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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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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钰说她在山上偷听到阿爹与人说话时提起阿娘,阿娘在南风寨。
  
  九郡主问她阿娘叫什么名字,小钰睁着大眼睛天真道:“阿娘就是阿娘呀。”
  
  九郡主放弃询问她阿娘的姓名,知道小钰阿娘在南风寨已经好办许多。
  
  在城镇那两天她去外面打听过,西北大漠马匪无数,“封狼居胥”者唯二,西风寨与南风寨。
  
  西风寨主不必多说,子承父业罢了。
  
  而这南风寨主却是个人物,数年前以女子之身率众迅雷不及掩耳端下整个西边的马匪窝,雷厉风行斩旗立寨,不服者皆斩于马下,西风寨就此岿然屹立于大漠。
  
  九郡主带着瓜子搁茶楼听了一下午的书,听说西风寨主与南风寨主曾是夫妻,因西风寨主风流债过多,南风寨主不堪其扰,遂脱离西风寨,携一柄长刀自立南风寨。
  
  南风寨与西风寨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偶尔撞上抢同一批货的情况,两方人马宁愿不要那批货也要把对方狠狠削一顿,大多时候是南风寨主大获全胜。
  
  九郡主对这位未曾见面的南风寨主感官极好,因此,当小钰说她阿娘就在南风寨时,九郡主高兴得甚至多吃了一碗饭。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九郡主不幸买到一份假地图,连夜赶出大杨镇没多久就迷了路。
  
  少年是个路痴,根本不能指望他带路,而九郡主手里的地图又是假的,此时此刻完全派不上用场。
  
  九郡主气死了:“他们竟然卖我假地图?竟然卖我假地图!现在的人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少年拍拍她肩膀,还没说话,九郡主愤愤又道:“我这么漂亮他们都舍得骗,他们怎么能骗得下去?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少年:“……”
  
  九郡主转头,目光灼灼盯着他:“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少年收回手,面不改色点头:“对。”
  
  九郡主:“那你说哪里对?”
  
  少年张口就来:“你长得好看。”
  
  九郡主这才稍稍消了气,却还是生气,嘟嘟囔囔:“那群骗子太过分了……长得好看根本不能当饭吃,话本子里都是骗人的……”
  
  深更半夜,荒郊野外,一个路痴,一个小孩,一个倒霉的九郡主,三人围坐在火堆前,默然无语。
  
  柴火噼里啪啦地烧,临冬的夜逐渐寒凉,小钰捂着鼻子闷闷地打了个喷嚏。
  
  九郡主愧疚极了,蔫头耷脑的样子看得小钰都忍不住去摸摸她脑袋,小小声安慰她:“没有关系的,等天亮了,我们就可以走啦。”
  
  九郡主说:“可是天亮我们也找不到离开的方向。”
  
  小钰很自信:“我们跟着坏蛋哥哥走,虽然他很坏,可是他超级厉害。”
  
  原来在她心里,少年的形象竟如此伟岸?
  
  九郡主看她一眼,有点不忍心戳破:“你确定要跟着他走?他是路痴诶。”
  
  “路痴是什么呀?”小钰懵懵懂懂。
  
  “路痴就是……”
  
  九郡主一指正在烤野鸡的少年,少年的目光隔着暖金色的火光点在她脸上,倏地发烫。
  
  九郡主摸了摸脸颊,别过头,及时改口:“路痴就是他手里的那只鸡。”
  
  小钰:“?”
  
  路痴为什么会是一只鸡?
  
  “因为那只鸡迷路啦,所以才会被你坏蛋哥哥抓起来烤了吃。”
  
  问题与答案并没有因果关系,但糊弄小孩子足够了。
  
  少年伸出手。
  
  九郡主乖乖递上早已准备好的调料,嗅着空气中的烤鸡味道,肚子也开始叫唤。
  
  少年学东西很快,当初在边关时只是见她烤过几次野鸡野兔,两次动手就能将肉烤得鲜嫩滑美。
  
  但他不常烤,杀鸡取肉的活计不美观,一不注意血就会溅到衣服上,脏,这次要不是九郡主被一张地图打击得提不起精神,少年也不会“纡尊降贵”亲自动手。
  
  九郡主眼巴巴望着火堆。
  
  少年垂下眼皮看向金灿灿的烤鸡,闻着很香,看着也很香,他没有一丝胃口。
  
  九郡主和小钰一人一只油光水亮的鸡腿。
  
  噼啪跳跃的火光中,少年单手支颐,眼也不眨地凝视着对面被一只鸡腿哄得眉开眼笑的九郡主。
  
  九郡主捏着袖子给小钰擦了擦脸上的油渍,小钰将鸡腿递到九郡主唇边,九郡主嗷呜咬了一口,又将自己没碰过的那一半鸡腿送到小钰嘴边。
  
  “好吃吗?”
  
  “好吃!”
  
  “那下次还让你坏蛋哥哥烤鸡腿。”
  
  “好耶!”
  
  隔着暖金色的焰苗,九郡主含笑的目光轻快地落在少年的脸上,高兴地说:“坏蛋哥哥明天可以再烤一只鸡吗?”
  
  坏蛋哥哥说:“不可以。”
  
  对面的一大一小同时蔫了下来。
  
  坏蛋哥哥又说:“明天再说。”
  
  对面的一大一小瞬间又喜笑颜开。
  
  少年手肘支膝,掌心托腮,目光倾斜地擒获九郡主似真非真的面容,距离上一次见到她非易容的容貌已经过去很久了。
  
  少年换了只手支腮,心不在焉中倒是想起离家出走的前一晚,族长与他说,族里过几日便会向中原提亲,待中原小公主嫁来那日,需他前去迎亲。
  
  少年说小公主又不是来嫁他的,他去迎什么亲?
  
  族长就等着他这句话,当即道,那便由你娶她。
  
  少年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指尖敲点着掌心的摄心蛊,漫不经心地说,哦。
  
  第二天,少年离家出走了。
  
  少年从小无人管,也没人敢管,十多年来活得随心所欲,看不顺眼的人说杀就杀,在西域,堪止小儿夜啼者当属十七岁的苗疆月主。
  
  族长与族人说的话少年向来左耳进右耳出,中原那位和亲的小公主他更是不在乎,离开苗疆的那天他甚至想过是否要先去杀了那位小公主,如果小公主死了,后面的事情一定很有趣。
  
  然后他迷路了,若有若无的杀意也在日复一日的迷路中被慢慢磨灭。
  
  少年在边关转了整整两个月也没有走出西北大漠,后来听说小公主的送亲队伍终于抵达边关,少年突然来了兴趣,屈指将蠢蠢欲动的摄心蛊拢入袖中,临时决定去瞧瞧那位约摸命不久矣的小公主。
  
  迎亲队伍过于显眼,即便他是路痴也能寻得到小公主的所在。
  
  小公主想要逃婚。
  
  少年恶趣味地给其他人下了沉睡蛊,袖中的摄心蛊对小公主的味道垂涎三尺。
  
  小公主撞进他怀里。
  
  小公主眉眼狡黠生动。
  
  小公主牵起他的手。
  
  小公主带他一起逃婚。
  
  小公主对他一无所知。
  
  ……
  
  火苗噼啪一声,火光渐渐暗淡,寒夜来了。
  
  少年将探头探脑的、依旧对九郡主不死心的摄心蛊摁回袖中,随手朝火堆里添了些柴火。
  
  倚树而眠的九郡主无意识拉了拉身上的斗篷,皱眉。
  
  少年起身从包袱里找到先前买来的两条新斗篷,轻轻盖在九郡主身上,两条斗篷压得她有些不舒服,脑袋歪了过去。
  
  少年顺手将她脑袋拨正。
  
  小钰睡在垫着软褥的马兜里,就在九郡主身边,小孩子身上盖着最厚最软的斗篷,小手紧紧拽着斗篷的白色毛毛,嘴里嘟囔着梦话,睡得正香。
  
  少年将斗篷帽子拉上来盖住小钰下半张脸,只露出鼻子,有点嫌弃小孩子的娇贵,随后转身坐回九郡主手边,重新替她拉了拉滑下的斗篷,甚至担心她睡着后斗篷滑落而腾出一只手专门替她掖斗篷,半点也不嫌弃九郡主的“娇贵”。
  
  九郡主适应性极强,在哪都能睡得着,她说过,她小时候做过乞丐,睡过破庙和小黑屋,经历了最恶劣的冬日,露宿野外就不算什么。
  
  少年单膝微屈,眯眸打了个哈欠,正想着等会要不要再去找点干柴回来添火,肩头倏然一沉。
  
  九郡主昏沉沉地歪倒在他肩上,睡梦中无意识地掀开斗篷盖到隔壁人身上,右手依赖地攥着他的衣袖,另一只手摸索着将斗篷挪给他更多。
  
  少年将斗篷给她挪回去,她很快又给挪回来,甚至将手搭在他的腰上,死死抱着不放。
  
  少年反手攥住她还想往下抱的手,有点想笑,又有点无奈,索性拉起斗篷帽子盖在她脸上,低语似的。
  
  “老实睡你的觉。”
  
  ·
  
  九郡主醒的时候天色蒙蒙亮,她睡得不算很舒服,但也不算难受,斗篷盖在身上,后脑勺枕着一个说软不软说硬也不硬的东西。
  
  九郡主拉下斗篷。
  
  少年垂睫瞧她,指尖缠着一圈冷冽的银白色。
  
  九郡主揉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你手上什么东西?”
  
  少年见她疑惑便将手伸过去,猝不及防之下,九郡主直面他手上那玩意,瞬间惊得倒吸冷气,枕着少年的腿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少年收回手,皱眉:“你怕蛇?”
  
  没了可怕的蛇形动物,九郡主抱着斗篷连滚带爬离他三尺远,头发上的铃铛叮铃当啷乱响,像极了她此时高低起伏的心情。
  
  九郡主满脸惊恐,压着嗓子,口不择言:“冬天哪来的蛇?你从哪搞了一条蛇出来?你是不是昨天大半夜趁我睡着跑去挖蛇洞了?你晚上好好的不睡觉挖什么蛇洞!”
  
  被胡乱指摘了一通的少年无语片刻,指指自己的腿,面无表情直视着她,冷呵了声:“我给你当了一晚上的枕头,如何去挖蛇洞?”
  
  “……”
  
  好、好像是这样哦。
  
  九郡主看看他那双伸直的腿,少年屈膝的同时表情有点微妙,不悦地甩开手指上恋恋不舍的小银蛇,握拳捶了捶双腿,瞥向九郡主的目光比清晨的风还要冷。
  
  错怪他了,真的错怪他了。
  
  对不起。
  
  九郡主打着颤反思自己的愚蠢,紧紧抱着斗篷,心虚地、一步三顿地蹭了回去,挨在他身边,讨好地拽拽他肩侧散落的黑发。
  
  “对、对不起……”九郡主眼巴巴望着他,诚恳反省,“是我误会你了,是我不识好歹,把你白白当枕头睡了一晚上,刚刚还不分青红皂白地凶了你,对不起,你腿还麻吗?要不我给你揉揉?”
  
  不等少年反对,九郡主将斗篷盖他身上,伸手就要去揉他小腿。
  
  斗篷往下倾斜,盖住少年外衣的玄青长摆。
  
  指尖距离他的腿不过分寸,少年倏地攥住她手腕,手心压着她腕上的银色手链,虚眸看她。
  
  九郡主眨巴眨巴眼,食指弯了弯,勾住他一角褶皱的衣料。
  
  少年将她手指头摁了下去。
  
  九郡主失落地垂下脑袋,像极了她那只被压下去的蠢蠢欲动的手指头。
  
  少年拽了拽她手腕,引得她不由抬头。
  
  在她困惑且沮丧的目光中,少年冷不丁地冒出句:“抱歉。”
  
  九郡主愣了下:“什么?”
  
  少年摸摸她脑袋,用的是没碰过小银蛇的那只手,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浓黑眼底映着她懵懵的脸。
  
  “……我不知道你怕蛇。”少年阴郁地皱了下眉,“本来以为你喜欢蛊,也许会喜欢那种长相还算漂亮的银环蛇,是我想当然了。”
  
  咦?
  
  九郡主极慢地眨了下眼。
  
  少年松开手,若无其事地将斗篷重新披回她身上,再次揉揉她脑袋。
  
  “方才碰过银环蛇,我去洗洗手,你去叫小钰起床,等会儿就有人过来为我们带路。”
  
  九郡主迟钝:“……啊?”
  
  “啊什么,还没被银环蛇吓醒?”
  
  九郡主一激灵:“醒了醒了!”
  
  少年这才转身欲去洗手。
  
  九郡主看着他挺括修长的背影,抬手摸摸他碰过的头发,有些迟疑。
  
  如果他用那只碰过银环蛇的手摸她脑袋的话……
  
  想到什么,九郡主拎起斗篷悄悄溜到他身后,在他倒水洗手之前握住他摸过银环蛇的手指。
  
  微微的凉。
  
  少年不知道她又想做什么,低眸睇她。
  
  九郡主嬉笑着抬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脑袋上,冲他狡黠地眨眨眼,在少年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灵巧地一侧身,轻飘飘从他身边跑走,带起一阵风。
  
  少年转身。
  
  九郡主背对着他,跑到马兜边试图将熟睡的小钰弄醒。
  
  小钰迷迷糊糊地问:“天亮了吗?”
  
  九郡主声音轻快:“是呀,天已经大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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