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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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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院开庭的日子到了。
  石扳子借了拉济娅的车,驱车赶往法院。离法院还有相当一段路,他的车就被全副武装的治安队员拦住。石扳子从车上下来,拿着自己的旁听证,接受治安队员的盘查,然后步行前往法院。他低着头,快步走着,刻意避开道路一侧聚集着的首陀罗,因为在那群人中,他瞥到了村子里最先跟自己站在一起的那个瘦小的首陀罗——陈广。
  陈广倔强地站在前排,手里举着一张大大的纸壳,上面用红色的颜料写着:“塔尔塔草菅人命,强毁民宅,天理不容!”在这一小群首陀罗的两侧,是整齐站立的二十多个荷枪实弹的治安队员。而道路另一侧,则站着几个塔尔塔的人,他们身穿黑色燕尾服,与一旁松散站立着的两名治安官谈笑风生。
  石扳子拿着自己的旁听证走到法院门口,经过安检,走进一号法庭,他环顾四周,除了最后一排角落里的一个座位和它前排的一个座位,其余所有的旁听席都已坐满了人。石扳子看了看这些人,都佩戴着青铜吠舍徽章,前面几排统一穿着红色的制服,中间几排统一穿着黄色的制服,后面几排统一穿着绿色的制服。石扳子清楚,这些“旁听的人群”都是预先安排好的,也许都是塔尔塔集团的雇员。他走到最后一排空着的那个座位,刚刚坐定,就有一个法院的仆役吠舍把一张午餐券轻轻地放在他的桌子上。石扳子这才留意到,原来所有“旁听者”都有这样一张午餐券。
  过了十几分钟,一个五道沟村的首陀罗在石扳子前面的空座位坐下。石扳子自打看见他走进法庭,便把头低到桌子下面,生怕被那位首陀罗认出来。等那首陀罗坐下,石扳子才坐直了身子看着他,那首陀罗的袖子上有很多土,肩膀上似乎还有个脚印,头皮被什么东西蹭破了,渗着血。坐在那首陀罗旁边的吠舍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使自己坐得尽量远离他。等了好久,也不见有人给这位首陀罗派发午餐券。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高大的刹帝利快步走进法庭,只见他直接坐在了法官的旁边。石扳子在舞会上见过这个人,是唐奉之。
  “传原告!”法官大声喝道。
  那个瘦小的陈广昏头昏脑地走进法庭,他全身是土,脸上有不少伤痕,其中夹杂着一道新的,还在淌血。
  “有请被告代理人。”法官说。
  一个身穿黑色燕尾服,风度翩翩的人,胸前佩戴着吠舍的徽章,昂首挺胸地走进法庭,他走到被告席,潇洒地顿挫了一下,转向法官,轻轻点了点头,又转向唐奉之,微笑致意。
  “原告,你要告谁?”法官问。
  “我要告塔尔塔集团。他们都是鬼,吃人的鬼,都该下地狱!”陈广诅咒道。
  “这是法庭,你应该陈述事实!”法官有些恼火。
  “我们的土地和房屋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决不卖,可我们不卖,他们就放火、打人、砸东西,立大喇叭吵,天天吵,让人不得安生,但我们尿性,跟他们死磕,到最后,他们玩儿阴的,半夜里用铲车推平了我们村十三户人家的房屋。命大跑出来的人被他们捆了,运到几百公里外的工厂区扔下车,可怜那些没来得及跑出来的人,有的被埋在废墟里,有的被铲车碾压,死了五个,重伤三个。塔尔塔集团的婆罗门必须偿命!”听得出,陈广的声音因极度地痛苦而微微发抖,但是,这一小段开场白还是说得清晰而连贯,显然是经过充分准备的。
  “还有,为什么只给我们这些死者家属一张旁听证?为什么我们在法院门前被塔尔塔的人殴打,竟没人管管,你们的治安队员都是睁眼瞎么?”陈广质问道。
  “闭嘴!”法官申斥道,“第一,你只要说明与本案有直接关系的事实;第二,如何判决是我的事,不需要你告诉我‘必须’如何;第三,法庭治安队员是保证法庭秩序的,法庭范围之外的纠纷不在法庭治安队的职责范围内。”
  “被告代理人,你有什么要说的?”法官和气地问道。
  “首先,我要声明的是塔尔塔集团已拿到邦议会的批文,因此,塔尔塔对五道沟村土地的购买,对土地上附着物的拆除都符合程序正义。然而,那些首陀罗生性贪婪,他们竟私下互相商定自己的利益,串通一气敲诈婆罗门,这毫无疑问损害了婆罗门的自由。婆罗门在耐心劝说无效之后,才采取了果决措施,使得事情可以按计划推进。”
  “你们给的价格那么低,明明是抢劫!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怎么就不准我们联合起来反抗?你这个没卵用的龟孙,替你主子干坏事是要遭报应的!”陈广一边争辩一边骂道。他的声音不再发抖,痛苦的情绪被愤怒取代。
  “闭嘴!”法官再次申斥道,“在我允许你说话之前,你要保持肃静!你这个不懂规矩的首陀罗!”
  被告清了清嗓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过还是故作镇定,继续说道:“我们有证据显示,那些首陀罗无法有效地利用那片土地,他们在那片肥沃的土地上,只进行了低效的耕作,他们还大量捕杀那里的动物,这是多么残忍的行为。”
  “你们不是为了建立猎鹿场而把我们撵走的吗?猎鹿不也是杀害动物?不也一样残忍?”原告尖锐地反驳道。
  “你们这些首陀罗为牟利而杀戮可怜的动物,破坏生态,而仁慈的婆罗门猎鹿,则完全不是为了牟利,更不会破坏生态,那是一种运动,一种文化,一种传统。它激发了婆罗门高尚的勇气,是婆罗门献祭梵天的途径。”那被告说到这里,竟有些感动了,闭上双眼,仿佛在心中看到了婆罗门仰手接飞猱的英姿。
  “屁话!婆罗门为钱而杀人,为爽而杀害动物,杀人却不敢自己动手,杀动物还要依靠枪和猎狗,这是哪门子文化传统?阳*痿的文化传统吗?”陈广粗鄙的反驳砸碎了那被告的美好想象,令他愤而语塞。旁听的吠舍们也惊恐万状,仿佛陈广是洪水猛兽——如此大不敬的话,哪怕只是听到也是罪过。
  法官机灵地再次要求陈广保持肃静。
  于是,被告不管三七二十一,跳过了这个话题,往下说道:“邦议会正是因为相信塔尔塔有能力保护和利用那片土地,才把那里的经营权交给了我们。其实,根据《梵颂》,就算塔尔塔不花一坦卡,首陀罗也应该无条件地把那片土地交出来。而我们的主人竟愿意出那么多钱购买那片土地,这难道不是他婆罗门悲悯天性的流露吗?那些首陀罗却抓住这一点予取予求!这种风气如果不加扼制,以后可怎么得了?况且,你们口中所称的过低价格并不是我们主人的本意。是那个奎尔从中作梗,擅自将我们主人的出价压低,自己从中牟利。但是,因为梵天的报应——他已经疯了!”
  法庭天花板的正中悬挂着一个四面都是屏幕的显示器,那上面,石扳子看到了奎尔,他已经在牢里,看上去一切正常,或者说过于正常,奎尔只是平静地来回踱步,在他的脸上看不到痛苦和焦虑,也看不到希望和哪怕一丝生气,只有绝对的驯顺和漠然。
  石扳子知道这是用了他的团队研制的药物的缘故。研发这种药物的初衷是为了处理痛苦、焦虑、恐惧等一系列极其强烈而持久的情绪反应。然而,在几名志愿者试用这种药物之后,石扳子他们便放弃了这种药物。
  最初,在使用了这种药物之后,志愿者原先的痛苦、焦虑和恐惧等情绪问题得到了缓解,因为虽然他们还能感觉到痛苦、焦虑和恐惧,但是痛苦、焦虑和恐惧却不再困扰他们,这让艾耶、石扳子他们非常高兴,艾耶甚至当即将这种药物命名为“阿罗汉丹”,但是不久之后,艾耶和石扳子他们却发现,使用了“阿罗汉丹”的志愿者们变得墨守成规、缺乏预见、感情漠然,对生活中的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于是,这种药物的研制便取消了,研发过程中形成的文档也封存了。可现在,这种药物竟被用在了奎尔身上,石扳子仿佛看到无尽的黑暗层层覆盖了瓦尔那帝国的天空,任何人都无法冲破。
  此时,那被告又开口说道:“就在刚刚,塔尔塔集团已将购买最后十三户首陀罗土地的款项转入他们的账户。”
  陈广刚要说话,法官却急着宣判了:“肃静!本庭裁定,塔尔塔与当地十三户村民达成如下协议:一、塔尔塔以双方商定的协议价格购买该村十三户村民的土地及其上一切附着物——购买价格为购买五道沟村其他村民土地价格的平均价格;二、该村村民不得再回到村子,否则视为擅闯私人领地,塔尔塔有权将其击毙;三、塔尔塔原征地部的经营吠舍奎尔欺上瞒下,擅自压低地价造成项目进度迟缓和村民死亡的恶果,本应处三年有期徒刑,但鉴于其患有精神疾病,因此要送医监管治疗,对其法律责任不予追究。此乃终审裁定。不可上诉!”
  又瘦又小的陈广在愤怒地抗议,但是已经没人听他说话,他被两个高大的治安队员架着扔出了法院大门。
  他的乡邻等在法院外,始终举着双臂,上面用墨水儿写着:“我是本案死者亲属,要办旁听证。”他们就这样一直等在外面……
  石扳子则随着那些旁听的吠舍去吃饭。
  那午餐券换来的饭菜很丰盛,虽不是山珍海味,但是也有鱼有肉,别的吠舍都吃得津津有味,石扳子只闻了闻那饭菜的气味,便跑到厕所,把胃里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可是,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所以只吐出了一些液体,他的胃因为痉挛而不断抽紧,疼得无法站立,只得蜷缩在厕所的地面上。
  “你就是那个带头闹事的吠舍?”石扳子听到有人对他说话,于是,费力地站起来,却只看到一个人的下巴,他仰起头,发现是唐奉之。石扳子先没有答话,而是转过身走到盥洗盆前,打开水龙头,掬了几捧水抹在脸上,使自己因呕吐而产生的眼泪与水混在一起,接着,又掬了几捧水,漱了漱口,并把最后两口水咽到了肚子里。
  “有事?”他这才开口道。
  “我想跟你谈谈。”唐奉之说。
  石扳子本想拒绝,但他想起了对拉济娅的承诺——不再与婆罗门和刹帝利作对,于是顺从地说:“好的,先生。”
  “我听艾耶提起过你。我想知道那个村庄到底发生了什么?”唐奉之开门见山地说。
  石扳子看了看唐奉之,回答道:“我也常听艾耶提起你。你是他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刚才庭审的时候你也在,那个首陀罗原告说的都是事实。小昆布尔强行以低价购买我们的房子和土地才招致我们的反抗。”
  唐奉之接过话茬,说道:“所以,他气急败坏,用铲车推平不愿搬走的村民的房子,还压死了人?”
  “应该是吧。我当时不在村子里。具体情况不清楚。”
  “你不在村里?”唐奉之问。
  “是的,事发时,我不在。我回到村子时,只剩断壁残垣。一个人都没有。”
  “是你召集了那些首陀罗村民反抗小昆布尔的,可是,在他们最危险的时候你竟不在?你去哪儿了?”
  “当时,我家里有事。”石扳子有些不悦。
  唐奉之不依不饶:“你家里有什么事?”
  石扳子明确地表示不满:“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唐奉之愤怒了,命令道:“你必须回答。因为是你害死了那些首陀罗。”
  “你为什么对首陀罗这么感兴趣?你已经是刹帝利,应该对婆罗门感兴趣才是。”石扳子冷冷地说。
  唐奉之攥紧了拳头,说道:“如果你见过那瓦砾中埋着的婴儿的手臂,闻过那废墟中飘出的尸体的气味,听过那片夜空中回荡的冤魂的叹息,你也会对这件事的真相感兴趣的!”
  “我害死了我父亲!当时我去工厂区为他办丧事了。”石扳子被唐奉之的愤怒镇住了,他惊异地看着眼前这个因首陀罗的无辜殉难而怒发冲冠的刹帝利,觉得唐奉之精神有些问题。
  唐奉之身体震颤了一下,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我怕牵连我的父亲,就让他离开村子,暂回工厂区居住,我一个人留在五道沟村阻止塔尔塔集团。没想到,小昆布尔竟派人杀死了我父亲,调我离开村子,然后就对那些首陀罗村民下手了。”
  “小昆布尔与你有杀父之仇,你在法庭上为什么一言不发?”唐奉之进一步追问。
  “因为我还有个弟弟。”石扳子回答,“小昆布尔用他要挟我。我只能就范。”
  唐奉之面色严峻地听着。
  石扳子继续说道:“那件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以后再也不会与任何一个婆罗门或刹帝利作对了。我只是个小角色,什么也改变不了。只是,我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瓦尔那帝国的实际控制者竟是修罗人?我只是找修罗人去告了个状,怎能引起这么大的连锁反应?修罗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唐奉之想了想,说道:“从头讲起吧。公元2217年,梵天降下神火,毁灭了地球上所有不洁的国家,只有瓦尔那帝国,因为有虔诚的婆罗门祈祷,帝国三分之一的人口才保住了生命。神火过后,高尚的婆罗门冒着生命危险,踏遍全球的每个角落,帮助各地零星幸存的人们在一片焦土上重建家园,同时也将这些异族的家乡纳入了瓦尔那帝国的庇护范围。这些异族人既因梵天的神威和怒火而恐惧,又因婆罗门的无畏与慈悲而感动,全部匍匐在婆罗门脚下,改宗婆罗门教。神通广大的婆罗门洞悉这些异族人的累世因果,将其中最高贵纯洁者纳入刹帝利种姓,其次纳入吠舍种姓,最低贱杂染者纳入首陀罗种姓。《帝国历史》是这么说的吧?”
  石扳子点点头。
  “那都是扯淡。”唐奉之轻蔑地说,“公元2201年,地球上爆发了前所未有的经济危机。由于生产过剩和贫富差距过大,大量产品囤积在库房里,生产完全停滞,失业率高达40%,这些几乎身无分文的人买不起那些囤积在库房里的商品。”
  “这跟修罗人有什么关系?”石扳子问。
  唐奉之接着说:“为了缓解危机,聪明的婆罗门开始进行固定资产投资。比如,他们花几年的时间,投入大量物资修建铁路,并宣称自己为失业者提供了就业机会。其实,他们实在是保存了自己的产业,因为他们如果不这样做,手头大量的产品要么慢慢腐烂,血本无归,要么白白送给失业者,这都会造成自己财富的损失。而只有类似修建铁路这样的固定资产投资,会帮助婆罗门度过危机。婆罗门的产业在危机中依旧吮吸着首陀罗的劳动,同时,让首陀罗有偿消费掉积压的库存,只是他们修建的铁路一时半刻还没成型,一般情况下,等危机一过,铁路也修得差不多了,此时,便可以将铁路运营的全部收入装进自己的腰包。
  “然而,有的时候,情况太糟了,固定资产投资已经进行了好多年,经济危机却还没有结束的迹象,此时唯一的法子就是打仗。战争可以消耗大量的过剩产品,同时,战争是国家行为,国家以其未来税收作为抵押,向婆罗门贷款,这样,国家若战胜,婆罗门便可以在新获得的利益疆域进行投资,若战败,由于有税收的保证,损失也早已转嫁给了首陀罗。
  “2217年,危机已持续多年,这种情况前所未有,非常时期应采取非常手段,瓦尔那帝国的婆罗门决定联合地球上的其他权贵发动战争,征服修罗人。他们发起了对地外文明——修罗星的征服战争。但是修罗人的战力超乎婆罗门的想象,猎手成了猎物,婆罗门见势不妙,临阵倒戈,联合修罗人,征服了地球上的其他国家,因此,修罗人才允许瓦尔那帝国以附属国的地位继续存在。
  “婆罗门和刹帝利都羞于承认这一点,于是,才有了梵天降下神火一说。反正,修罗人的领事馆都在城市花园的核心区,首陀罗根本看不见。”
  “原来修罗人才是瓦尔那帝国真正的主人……”石扳子终于明白了。
  唐奉之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石扳子叹了口气,重复道:“有什么打算?我也不知道。也许回实验室过一种循规蹈矩的生活罢。那你呢,你打算做什么?你已经知道了小昆布尔对我们村子所犯的全部罪行,你是个有正义感的刹帝利,你打算替我们报仇吗?事实上,我并不指望你那样做,因为那样会陷你于危险之中。”
  唐奉之说:“我不会替你们报仇,我没有那种力量,我只是感到愤怒和不平。我是从吠舍晋升为刹帝利的,你是从首陀罗晋升为吠舍的,我们身上都残留着我们与生俱来的那个种姓的味道,我们都希望很快融入新的种姓,却发现竟无法适应新的所谓‘高尚’的生活。我们无法忘记吠舍和首陀罗,同情着他们,甚至难以遏制对婆罗门和刹帝利的愤怒。这愤怒让我夜不能寐。我一直试图说服自己,不要那么愤怒,每天坐在办公室以‘正确’的方式发号施令,晚上去参加交际舞会,周末陪那些婆罗门打球,多好啊!可是,我做不到。说不定,我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刹帝利,也许,我甚至从来都不是一个称职的吠舍。不管怎样,但愿你可以成为称职的吠舍……”
  与唐奉之的谈话结束之后,石扳子真的开始努力做一个称职的吠舍。
  他不再试图联系石斧子,不再去想自己的父亲,也不再去想那个瘦小的首陀罗陈广;他每天跟着艾耶全力以赴推进识芯项目,夜里也不回宿舍,在拉奥的行军床旁边摆上了自己的行军床;周末陪拉济娅逛商场,喝咖啡;每次见到小昆布尔都恭顺地问候,让路。
  有一天,他在实验室的走廊里迎面遇见了海伦小姐,但是令石扳子诧异的是,海伦小姐竟快活地挽着小昆布尔的胳膊。在石扳子与海伦小姐对视的一霎那,石扳子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海伦小姐的脸上则现出一抹慌乱。石扳子并没有跟海伦小姐打招呼,只是知趣儿地鞠躬,并让开道路。石扳子的谦卑使海伦小姐慌乱的神色瞬间平复。
  海伦小姐觉得庆幸,自己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
  当石扳子在五道沟村闹得连修罗人都惊动了的时候,海伦小姐觉得那是自己人生中最难堪的日子。她后悔自己当初竟情不自禁地对石扳子产生了某种隐秘感情,后悔当初任由有关她和石扳子的谣言在交际界流传。她觉得自己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觉得自己在交际界的地位受了影响。在五道沟村最后的房屋被铲平的那个晚上,她参加了一个盛大的舞会,在那里,当婆罗门与刹帝利大肆谈论对吠舍的治理时,她不失时机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没错,吠舍必须严加管束,婆罗门和刹帝利必须在吠舍面前保持主人的威势,不管这个吠舍曾经立下多大的功劳,否则,吠舍就可能得意忘形,威胁到婆罗门和刹帝利的安全和自由。她觉得自己受了石扳子的欺瞒,因此她在她朋友们的面前自然地流露出一个主人对仆人的愤怒,这愤怒挂在她美丽的脸庞,让人们确信她只是石扳子曾经的主人,而没有别的任何不可告人的秘密关系。小昆布尔也极力为海伦小姐作证,证实海伦小姐只是过于信任那个搭救过自己的吠舍,并说他也曾和海伦小姐一样地信任石扳子,不过现在,石扳子恶劣的本性已经暴露无遗了。
  海伦小姐感谢小昆布尔的仗义执言,与小昆布尔也日渐亲密。
  当小昆布尔邀她同去实验室参观时,她还有些犹豫,担心石扳子会纠缠自己,不过当看到石扳子谦卑地给自己让开道路时,原先的一切担心都灰飞烟灭。
  更令她惊喜的是,当她的目光再次无意间落在石扳子的脖颈上时,她不再觉得那暴突的筋肉有什么特别之处,那里不再有强烈的生命力,也不再有野性的诱惑,那只是一种无聊的装饰,于是她的目光又回到小昆布尔的脖颈上,觉得还是这种纤细而柔嫩的脖颈惹人喜爱。现在,她看石扳子的眼神不再有以往的那种热烈,而只剩下平淡——既没有热情也没有怨恨,既没有期望也没有失望。那一刻,海伦小姐觉得自己的理性战胜了欲望,她与石扳子的关系真的只是自己对外宣称的那种严肃的主仆关系——石扳子搭救过她,只是尽了一个吠舍的本分;她帮石扳子弄到两封推荐信,只是出于一个刹帝利的仁慈。
  现在,她觉得自己的心完全在自己正挽着的这个男人身上了。只是她没有察觉到石扳子之所以不再吸引她,并非因为她自己的理性,而是因为石扳子身上曾经的那种野兽气息消失了。
  小昆布尔心满意足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一个自命不凡的吠舍低下曾经高昂的头颅,给自己让开道路;娇嫩的刹帝利之花收拢了花茎上的尖刺,温顺地依偎在自己身旁——他确信这是婆罗门的胜利,是梵天缔造的秩序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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