能施放法诀呢？”
　　陈妙生想了一会说道：“依你心中所想，不不要在意法诀本身。”
　　原来是这样子，要先想着师姐再捏出指诀。
　　陈妙真极小声对着师姐喊了句：“临！”
　　“啪！”的一声，陈妙真脸贴着地，宛如饿狗啃屎。小道士忽然想起师傅说过，如果法诀威力太小，而所施对象太过强大，法诀则有可能会反噬其身。
　　“神神经病。”师姐冷漠地看了陈妙真一眼，掸了掸衣袍，拂袖而去。
　　陈妙真爬起来，毫不在意地说道：“师姐别走啊，你看我已经练成法诀，是不是就算是入了登羽境？”
　　“哼！”陈妙生冷笑道。一气贯通初境的小喽啰。
　　“师傅啊，你看我练成了。”陈妙真来到内堂，在师傅面前又演示了一遍饿狗啃屎。
　　“你这猴三啊...可惜了为师辛辛苦苦寻觅的灵药，怕就是只猪也堆到了登羽境。你，你...却还在这里吃屎！”看着在一气贯通境初境还洋洋得意的徒弟，老道士撕心裂肺地骂道。
　　陈妙真道：“师傅，我这...是什么境界了？怎么感觉只比普通人强上一点。”
　　“还强一点？你打得过山下的贝猎户么？”
　　看着有些心灰意冷的徒弟，陈布衣又安慰道：“其实贯通境也很厉害的，徒儿受天资所限，不久前才生出内息。所谓厚积而薄发，不要妄自菲薄。这才几天就学会了施放法诀，悟性却是极佳。《太上坐忘经》最看悟性，徒儿倒是可以尝试下。”
　　陈妙真说道：“贯通境就贯通境吧...师傅啊，这坐忘经如何修习？”
　　陈布衣沉吟一番道：“唔...太上坐忘，正如其名，先坐下。”
　　陈妙真继续问道：“然后呢？师傅。”
　　“然后...然后就忘了。”老道士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