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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入夏。
凌晨1点半。
省外，高速公路某段。
张朝阳降下车窗，努力地将头探了出去，一排由汽车连起的长龙，轰隆隆地横亘在这条原本宽敞阔达的公路上。明亮的车灯刷亮了一旁的护栏，一直延伸向了前方更远的黑暗当中。
“把窗户关上。”
“哦！哦！”
张朝阳诺诺地赶紧缩回头把车窗升起，慌乱中，却被上升中的车窗玻璃将眼镜刮落在了车外。
“啧！小心点儿！没事儿吧？快去捡回来。”
说着，驾驶座上的“王主任”伸手按开了解锁键，车门锁“吧嗒”一声开了。张朝阳赶忙拉开车门，迅速捡起眼镜重又坐了回来。
“没事儿吧？没摔坏吧？”
“没有，没有，好着呢，嘿嘿……”张朝阳不无尴尬地冲“王主任”咧开嘴干笑了两声，转头将车窗终于关了起来。
“没事儿就好。”
张朝阳重新戴好了眼镜，确认真的没摔坏后，又讪笑着冲“王主任”说道：“嘿嘿，摔多少次了，也不坏，我倒是盼着摔坏了再换新的呢。”
“王主任”随即睨了他一眼，“真要摔坏了，待会儿还怎么开车？”
“开车？！”
“嗯。”
“您……没开玩笑吧？这大晚上的……”
张朝阳满是惊讶又无比期待的眼神盯着“王主任”，嘴上说着，心里却又生怕他改变主意。
“不然叫你来干什么。待会儿路通了，你来开。”
“真的？！您……放心？”
“等你真会开了我才放心。”
张朝阳不无羞愧地努了努嘴，心里却又满是欢喜，刚刚还沉沉的困意瞬间一扫而光。
“知道这次我为啥单独带你出来吗？”
“……呃，”张朝阳下意识的抿了抿嘴，不明所以，却又试探着说了一句：“浩子嘟囔了一下午了都，跟他说话都不待搭理我……”
“我早看出来了。”
“昨天您说要去天津，我俩还都滋儿滋儿的呢，可怎么也没心思您会单独带我出来……”张朝阳瞟了一眼“王主任”，眼神里带着一丝莫名的感激，“浩子一听留他在家，立马不高兴了。”
“其实，我还真是想带他出来，把你留在家里，这样我才最放心。”
“那您……”“王主任”这么一说，张朝阳更是莫不着头脑了，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王主任”探头看了一眼前边依旧堵得水泄不通的车流，索性熄了火，把车窗全部降了下来，又摸起中控台上的香烟，抽出两根，递给了张朝阳一根。张朝阳赶紧接了过来，顺手打着打火机，探着身子先给“王主任”点上，自己才又点上抽了起来。
“王主任”深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团浓浓的烟雾，这才终于说道：“你俩小子，整天想的不就是摸车吗？”“王主任”说着拍了拍方向盘，“不过我刚学出来那会儿也这样。”
张朝阳“嘿嘿”的应和了两声，听他继续说道：“这次之所以只带你出来，就是想让你一次摸个够儿，和小徐一样赶紧上了手，这样我就省心了。”
张朝阳这才明白，原来这次的特殊“待遇”，却是因为自己的“业务”不精。他不无羞愧的看了一眼“王主任”，却正巧四目相对，他尴尬地笑了笑，扭头狠狠地吸了一口烟。
“王主任”看在眼里，笑了笑说道：“怎么？不信我？还是不信你自己啊？”他顺手拍了拍张朝阳的肩膀，“也是，赖我，平时确实让小徐摸得多了点儿。他来得比你早，上手早，你开得少，自然上手就慢了。”
“嗯，我比他晚来了一个多月吧。”
“我记不太清了，反正是他早你晚。”
“嗯嗯。”
“开车这玩意儿，其实也没啥门道，就是熟能生巧。再就是呢，你心里一定要对这个速度有一个直观的概念，你得对你脚底下这个油门做到完全的心中有数才行。你知道小徐他是怎么练出来的？就是被我带着跑了一趟高速，回来就像那个样儿了。”
“嗯，他跟我谝了好几次了都。”
“他就只顾着谝，跟你说为啥了不？没有吧？”
张朝阳点点头，应和着笑着说：“他觉着是真爽……”
“我就知道，”“王主任”一脸淡定地抽着烟继续说道：“所以我刚才才说，其实把你留在家里我才是最放心的。”
“为……啥？”
“你俩呢，各有特点。小徐聪明，灵透，性格好，放得开，没事儿逗个闷子吹个牛皮的，挺好。但就是有时候毛躁点儿，不稳当，还不服管。”
“嗯，我和他好几年了，一直处得怪好。他其实就是性子直了点，上学那会儿就仗义，看着是莽撞了点，但心里真没啥，顶多就是闹闹情绪耍耍威，其他也没啥。”
“王主任”微微点头笑了笑，抽一口烟继续说道：“你呢，闷了点，不太活泼，平时待响不响的，总是笑眯眯的吧，却还怪有距离感。”
张朝阳下意识地挠了挠头，回了句“哪有……”，便继续听他往下说——
“但是呢，细致，踏实，关键是听话，稳当。所以，要论在家的话，还是留你我比较放心。”
“王主任”转头看着张朝阳，认真地点着头说道。
张朝阳却一下变得局促了起来，随即又羞涩但且欣慰地一笑，自我调侃道：“不带您这么夸人的，脸红……”
“王主任”一下被他逗乐了，转而又继续说道：“但是就一点，轴。而且有的时候，太轴！”
这一下被“王主任”说到点子上了。张朝阳承认，自己确实轴。这跟他从小的生活环境不无关系，使他养成了一个谨小慎微，却又凡事爱较真儿的性格。
“就拿这次来说吧。小徐不高兴我早就知道，他那点儿心思都挂在脸上呢。可又不敢当面跟我提，憋着个劲，你看他今天上午那车开的。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不点开，我就故意瞧他呢！我就看他能作成个啥样儿。”
“王主任”使劲嘬了一口手里了烟，随手丢出了窗外，扭头作势冲着张朝阳猛地吐出了一团淡淡的烟雾，瞟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你倒是竟装老好人了！该干的不该干的都抢着去干。洗完车，我让他去打蜡，他磨磨蹭蹭地不待干，我可都瞧着呢！我就不说话。你倒好，抢着去干了不说，还嘿嘿地跟他一个劲儿的打什么哈哈？！”
张朝阳扭头一下躲开，咧着嘴干笑着：“哪儿是装老好人啊，他憋着不痛快嘛，总得让他泄泄火儿呗。”
“带谁不带谁那是我定的，跟你有啥关系呀？”
“嘿嘿，他是真想来，而且，”张朝阳陪着一脸的谄笑说道：“我这不是还没出徒吗，要是浩子来，这一路上您不也能好好的歇歇？”
“就说你轴吧！你就认定了跟你有关系了是吧？！”
“王主任”这下真有点激动了，抓起水杯喝了口水，“就算让他来，顶多也就顶一段儿，我也歇不了。”
张朝阳其实说的是实话。两个多月以来，自己摸车的次数屈指可数，尤其自从上次从山上下来，车速太快没控制住，差点追尾之后，开得就更少了。他现在一坐驾驶座，心就“砰砰”直跳，生怕再出什么差错，就更别提什么“业务”长进了。
“那……也总比我强啊……他至少还能开一段呢……而且他开的确实好啊。”
“开得好有啥用？都是生瓜瓤子，早着呢！”
“是是，跟您是没法比，您的驾龄都快赶上我俩岁数大了。”
“在家里短趟儿来回的，怎么都行，大不了慢点儿呗，咱又不赶时间。可跑远路子，那就不一样了。”
“嗯嗯，是。”
“你就像咱这次，为啥大半夜的就得出来？这不——”“王主任”伸手往前一指，“瞧见没，堵得挺挺的。可你也不知道前面儿到底是啥情况啊，可能就这么一直堵着，再下去好几个小时也通不了。也可能呢，就这么说会子话的工夫儿，哎，它就通了，你就得随时准备着要走。这还只是最普通的一个堵车，那还有其他的情况呢？而且，越往后边儿情况越不清楚，在家门口儿你啥都熟门熟路的，可一旦到了陌生地方，两眼一抹黑，一不留神就能让你吃亏栽跟头。”“他语重心长地一口气说完，“所以啊，出长路子，啥事你都得预备着，这可不是简单的一脚油门儿就完事的。”
“嗯嗯嗯，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张朝阳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对啊！所以说，干咱这行儿的，啥事都得稳稳当当的，得耐住性子沉住气。不然，你车开得再好，也不是一个好司机。”
“嗯，我明白了主任，这就是您常跟我们说的那句‘要想方向稳、先得屁股稳’。”
张朝阳笑着又递给了“王主任”一根烟，一只手打着打火机，另一只手护着给他点上。“王主任”也笑了，抽了一口说道：“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我师傅说的。”
“哦，那是我们师爷了，嘿嘿。”
“这老人家的话你不服不行，句句都是真理。”
“那当然，我们且学呢！”
“嗯，能有这心啊，那就错不了。”说完，他扭头斜了一眼张朝阳，嗔怪道：“你小子，这不挺能说的吗你！”
紧接着，不等张朝阳回应，他突然话锋一转，语气也随之变得认真了起来，“其实啊，尽快把你俩给练出来，也不光是为了我能轻快点，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说实话，这还是张朝阳第一次单独跟“王主任”这么近距离的聊天，而且还聊了这么多。他忽然发现，原来“王主任”也并没有自己之前认为的那么的可怕和不近人情。他打着哈哈，刚要说话，却一听“王主任”这么说，却又立刻变得紧张了起来。他意识到，或许，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可就在此时，前方忽然接连传来了一阵“哒哒哒”的马达启动的声音，红色的前车尾灯也鳞次亮了起来。紧接着，伴随着一阵刺耳尖锐的气刹解除声，和刺鼻呛人的尾气以及排气管扬起的灰尘一并袭来，轰隆隆的车流终于再次启动了。
“王主任”不及说话，迅速地升起了车窗，打着火，起步跟了上去。
“前边到下一个服务区，放水，换你开。”
张朝阳知道他的习惯，车子动了，便不再说话。他点了点头重新坐好，扎好安全带，定了定神，将刚刚满腹的疑问暂时压了下去。
此时，中控台的时钟显示：两点36分。